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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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十章 仲秋宴

    她再醒时,皇后就坐在自己身边。此刻皇后已经被放了出来。白岸茵看着瞿归云,瞿归云看着跪的满地都是的婢女。

    “是皇后来了,才把睡了那么多天的公主叫醒的……”江姨磕头哭泣。

    瞿归云听了这话,如同木偶一样坐起身,道:“不是皇后叫醒的我。”此刻离迎礼只剩下一天,如若她再不醒,就一定要换人了。

    瞿归云说完话,就再次仰头倒下了。

    等她再醒时,已经是迎礼前那日夜里了。而且,她完全不记得,她见到过皇后。

    江姨和另外一个叫吟如的婢子,一同拉住瞿归云的手,哭着说:“只要殿下能醒过来,就是万幸……”

    “什么时候迎礼?”瞿归云问她们。

    吟如笑着说:“一定赶得上,还有两个时辰,殿下能不能起榻?”

    瞿归云点点头,任他们架着,就往梳妆台去了。

    江姨早就把衣服准备好了。是一件绝对配得上六殿下这个名号的衣裳。朽叶色的交领外裳,这是大瞿如今比较流行的布料,棉布织锦,轻盈却贴身,不硬却不塌。里面套的是青白豫色的交领里衣,虽然颜色一个偏黄,一个偏绿,却撞得恰当,撞得合身。外衣束带处印着残荷样子的菡萏花,这让人们想起她的层月台内,就有一潭死菡萏,她却常有兴致到潭上搭的廊桥那里看着它们,慢慢枯黄,黯淡,正如她身上的印花。

    这样的如同画上的印花,确实是闻衣司的印花师一笔一笔画上的,然后用热石固住,三日后送到殷勤司漂洗三日,之后再裁剪成衣。闻衣司的印花师很厉害,凡是经过手的画没有被裁掉的,永远一笔不落的在衣服上。

    吟如把杏色的披帛放到瞿归云的胳膊肘,然后前后端详一下,笑道:“殿下可以移步了。”

    除了,衣,还有冠。

    周隐见到的第一位迎礼公主,穿了一身常盘色的衣裳,显得雍容,不知道是几殿下,朝她行礼,她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与他应礼。她头上有一只很长的簪子,簪脚从梳的偏髻的一处又穿了出来。但看起来不夸张,只是发髻有些小,露出来的多而已。

    但簪子长度就是身份象征。身份越尊贵,往往簪子越长。只有那么一支可以显示自己的尊贵,自己的尊贵,也只能从那身衣服,那支簪子里显出来。

    “五百九十,五百九十一,五百九十二……”

    瞿归云已经站稳又屈膝行礼起码近百次,脸部的笑容都显得干涩起来,偶尔颦眉,见到又有人过来,就只能松开,再次微笑。

    等到半响都没人时,她轻轻泄口气,就转身想要离开,就被江姨拉住,她道:“殿下可别急,还有一位呢。”

    瞿归云的眼睛随着江姨看去。

    “那可是恒国的公子,他身后那是恒国谏议大夫习深。”

    瞿归云看了一眼江姨,道:“没见过这位公子。”

    “这可能就是前些日子传言的那个半人半神的公子了,可是神啊。”

    瞿归云盯着江姨神秘的眼睛看了半天,就见周隐走了过来:“六百……”

    他抬起头,对上瞿归云的眼睛。

    瞿归云低低眼睑,扬起嘴角,朝他微微一礼。

    周隐抬手应礼,然后往前走去,扭头朝习深道:“还真是六百步。”

    周隐穿的是一身褐返色织鹤羽纹绫罗的衣服,束带上挂着一块白玉以及一块白月牙,佩戴着他的寸天剑。

    冠上是一支嵌玉的簪子,当然没有瞿归云那某支有特殊意义的玉头银裹的簪子那么长。

    文息看着还在原地的瞿归云,想着刚刚她那双眼睛里那样平淡又湿潮的水面。

    “习先生知不知道刚刚那位公主是哪位殿下?”文息问道。

    “看她服饰,应当是六殿下。”习深道。

    “怎

    么?”文息问。

    “听说沧元宫城里以前有个妃子很爱菡萏,后来生了个六公主,和九皇子。”

    “这样。”

    周隐低低头,回头问文息:“你问她干嘛?”

    “没事。”文息摇摇头,回答。

    周隐将目光绕过文息与习深,看向那处已经往回走的那位六殿下。

    这是周隐第一次来到沧元宫城,他要走两千四百步到宴乐殿,去看看那位整日忙着拯救危亡王朝的皇帝。

    宣乐殿的规模,是周隐万万想不到的。

    殿后有一广湖,广湖上有一圈宴廊,沿着宴廊走向设下宴席,赏景,娱乐,还是吃喝,完全不受拘束。帝王将相可以吃酒划拳,宫女女眷可以谈天瞎扯,就连下人们,也可以围在廊子上看湖中间露天午庭中的表演。

    孩子们在廊子上追逐打闹,阿婆某姨在后面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掂着裙子追他们,上菜的公公婢子都吆喝着求人们让道,这是最没有秩序,没有礼制的一天。宴会从午时开始,一直到夜里子时,都会不断的上来饭食酒水,糕点零嘴,午庭内表演结束,就会有孩子们的戏耍妙语,年轻人的舞剑,妃子们的琵琶玉笛,就连左相的阮也上阵了。娱乐从来少不了。

    大多数人几个时辰下来,就已经笑的站不稳,说话说的嗓子痛,席面杂乱,桌案歪斜,衣领翻着,鞋子掉着,帽冠歪着,却都高兴的不愿离开,仍然愿意笑着,说着,看着,指点着。什么拯救危亡,那是皇帝的事,可如今皇帝,却在忙着和那些不需要管王朝的人一起吃饭,划拳。听说这叫策略,帝王之策。怎么说都觉着令人费解。

    仲秋宴每日午时开始,一共三天,离得远的,类似周隐这类他国公子,就不能回憩所,这样太委屈,都会安排在客宫居住,也是特别待遇。所谓客宫,就是设在沧元宫城内的憩所。

    其实大多数人是不相识的,从廊头走一圈,大概是近几百步,期间曲曲弯弯什么都没办法合算,这个撞着了,那个扶一下,这个道一句,那个说两句,就能熟络起来。

    而叫周隐新认识的,就是他邻桌的那位公子郎君,全名为明淑卿,字耐渊,是沧元都四大家族之中第二明氏的嫡系三郎君。

    说起四大家族,就必须要谈谈这公羊氏、明氏、白氏、以及亓官氏。公羊氏北方而来,祖上是西越边陲骏农国的流民,几经辗转来到沧元都,那时的沧元都还不是沧元帝都,他们经商设书馆为生,最后因为把瞿帝的人生作为列传发布后引起轰动,瞿帝感动,御封他们公羊家世代为史官,最高嫡子世袭大史一职,直到昌帝之时才改掉世袭一礼,变为公羊家有贤能者可为大史。

    而公羊家也向来能人贤臣辈出,常常因为要任用谁而使皇帝焦头烂额,每每都期望公羊大史可以长寿百年,省的总是任命,心下纠结。

    公羊家着实争气,最小的官员也是起居舍人。整个史官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姓公羊,但从他们的笔法流识以及模式来看,没人比得上公羊氏。

    正因为他们捏着历史的笔尖,而显得着实值得敬畏,乃至尊崇。

    再说,就是明氏。大瞿历史上有名的将士之家,从瞿帝创朝,到现如今的蔚帝,明家世代守护着沧元都,手里握着皇羽军的权力,家中的孩子长辈在朝任官之数量仅次于公羊家。

    家里总有子弟能够入朝,最好做过龙虎大元帅,次的,也要有一个巡防营的势力。但常常会把他们的力量分开,这是皇帝常常使用的方法。也叫帝王之策。

    自昌帝来,明氏永远要派一位嫡子到大瞿中原之地乌月郡的乌月关镇守。这一镇守,便是一辈子。

    除了丁艰、重大国节、父母大寿,那是不能轻旨回来的。担任此行的往往是嫡二子,或者若是只有一个弟子之时,就派庶子头生的,去完成使命。

    这只是一旁势力,明氏握着皇羽军,如今皇羽军

    头领左卫御将军是明氏,右卫御将军是由左相举荐来的地方武夫担任,那人顺着武方试一路到了沧元宫城门前。

    其实这位右卫御将军,还是左相特地安排。一旦左右卫都成了明氏的人,皇羽军的掌控也实属不妙。尽管皇羽军直接服从左右卫御,但他们还是间接服从皇帝号令,一旦有风吹草动,皇羽军只听命皇帝,无论领军符是否在明氏手里,皇羽军,只保护皇家。

    亓官家,整个沧元都城最叫蔚帝看在眼里的商人。家里以歌舞坊以及酒楼为主,分舍遍地开花,十分尊重政策,分舍不聚集在一起,两间小屋到三层楼塔,分布在鹿跃江乃至大瞿各地。亓官好像不怕什么地位或口舌,只爱娱乐与银钱。倒是极其快活的。立世多年,可谓是京城乃至平荒口号响亮的大贾,仿佛钱越赚越多,又越赚越没个尽头。

    然而自从亓官家族有子弟通过文方试进入朝野后,蔚帝就不得不开始忌惮他们,或者说多留些心眼。

    他们官商一家,这不是削弱而是兼并势力,发展过强盛只会对朝野发生影响,更不能让官宦萌生铜臭利益之心,以让朝局乌烟瘴气,腐败成风本末倒置,沾染上商人“唯利是图”的恶习。

    蔚帝采用唯一的方法,便是压制。限制京城歌舞坊数量,一至丑时将尽之时必须闭市,原因是,在市井之中不能形成糜烂奢华贪色之气。

    实则亓官氏的事业兴旺,也是大瞿一大气象。亓官氏编排的鼓扇舞以及高笠舞,被市井模仿,被王室模仿,又传入皇家,他们的舞蹈曲调几乎代表了整个大瞿的昌盛之声。

    最后,便是这白氏。这个白氏非东孟白氏部落的白氏。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沧元都城之民。为何兴盛?便是白氏的女人争气。

    遥帝,即祖帝帝后是白氏,德帝,即先帝帝后是白氏,当今蔚帝帝后亦然是白氏。

    太后是当今左相的堂妹,而当今帝后,是左相之女,就连当今太子妃,也是白氏之女,虽为次女,却也比寻常家要尊贵。

    国舅之位从未能有哪个女人撼动。乃至帝王之心,也没人能够撼动,除了白氏。

    明淑卿不是个武夫,他看起来要比文息还要文弱,却要比孟欲阑那般垂死之态要好许多。

    明淑卿接着酒劲,和周隐诉苦,但他说话常常妙语连珠,逗得人捧腹大笑。

    “我的大哥哥,是皇羽军左卫御,二哥哥是乌月关都督,唯我,什么也不是,明家唯一一个入士做了文官的,便是我了。”

    周隐好奇,就问他:“你做的什么官?”

    明淑卿眨眨喝醉了显得迷蒙的眼睛:“兵部郎中。爹爹说我拿不动剑,就去政事台。果不其然,我还真中了文方试三甲,父亲还真是,料事如神啊……”说到“神”,明淑卿扭头看了一眼周隐,无奈的摆摆手:“公子怎么明白这滋味,臣也不过是发发牢骚。”

    周隐笑笑,道:“我能明白淑卿的不顺意。”

    明淑卿坐正,看着周隐:“周兄若要称兄道弟,还不如叫我的字,耐渊的好。”

    “那耐渊如何叫我?”不知怎的,两个人就聊到了名字。

    “周兄字何?”

    “我没有取字,我的名字都是我自己取得。”

    “……”明淑卿本要问他怎么能自己取名时,戛然而止,毕竟他了解周隐之况,不能再往下讲什么。

    过了一阵,他一拍周隐的肩膀,叫周隐一愣:“那周兄也叫我名吧。”

    “我没你大。”周隐笑笑,顺着他的手看向他的脸。

    “那我叫你周隐,你叫我明淑卿。”

    “叫你淑卿。”

    “好啊。”明淑卿正哈哈大笑,一个女子从廊子那边走了过来,来的路上碰到许多人,大多人不会叫她道歉,也没怪她不是,今儿的冲撞太多,如若每个碰到自己的人都要计较一番,一定会气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