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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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二章 入幻林

    周隐搓搓衣边上绣的花纹。这是找沧海镇上最好的绣工按照大瞿礼制规定的图案,用蚕丝染了色一针一针绣出来。

    大瞿的衣服不准各自为家,只有西越可以。因为那里地拔高,天气冷,衣服上喜爱带着毛裘,也就别于他地了。图文布帛都是有礼制规定的。贱民只能穿麻衣草衣,商家不可穿锦缎、轻纱,类似蛟、鲛、龙、凤、雀、雁、鹤、猴等动物除了王族与官员其他等级之人一概不能刺绣。

    而其等级来分依次为蛟,鲛,雀,雁,鹤,猴,虎,凤,龙。龙又有一头龙与二头龙,以及四爪与六爪,还有蛟龙与天龙。祥纹却是普天之下共拥有的。但类似祥云、鲛人珠等高傲之羽平凡之人亦然不能碰。高等人可以刺绣低等动物,而低等人不可刺绣高等的。这就是特权。

    周隐衣边绣的,是王公子准许图案,鹤羽状绫罗。其实不仔细看也以为是祥纹。

    “公子要以大局为重。”其实习深已经知道成了。

    周隐知道,这恐怕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出人头地,或者挽回这“公子”二字尊严的机会。也是证明给父母的机会。他周隐不是孬种,也不是个只会说空话的小儿郎。

    但他更想做的,就是证明给那个高高在上的恒王,以及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告诉他们,他们那毫无地位的公子,也要去用一样的眼光去看他们,去做真正的公子,或者说,做个更不遗憾的周隐。

    他还想问恒王一句,为什么要把自己丢弃。

    周隐看向习深:“我们走哪条路?”

    习深拱手:“按老臣来时原路返回。”

    “我想带上文息。”他没有看向文息,而是看向老尹。

    老尹果真抬头了,他看了一眼周隐,又看了一眼文息,笑笑没有说话。

    文息看起来才十七岁,却也不是十分年轻。历练是一,有个家人在侧,周隐也能安身。

    习深笑笑:“老臣自然无异,可不知小先生的意思。”

    文息抬抬眼睛,看了一眼周隐:“一切听府君安排。”

    之后习深就告辞,等到次日黎明,来接周隐。

    周隐把习深送到正堂门前,由老尹引他离开了。

    “我们这里根本没人叫府君叫做公子。”文息的声音,从周隐身后几步外传来。

    周隐低低眸子,扭过身,看向文息:“什么意思?”

    “府君想不想成为公子?”文息像个先达一样。

    其实他就是个先达。

    周宅里的书他看个变,吃透无数名仕坎坷人生,他在历史与人生之中好像找到了智慧。

    周隐揣着胳膊:“我想成为周隐。”

    “府君强调周,还是强调隐。”

    文息的话,周隐根本回答不上来。

    文息最终放过周隐,拱手行礼:“府君最好多带点书,路上好学习,以现在来看,府君最好不要荒废掉学业。”他朝周隐泼了一盆冷水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周隐却还在回味方才两个问题,可他现在确实回答不上来。

    周隐、习深、文息一同上了路。留老尹在家看家。沧海镇上没人舍不得他,毕竟比起好事,倒忙周隐还是帮的多些。况且他为人理性平淡,虽然好游好玩,也不是个冷面之狐,但朋友还是很少。

    可这拥有神族鲜血的就是不同。生得一双如月如星的明眸,里面如同装了两颗镀上夜色的鲛人泪珠一样。高挑潇洒,只是俊秀里多了点文士之气,面若冠玉,不如拿得动剑好使。他当然拿得动剑,只是没那么炉火纯青。

    出了沧海镇没走多久,周隐就发现走的路奇怪,不由问习深:“这条路不是会通去东孟吗?”

    习深笑笑,手里拉着缰绳:“公子说笑,您脚下一寸一毫,不都是东孟吗?”

    东孟,它广阔的山地,深不可测的幻术,锋利无比的箭镞,东孟人不怕千军万马,也不怕毒虫邪药,因为他们背后就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他们与生俱来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还有高贵凌傲的身躯,来朝着灾难以及四

    面楚歌硬碰硬。东孟东临海洋,西是大瞿,南边七星之地上仙们不理世事。看似孤立无援,但却是封国里离帝都最近的国家,因此又成了最叫人提心吊胆的封国。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周隐再问。

    “东孟与七星无缝衔接,我们没有路走。一旦进入七星地盘,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上仙们得知。”习深腾出手摸摸胡子。

    “那这条路可是很遥远的。”文息看向习深。

    习深笑着吹起几根胡子:“再远也要回去。”

    “若不是因为老先生,恐怕我主仆二人已经到了翠遐宫。”

    文息看向周隐。

    周隐自然知道文息什么意思。扭转时空遁地换时对一个上仙或者神人都没什么。但周隐一个半人之躯,有些能力总是施展不得当。论起这,他还不如文息。

    周隐与文息相见时,文息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了。生来就有五个术字。遁,便能遁地改方,易,就可变幻身份改变声形,破,就能点金为泥,点石成灰,替,便可化水为酒化木为舟,最后一个,就是逆,便是反力于敌。

    文息什么身份,周隐是搞不明白了。只知道他样样比自己好,就是这个“遁”字,他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双脚,而文息,只需要把小拇指与无名指弯曲后,剩余手指朝天置于眉心与胸口间,接着就会出现一道微光,然后,文息就不见了。

    这像是道家手势,又像是武家,他不明白,只觉得文息很厉害,而自己,太不堪入目了。

    周隐冷冷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文息:“少打趣我,不浇我冷水会死吗?”

    “府君只有有自知之明,才能有上升之空间。”

    周隐耸耸肩,随他怎么说,他也没什么能讲的了。

    下午,三人进了一片林子。林子里铺着厚厚的一层枯枝烂叶,叶子肥硕却泛着幽黄,枝丫上干枯如纸。脚边偶尔有一两只眼睛突出,舌头发紫,嘴角冒着黑血的死鹿或者是断脚的鸟雀。时不时就会有动物残骸,如同是一片暴殄天物的屠杀场一样,屠杀树叶与动物。比起血腥肮脏,更充满了一种诡谲,以及一类令人不安的惨厉。

    习深与周隐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周隐皱着眉头,看着习深:“怎么回事?”

    习深“嘶”了一声,奇怪的抚过胡子:“我来时就是这条路,但是并没有这片林子。

    周隐叫另外两人都停了下来,然后扬起头看着这个林子。

    林子里风声很大,如同就在耳边不停的刮动一样,这地上的叶子不飘,自己的衣袖不动,就连皮肤上,也没有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风声乱了起来,他抬起眼睛,六只眼睛同时看向林子极深的深处。

    就从那片模糊不清的老树影绰之中,射出一支羽箭来,箭镞直直的往前飞,就连尖利的镞剌开风阵的声音,都在耳畔拉铃。

    周隐立刻躲开,然后回头看着羽箭飞向身后的树干。

    但箭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直愣愣的崩在上面,而是如同一个漩涡一样,慢慢减弱刚刚迅雷之势,在树干上慢慢随一阵风消逝了。

    周隐心下一震,看向习深:“这是幻林。”习深脸色一白,下一刻就冷静如水:“那我们要等人来。”

    周隐走过去,他本要怪习深为何走这条路,可走到跟前,又觉得习深没必要这么做。毕竟这么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等人来?”周隐话音刚落,就见空中又射来三支羽箭,习深文息各中一箭,二人的身影都扭成漩涡而消逝了。

    接着,周隐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呆子!”

    又来了一支箭。周隐这才明白,这箭是在救他。他这才敢闭上眼睛,接受这支箭。

    等到箭入体内,还没感到疼痛之时,他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风声,身上被寒冷的露水打湿,头顶是一片破晓,北斗星挂在天上刺眼。身下是一片草甸丘原,周围躺着习深与文息。他慢慢坐起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脑海里的风声,而是真正在耳

    畔呼啸的风,但这种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慢慢也消失了。

    周隐扭过头,这才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外面,抱着膝,头发一直垂到腰下,一身骑射装扮,腰上挂着一把黑色鞘,紫色柄的短刀,以及一个箭筒,里面还有数支箭,身边放着一把弓。

    女子听到声响扭过头来,看向周隐。

    女子玉肤红唇,细眉星眸,眼角挂着两丝稚气,可爱里不失清丽,白玉无瑕的皮肤在昼光里如同透亮的雪一样。

    “你醒啦?”女子站起身,走到周隐身边,蹲下。

    周隐立刻从发愣的滋味里反应出来,看着都迷迷糊糊刚醒的同伴,立刻站起身:“多谢姑娘相救。”

    “没事……”她笑着站起身,挥挥手:“举手之劳。”接着她看着三人并肩站着,奇怪问:“不知三位怎么闯进幻林里了?”

    周隐看了一眼习深,然后道:“我想知道,怎么就出现幻林了?”

    幻林不是真正存在的,而是施幻者为了所谓“捕猎”而设下的陷阱。

    “……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女孩笑笑,岔开话题。

    “那姑娘叫什么?”周隐笑笑,揣起胳膊,看着女孩。

    “我叫孟欲丞。”女孩笑着把身前的头发拨到背后去。

    周隐喃喃念了一遍女孩的名字,就见习深立刻上前一步,皱着眉头,语气里显着惊讶:“姑娘的父亲可是东孟鎏余宫的?”

    孟欲丞抬眼看向眼前这个老头:“老先生……”她背着手,打量着习深:“什么人物?”

    周隐听了习深这么问,便知道有缘由。他走到习深前面,瞧着孟欲丞,她发髻正好与天外的流云映衬,如同是她云鬓上的玉簪。

    “姑娘什么人物?”周隐微微扯扯嘴角。

    孟欲丞看了周隐一眼,来回踱了两步,站立抬头:“先生什么人物?”

    周隐看了习深一眼,慢慢敛去笑容。“你知道。不然你不会救我们。”文息站在后面,把周隐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的确知道。”孟欲丞点点头,爽快的承认。紧接着,她又卖关子:“而且,我父亲也知道。”孟欲丞狡黠一笑,看着周隐。

    周隐看着她眼里隐隐的暗光,问:“你父亲是孟国公?”

    “对。我是东孟唯一的郡主,孟欲丞。我有五个哥哥,两个弟弟。”说完,她把十个手指里剩下三个也伸开:“还有三个母亲。”这是她逢人介绍自己时都爱讲的。

    习深紧接着问她:“我来时没有见幻林。”

    “那是我父亲要放你把这位公子带来。”孟欲丞仍旧看着周隐。

    周隐也看着她:“你父亲想见我?”

    “不是。”孟欲丞眨眨眼睛:“他想杀你。因为他怕你当上恒国公之后平荒大地上的局势。”

    “你为什么救我?”周隐紧接着问。

    孟欲丞垂垂眸子,转身开始顺着山地的坡往下走。

    周隐三人随即跟了上去。

    周隐追问她,她掂着绣着黑羽飞鹤的衣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头发在背后微微跳跃着,像她的裙边。

    “因为你可是要当王的人,怎么能像一只鹿一样死在幻林里。”孟欲丞笑着说。

    她继续往前走,把三个人引到路上。

    她转过身,看着周隐:“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

    周隐看着这条在朝阳里微微泛光的路:“这是生路吗?”

    孟欲丞微微一笑,从箭筒里掏出一只羽箭,往前面的空地空放了一箭,就见羽箭在前方的空气里瞬间四分五裂,接着空气碎开,从裂缝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来,刚刚宁静的声音已经消失,风开始吹过来,不仅仅是风把云吹的流动了,他们的衣角发梢,也终于开始飘摇起来。

    “不是生路,但也不是死路。”孟欲丞看着远处策马而来的一行人。

    “你要公子去见你父亲?”习深显得有些恼火,但也没有过激之动,只是看了一眼孟欲丞,又看向即将到达眼前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