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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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六十八章 知心意

    大概晌午,吟如停下了马车,因为江徐徐就站在马车不远处。

    瞿归云掀开窗帷,对周隐说了句辞话,就往前走了。

    周隐看着瞿归云的马车渐行渐远,城门外很久的旷野上,枯黄的颜色飘荡飞动,在马车旁边发亮,他却一直看着马车。

    要离开了?她真的从未要嫁给我。或许在山洞那里承诺时,她就已经看破了。

    可她还是愿意来,这又为什么来呢?

    周隐手里搓着金柳叶光滑的曲面,往昔自己在她生活里的的凶恶和歹毒,此刻变成歉意油然而生。

    对啊,还能不能再见了?他们中间隔得有城,有墙,有金戈铁马,还有那遥无边际的那一步。

    “舍然!”他突然大喊瞿归云的乳名。

    瞿归云心下一震,她不知道周隐出于什么心理叫了这一声“舍然”,但是她还是心甘情愿接受他所有对她的情感。

    因为她舍去了一些东西。类似权,她不喜欢勾心斗角;高贵,她愿意匍匐在人们面前,找可以利用的一切,去换来安宁。

    瞿归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车帷外面,看着周隐朝他挥手。

    “周隐!再见!”她也像个孩子一样,朝他挥舞着手,眼睛里,嘴角都是快乐。像是得到原谅的孩子。

    只需要把这一声舍然说出来,什么都不必解释,他们都明白各自的想法。

    正因为怕再也见不到了,才要在离别时,解开所有矛盾,让各自安稳,各自平静和期盼。

    朝霞照在他和她的肩膀上,云端的光总是夺目的灿烂。

    周隐慢悠悠的骑马往回赶,等到了另阳大街,已经中午了。他没打算直接回去,此刻恐怕蕴遐宫已经闹开了锅,回去就是找罪受。

    他调转马头,往习深府上去了。

    迎接他的,是习文文,她一见周隐,就忧心忡忡的问:“殿下知不知道六殿下偷偷离开宫了?”

    周隐抿抿嘴唇,跟着习文文的步子:“你怎么知道的?”

    “爷爷说,朝堂上国公勃然大怒,两位使者已经走了。”

    周隐听了这话,默然不做反应。他引开话题,笑着对习文文讲:“我与你爷爷是师徒,你与我老师是爷孙,这么讲,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叔。”

    习文文听了这,两颊瞬间就红了,看着周隐打趣她,嘴角还带着玩味的笑,心里就有些难受:“殿下吃我便宜不成?”

    “你可别生气,一句玩笑话。”周隐连忙摆手,接着就往前走进书房了。

    习深在书架前站着,发觉声响,就扭头看过来,见到周隐站在那行礼。

    他离开书架,来到正案后坐下:“哎,世子好大的胆啊。”

    周隐明了习深说的话意,立刻轻松的笑着说:“不不不,我是浑身长胆。”

    习深听了周隐的答,不由冷哼:“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啊?”

    这会儿下人上茶,周隐也入座。

    “知不知道你这次叫南恒吃了瘪?罗郡主成了太子偏嫔,可我们没一个筹码攥在手里。”习深握了握手心,无奈的摇摇头。

    习文文这才听明白,惊讶道:“是世子放走了六殿下?”

    还未等周隐说话,她又道:“那可是世子未婚妻,怎么能……”

    习深看了一眼习文文,她就不再说话了。

    周隐撇撇嘴,道:“那也不能强人所难。”

    习深摇摇头,言:“你若为了罗郡主好,就该攥着六殿下。哪怕为了六殿下,你也不该叫她回到沧元都,那里,现在是虎狼之窝。”

    “为何?”周隐奇怪:“是陛下要见她。”说到这,周隐心里冷不丁也抖了一下。

    “你也明白了?陛下见她,她以后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在南恒总归……”

    “在南恒,起码你妹妹有保障了,毕竟六殿下身为质子……”

    “质子?”周隐抬头看向习深。

    习深将手肘放到支起的那只腿的膝盖上,歪着头问:“你还没参透国公意思吗?”

    “什么意思?”

    “当初他答应你,不是为了合横那么简单了。从他要杀吕阴这件事就看得出,国公时刻想着北进,他岂不会料到罗郡主会很快成亲?将计就计罢了,既然大瞿要把六殿下当做开战由头,国公也可以把六殿下当做筹码。”习深解释。

    “这事,也是最近想明白的,毕竟才刚刚知道罗郡主会成亲那么快,陛下玩的是个时间棋。”习深摇摇头,然后继续说:“而后来让你认我为师,也是为了牵制你。

    国子监为何不能叫你去?我老朽一个,从不收学生。他看重你我的感情,一路而来的感情。我以后,也会成为他威胁你的筹码。”

    “怎么可能?”周隐忽然想起当时习深收他为学生的时候说的话:一旦有人要抓住你的把柄威胁你,记住,不要为了短暂的而失去长远的,不要为了眼前的,放弃一直在努力的。

    周隐抬头看着习深:“那为何还要收我为学生?”

    习深轻轻一笑,花白的胡子在嘴角微微颤动:“这可是国公的意思,我怎可不从。况且当日……

    当日你弯着腰,站在庭院内,双手举起……”他慢慢抬起双手,眼睛直直的看着庭院里,当初周隐站着的地方:“就朝着我行礼……”他慢慢放下手,低下头,笑着说:“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如果你自愿来拜师,我也愿意收。”

    “因为我的王命吗?”周隐试探。

    习深轻轻一扬嘴角:“那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有一肚子墨,有一手的劲,有迈开步子的气。浑身都是傲骨,满脑子都是心思。比起别的和你一边大的青年,没有你这孤僻成长的隐忍和沉稳气儿。”

    周隐心里被夸的美,却还是继续问:“您当初看我拿着剑闯大殿,要逼蔚帝救文息时,可说我莽撞呢。”

    习深看向文息,然后又转眼看向茶杯:“那是我未曾了解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我是南恒公子,我就是真持剑上殿,他不敢怎么着。”

    “这可不是个稳棋。”习深摆摆手。

    “还有在杨洛郡,老师还给我树民心。可那个民心不在南恒。”

    习深笑着伸手指头指着周隐

    :“你心里明白。”他舒了口气,然后道:“你的心啊,要么不在南恒,要么,就早就铺满了整个平荒大地了!”

    周隐微笑着低下头:“头回听老师说这些。”

    习深看了一眼身后的习文文,道:“多少年前,有个跟你很像的孩子,现在啊,被挂墙上了。”

    “爷爷……”习文文知道习深在说父亲习虞。

    的确,习文文说过,周隐长得像习虞。

    周隐看着习深:“冒昧请问,习将军,究竟是如何过世的?”

    习深放下端起来的茶杯,沉沉的出口气。

    习深家族几代单传,本来习深要习虞参加文方试,可他非要习武,结果还高中。然而人逢乱世,当了将军,终是离死近了些。

    “后来他遇到了个朋友,也能叫你知道是谁,就在另阳认识的,叫神歌。”

    “什么?”周隐有些失色。

    “我没有过问过他二人的关系,他也从未与我说过。之后,他就娶了一个卖身葬父的魅子,生了个孩子,那魅就死了。孩子是个女娃,不是文文。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后来,尸体没了,有人说她也变成了魅。不过这不是魅子,只是一个半人半魅的东西。”

    这就是血统。

    周隐是神,而那个女娃,就是东西。

    这个半人半魅,叫人想起一个人物,就是鬼女。

    再后来,习虞续了弦,有了习文文,然后续的弦也死了。

    周隐看着习文文暗暗的掉眼泪,心想着要阻止习深讲下去。

    却见习深越陷越深,陷入这片回忆深渊。

    偌大的习府里,只有一老一小,和这片回忆。

    在有了周隐那一年,神歌和周器决裂,神歌离开,周隐被弃,正此时,魅族南江国侵犯,习虞主动请缨前去,死在了沙场上,尸骨难寻。

    说到这里时,习文文已经泣不成声,起身和侍女离开了。

    而习深却未曾落泪,他已经很老了,泪也已经流尽。

    “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段……”周隐心里自责不已。

    习深依旧摆摆手,道:“哎,这种事,不提也就算了,提了,也没什么。”他从回忆里抽出身,依旧能够笑着和周隐说话:“只希望,以后如若我出了什么事,世子还要照顾着文文,一个女娃不要什么,能活着、嫁个能疼她的,就成了。”

    “老师说这什么话?”周隐心中不舒服。

    习深只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听着习深称呼“你”,周隐就举起手,恭恭敬敬的行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爷,我会照顾好文文的。”

    习深笑着摸摸胡子,算是心满意足了。

    “对了,詹先生呢?”

    “他?他前两日,收到了公羊笙的死讯。是公羊笙托人送来的遗言。”

    “什么?”周隐再度惊讶。

    “公羊家的府君没了,这个娣公子也死了,两根顶梁柱。”习深抬抬眉毛,不知是和趣味的撇撇嘴。

    “那现在,公羊家男丁还有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