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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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十四章 正交困

    就见文息的神色陡然变化,虽然仅仅一瞬,但在他脸上,却显得十分浓重。

    “她写了一份血书,然后就自杀了。”

    “她怎么会知道事情原委?”周隐疑惑:“始终好像,都只有公子年,公子勤还有我,知道。”

    “不过……我好奇的是,公子为什么要来。”

    周隐看着孟欲阑,过了一会儿,抬抬眉毛:“你想做世子对不对?”

    就见孟欲阑的神色突然悲伤起来,但不减嘴角的笑意,也不重语气:“我不想。”

    “蔚帝还是父王,他们活的都很累,不是吗?”

    “可是,公子年与公子勤相争,唯一的黄雀,就是公子。”周隐毫不讳言。

    “没错。所以我写信,引你来救他们。”孟欲阑从周隐手里接过画,放到桌子上,拿纸镇抚平。

    “我救?”周隐看着孟欲阑。

    孟欲阑反而笑笑:“你救。”

    一阵风吹过来,刚刚抚平的纸,又飞扬起来。

    周隐离开公子阑府,文息就问周隐:“府君相信,鹿温是自杀?”

    周隐停了停脚步,然后道:“聪明人不会自己了断自己,会让比自己聪明的人了断自己。”

    “……”文息没有说话。

    “死无对证,眼下,活人的事更重要。”周隐回头看了一眼文息,阔步向前走去。

    大殷殿。一切都如同他离开时那样平静,平静里藏着风云。

    孟欲丞站在大殷殿外,看到周隐走过来,就如同飞过来一样,心花怒放的看着周隐:“你回来了,终于来了……”

    周隐朝孟欲丞行礼,接着绕过她,往大殷殿里走。

    “南恒周氏公子隐,见过孟国公。”周隐掠袍下跪。

    孟国公的神色,比月余之前的神色,还要憔悴,或者年迈。

    “赐座。”

    夕沉弯弯腰,然后朝殿内殿外喊:“赐座——”

    周隐坐在案后,看着孟国公。

    “公子为什么还要回来?”孟王看着周隐。

    “因为此事与我有关。”

    “此事与你无关。公子年与公子勤的事发,是拜鹿温所赐。”孟王伸手敲敲自己案牍层楼旁的桌面。

    “是我要调查青世子之死,才会牵扯出另外两个公子。”

    “但他们不用公子来救,他们还有自己的谋士。”

    “然而只要国公想要他们死,他们的谋士也无用,不是吗?”

    周隐看着孟王,孟王看着周隐。二者都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却还要看着对方。

    因为看不出什么,才要最先发现对方的破绽。

    “可我不想让他们死。”孟王摇摇头,率先将眼睛移开,看向自己的桌案。

    就这时,夕沉微微欠身,然后朝孟王道:“国公,还是先休息吧。”

    周隐随着孟王起身,朝他行了礼,看着他老态龙钟的离开。

    夕沉走下台阶,来到周隐面前。

    他微微弯了腰,然后朝周隐道:“公子确实不该回来。

    公子若不出面,两个公子要么全部贬废,要不全都好好的。但公子出面,就叫前者可能性大了些,并且,此刻两位公子,一定会处决一个。”

    周隐看着夕沉:“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夕沉笑笑,道:“不是一定要这样,而是不得不。”夕沉拱拱手,言一句告退,就离开了。

    周隐低着头,转过身,往前迈了两步,就看到孟欲丞站在门口。

    “怎么样?”她看着周隐,希望得到答案。

    “郡主希望是什么样?”周隐看了她一眼,然后往前走。

    “我希望,他们都不会死。”孟欲丞道。

    周隐冷冷的笑了一声:“你看看前面。”

    周隐伸出手,指着前面。

    孟欲丞看过去,云雾里,藏着的是鎏余宫的宫阁以及高墙。

    “什么?”孟欲丞扭头看向周隐。

    周隐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

    周隐摇摇头,笑道:“瞎说。你看到了。”

    “只有宫墙。”

    “你看不到吗?东孟,平荒之上所有的人都不希望别人死。可如今的局势,就关乎他们的生死。”周隐语气苍凉。

    “难不成,立个储,还能动荡天下吗?”

    “当然。”周隐看着孟欲丞。

    孟欲丞看着前面,慢慢皱起眉头:“我不想明白。”

    “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孟欲丞伸手捂住眼睛,摇了摇头,站在原地。

    周隐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最后收回手:“没关系。”

    孟欲丞突然不敢看周隐了,她转过身去,等着周隐自己离开。

    “就算是死,也是公子勤遭到厄运,公子年,我会竭力保住。但我还是会全力保住他们。”

    “府君打算怎么保?”文息跟在周隐后面,问。

    “事情原委都已经知道了,公子年只是传了假令,他可不是最后拿着兵器的。”

    文息低低眼睛,回答:“府君想简单了。”

    “……”周隐驻足,看着文息。

    “设计出血书一局的人,不会让公子年逃脱的。”

    “你觉得,谁设计了血书?”周隐皱着眉头,神情愈加肃谨。

    “我说是孟欲阑,府君信吗?”

    “当然信。我不信你信谁?”周隐果断回答。

    文息看着周隐,迟疑一刻,眼神飘向了他身后。

    “但是,孟欲阑说他不愿当王。这样做,事与愿违。”

    周隐又疑虑起来。

    “可是,府君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信道。如若真的要避世,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可他没有避世。”周隐自问自答。

    他转过身,看着前面的路。

    刚走出去两步,他又扭过头,这次不是看文息,而是看,还在原地站着的孟欲丞。

    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

    他心里某处的肉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不懂我。

    可,谁又懂得谁呢?

    周隐再次看向前方,往前走去。

    这次到了憩所,果然又一次遇到了詹雏。

    詹雏下了辇,在下人引路下,进了周隐的屋子。

    “公子。”他拱手行礼。

    “詹先生。”

    “公子为何还要回来?”詹雏问了和孟王一样的话。

    “你竟然问了与孟国公一样的话。”

    “因为国公也觉得,你可以撇开这件事。”

    周隐回答:“不,我撇不开。一旦哪日我对东孟有用了,此事就会提到桌面上。”

    詹雏笑笑,道:“我相信,公子这次回来,是来救我家府君的。”

    “……”周隐没有接这句话。

    文息看了周隐一眼,然后道:“府君谁也不救,府君只救自己。”

    詹雏看了一眼文息,又看向周隐。

    周隐想起有些怠慢,就立刻与詹雏入席了。

    “其实想要救我家府君并不难,调查星火林的望侯便是,只不过是,不好调查。一旦调查,公子勤必死无疑。”

    “可是,公子勤为什么没有动静?”周隐问。

    詹雏笑笑:“二位公子都在禁足之中,今日我来,也是废了千辛万苦。”

    周隐抿抿嘴唇,看向詹雏:“所以今日,詹先生来此作何?”

    “我来,请公子,揭发公子勤。”

    就见詹雏合手磕头。稽首之礼,实在之大。

    周隐

    吞了口口水,问:“詹先生果然还是要我去揭发。”

    “若不杀伐果断,犹犹豫豫,到最后,谁也活不成。”詹雏抬起头,言正神肃的慷慨道。

    “……我只能这么做了吗?”

    “不然公子还能做什么?公子那日什么都没看到,需要您做这个假证明,虽然是假的,但也是真的,我家府君,没有参与最后那致命一击。”

    “血书里,是这么说的吗?”周隐问。

    “血书是夕沉当着百官的面读的,岂会有假?写这个血书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要把公子年公子勤一同拉下马。”詹雏看看自己的手心,笑道。

    文息抬抬眼睛,没有说话,而是转脸看向门外。门外的风吹起地上的落叶,荡啊荡,像是河上了的涟漪,一层一层荡到她的手边,被她捞起来,往衣服上泼。

    周隐会做什么决定?

    “周隐。”

    他又梦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是谁!”周隐朝前面喊,再次拨开雾,来到榆树下。

    没人会回答他。

    他刚刚辨别出来,这是个女人。

    他看到潭水里已经没有了莲藕,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他看向树上的布条,上面只有一个“易”字。

    “周隐。”他转过身,他害怕再次醒过来,就慢慢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人。

    他看到一把扇子,扇子上画着棵墨色的榆树,角下绣着署名,隐约看见一个“然”字。

    他再次醒了过来。

    这已经是清晨,他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鎏余宫。

    “我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文息站在周隐身后,周隐站在屋门口的廊子上。

    “那要看值不值。”

    周隐无奈的摇摇头,苦笑:“可惜,我就是不知道,值不值。”

    “做了就知道了。”

    周隐看着文息,笑笑:“对啊,做了就知道了。”他背着手,仰头看着淡蓝色的,透着愁苦的天。

    “我要你去一趟净间观。”

    当知天命,何为天命。

    周隐行礼后,坐到孟王赐的座位上。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孟王道。

    “星猎那日,没有公子年参与。”

    孟王倏地抬起头,看着周隐。下一瞬,就见孟王突然一拍桌案,站起身。

    四下婢子奴才都跪了下来,周隐也立刻来到案侧跪下叩首。

    “你……”孟王气的胡子都在颤,他伸出的手指也在颤,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几乎要把肋骨抖出来。

    “国公玉体要紧啊!”夕沉哀哀劝道。

    周隐抬起头,拱手朝孟王:“正如国公心中所想。握着屠刀,朝青世子砍下的,正是公子勤。公子年,当时已经出了星火林了。”

    孟王突然倾塌在座位上。那个困住他半生的座位。

    “寡人知道。”孟王伸出手来,覆在脸上。

    周隐深深地叹口气,然后道:“难不成,国公有两全之策?”

    “寡人,本可以,佯装搜查,按在鹿温头上一个诬告。烧了她的尸骨就算了。”孟王慢慢抬起头,自嘲的笑笑:“果然,假象胜不过事实。”

    周隐抬起眼睛:“烧了鹿温的尸骨?”

    周隐突然站起身:“难不成,为了掩盖真相,可以这对待一个这样的死人吗?”

    “她只是个奴,老天会保佑她,眷恋她救了两个公子而让她飞仙。”孟王站起身,看着越礼而站的周隐,慢慢皱起眉头。

    “可如今,你就算证明了公子年的清白,鹿温的尸体还是要烧。她怎么都有诬告罪。”

    周隐握紧了拳头,站在那里,如同脚上粘了面糊一样。

    殿外突然刮起骤风,却只一阵儿,就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