吾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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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余生

    “辛丑年八月初五与秋山君等挚友饮于寻龙峰下,余以剑阵十三道布之,不知诸君能破否?”

    “秋山君曰:破阵者,可得奖赏否?吾曰:当然。呜呼哀哉,余身无长物,落拓若此,唯尿一泡,以资奖赏,哈哈哈哈!”

    这两行长长的文字,是以行草的字体刻在巨石上的,充满了少年人的凌厉之气,其行笔如行云流水,飘逸飞扬,几乎是以一气呵成之势写就的。让人惊讶的是白鱼的柳叶体狂草与这上面的书法颇有些神似之处。那一笔一划,铁笔银钩一般,字体深入岩石寸许,书写者当是一位内功极深的高人。

    洛天皱着眉头,细细端详着石上的刻字,似乎在哪儿见过上面的字,忽然想起,第一行字他曾在归元阁里看到过,正是洛桑祖师那幅山水图上的题跋。

    少年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儿是寻龙峰的山顶,自己居然到了寻龙峰的山顶!

    可是……可是洛桑祖师也忒调皮了,他把一泡尿留在了山顶的符意境,却对外界宣称留下了一件瑰宝,他老人家也太……太那个了吧。

    少年时代的祖师爷居然也有如此恶趣味的一面!

    洛天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完了祖师爷,又笑自己,我不但活着,还破了剑阙的惊昊阵,但他到底疑惑重重,自己明明被二师兄打成了重伤,为何到了山顶反而没事了呢,念及此,赶紧以念力探知气海的情况,一探之下,不由大吃一惊,魂石的原力竟然突破了气海的第五层边界,到达了中级悟境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彻底蒙圈了,气海的原力竟然连破了两层边界,到达了五段之境,有这么狗血的剧情吗?洛桑祖师给剑阙惊昊阵的评语是向死而生,难道真要跳下火海,抱着翘辫子的决绝之心才能破那惊昊阵?

    想到这里,洛天有些啼笑皆非,继而又发出一阵朗朗大笑,世人苦苦追索的瑰宝,居然是一泡尿,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寓言故事吗?,还有比这更深刻的寓言故事吗?

    这天黄昏,在距离白鹿书院百里之外的一处大山的山麓,一座道观掩映于葱茏的林木间。此地风景绝美,清幽如禅,一条小山路蜿蜿蜒蜒,从远方延伸至此,平日里人迹罕至,连猎户也绝少踏足的山麓,此时有一位青年风尘仆仆而来,他面容憔悴,双眸蕴着沉甸甸的倦意,身上的衣裳因长途跋涉而布满了尘土,他一路走,一路低着头,眼中似乎只有脚下荒草蔓延的小径,仿佛一位苦行僧。

    青年叩开了道观有些残破的木门,一位鹑衣老仆把他领了进去。经前堂,过天井,直趋后堂。后堂的规模稍大,里面供奉着一尊庄严的老君像,在老君像之前的蒲团上,坐着一位道士髻山羊胡,眉目清朗的中年道人,只见他正静坐冥想,一动也不动,跟身后的老君像一样肃穆庄严。

    青年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跪下,匍匐在地,喊了一声:“大师兄!”便垂下泪来。

    中年道人依旧闭着双眼,幽幽说道:“师弟,人生苦,苦在执

    念,心魔不去,你终在无间炼狱踟蹰,何苦来哉!”

    青年泣道:“玉云知错了,求大师兄点化。”

    中年道人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声,道:“留下来吧,莫要回去了!”

    青年叩首道:“是!玉云多谢大师兄!”

    方玉云离开了那一片苦海,遁入了道门!

    方玉云离开白鹿书院的第二天,四师姐唐韵也悄然辞别简夫子,离开了书院。简真卿知道这位女弟子的心结所在,亦不作挽留,放她离去。在方玉云眼中,这位师妹始终是一位如玉兰般清冷独绽的姑娘,对她有的只是同门之谊,而绝无男女之念。而以唐韵冷傲的性子,自然不会向二师兄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爱慕之情。但他既已遁世而去,她也仿佛丢失了什么,心里空空荡荡的,若不离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往后在书院中漫长而荒芜的岁月。

    七天,洛天在剑阙惊昊阵的短暂奇遇,山下的时光已过了七天。在这七天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鱼忘机离开了寄居十年的白鹿书院,踏上了返回北燕的路途。尽管未能破了剑花阵的最后一道阙门,但他终究抵达了剑阙,已经了却心愿,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为洛天讨回一个公道。伏地老祖在天坑疗伤七天之后,也与仆人阿贵悄然离去,带着遗憾和悲痛,离开了把他折磨了二十余年的囚笼。二师兄方玉云则追随大师兄的脚步,入了那清修绝尘之地,而四师姐唐韵也离开了。

    轩辕鸢儿差点没哭瞎了眼,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最爱的他,失去了最亲的他。更让她伤心欲绝的是,最爱的他是被最亲的他杀死的,你能想象一个女子的情郎被他哥哥杀了的可怕梦魇吗?原本很坚强的小公主,此刻脆弱得如一只满是裂痕的瓷器,无须摔打,只捧着掌间,亦会碎掉。

    当黄昏降临,雀鸟归巢,小公主又坐在洗砚湖的湖畔,变成了一尊望夫石,痴痴地望着后山的寻龙峰发呆。已经是第七天了,自从那天与方玉云诀别之后,她便来到湖畔的柳树下,望着寻龙峰发呆流泪,望着昏暝渐渐将那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淹没,也将她心中的那个他淹没。孙城君等人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此等儿女私情,与社稷家国无涉,这帮忠心耿耿的保皇党骨干也没了辙。

    “鸢儿,我好冷,我好饿!”

    正苦海泛舟的轩辕鸢儿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小公主浑身一抖,从湖畔的石头上噌地站起来,遽然转身,只见一个面容清瘦,异常憔悴的少年正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他只着内裳,缩着身子,好像在山野间迷失了方向,疲倦而迷茫。

    “天哥,真……真的是你吗?”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公主一下子不敢接受。

    饥寒交迫的洛天翻了个白眼,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忽而想起自己在她眼中已经是个死人,心中也是一阵感动,小丫头憔悴了,眼睛也哭肿了,笑道:“当然是我,阎王爷嫌我长得帅,死了太可惜,不愿收……啊!”话还没说完,人已被小公主扑倒在地,然后那一双由于长时间

    悲伤而皲裂的唇瓣堵住了他的嘴,一个山寨法式湿吻,如火赤焰般,如春风化雨般,直把干唇变了濡湿湿的俏唇,如果不算他给李凝珂的那个糊里糊涂的吻,此刻才正式献出初吻的少年,差点没被小公主毛毛躁躁的吻技给整窒息,对方的贝齿咬了他的唇,磕了他的牙,又咬住他的舌。

    我勒个天,这位猴急的姑娘哪里是吻我,分明是个吸血鬼啊!

    少年在心底发出一声悲呼,继而又暗自窃喜,她吻得这么业余,想必也是个初吻……啊!疼,疼,疼!

    少年又发出一声惨叫,赶紧离开小公主的嘴,舌头被咬出血了,苦着脸,道:“鸢儿,你轻点儿,舌头都被你咬出血了。”

    “混蛋,大混蛋,我咬死你!”轩辕鸢儿流着泪,声音哽咽,张口又咬住少年的左肩。

    洛天也有些情动,紧紧抱着她,忍着痛,让公主殿下宣泄个够。

    “我为你日日牵挂,夜夜思念,你可知道?”

    “我知道。”

    “我为你望山望云望长空,你可知道?”

    “我知道。”

    “我为你……”

    “好了,鸢儿,不要再念诗了,我知道苦了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成,但我真的好饿,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晚上,竹庐内。

    因为洛天的惨死而偷偷落了几次泪的白鱼见这犊子无恙归来,嘴上虽吐着你怎么还没死呀之类的凉薄话,内心却也着实的欢喜,不过堂堂书院祖爷又怎么会轻易流露出在他看来属于矫情的情绪。但他的表情不会说谎,那由衷的欢喜看在洛天眼中,也是一阵莫名的感动。

    然而路小海这厮却狠狠地矫情了一把,甫见洛天归来,他惊得头上风骚的长冠一抖,继而抱住了对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把洛天弄得好不郁闷,他那一身刚换上的新衣裳,被这厮的涕泪给糟蹋了。

    郭凹凹见十七师兄无恙,也欢喜得直抹泪儿。

    一顿丰盛的晚餐,由白鱼亲自下厨,鸡鸭鱼牛猪,满桌的荤菜。一壶浊酒饮至三巡,各自的话匣子都打开了。

    “真想不到姓方的竟是这样的人,忒无耻了点。他真把自己当成厉老夫子了,啊呸!”路小海吐着酒气,为方玉云不堪的人品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液。

    “哈哈哈哈!小海兄,你今晚这么多的废话之中,这句话最中听,那龟儿子,确实太龟儿子了,啊呸!”白鱼也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二师兄对轩辕鸢儿的虐恋,连洛天也不知道。

    那是一根刺,一根插在小公主胸口的刺,小公主不愿意情郎为她背负多一层仇恨,所以没有对洛天讲。当听到与方玉云有关的话题,轩辕鸢儿便感到胸口刺痛,没好气的道:“好了,别提他了,哎!你们俩能不能讲点卫生,这儿正吃饭呢,就口水满地喷。”

    白鱼哼哼一笑,搔了搔胳肢窝。

    路小海嘿嘿一笑,挠了挠脚底板。

    轩辕鸢儿赶紧伸指掩鼻,瞬间无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