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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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截江的黑切口

    水师元帅贾泽忙着总摄大军,翻了不少江汉地图,这些日行路百无聊赖,楚王催的紧,大军船队只好加紧行军,一刻也不得停歇,亏得这些未得训练水战的悍卒是幼时在水边长成的南地汉子,若是换了北地精锐,只怕行不到一半便要被颠簸得呕到胆汁吐尽。

    常年裹一袭邋遢长袍的谢老在江风下袒露胸膛,似是习惯了江湖的闲云野鹤,便是随军旅出征也显得不拘一格。

    可不懂水师武战的姜元义倒成了闲人一枚。枕着大戟睡觉也不是滋味儿,闷得出奇,倒是前几日陪着贾元帅过江赏景儿解了点闷儿。可眼看就要到了为渔家都有所忌惮的鬼险滩,便觉得一阵心烦意乱,高兴不起来。

    这自然不能怪一向以战功自傲的姜将军胆小怕事,只是这位为王朝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武夫有个事前预知吉凶的本事,兴许是行军打仗多了,对那兵戈杀伐之事有些敏感也未可知。可这等异于常人的本事倒使这位良将百战未曾折戟,殊为厉害。

    鬼险滩位于公望山百里外的渡口处,曾是五津交汇之处,可因其下多是嶙峋怪礁,渔船多出事端,才得了一个如此可怖的名字。若是缺了指引,便不知要遭多少罪了。当年未得高位还是贵家子弟的贾泽便乘船沿着泾渭走过一趟,不是熟门熟路的过客,遭了不少苦头,若非得了那江间渔民的搭救,今日率军汹汹而过不可一世的贾大元帅,只怕早成了江鱼的腹中食了。

    来到甲板前,一向不喜带刀带戟的武夫姜元义今日却将那许久未曾握过的大戟提在了手上。以往只有在贾泽元帅驾前,才习惯提戟护驾,可这次甲板上虽只剩了谢老,姜元义依旧是拿了大戟,虽知晓这看似轻功俾倪天下的老顽固,似乎用不着他的保护,可兵器随身保护自个儿总是可以的吧。总不能让那只会饮酒的老家伙来保护自己这个沙场冲锋在前的武夫,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甲板上缺了兴致的谢老挠挠蓬乱的头发,盘腿迎风坐起来,袒露胸膛,顿觉神清气爽,便将那饮剩下的半杯酒倒在夹板上,手指蘸着划拉了一阵,觉出了身后走来的姜元义,才停下来问道:“怎么,觉出什么来了?”

    常人面前总是呆板面孔的姜元义偏了偏头,看不清老顽固划拉的什么,也没怎么操心道:“不知道,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出来走走。”

    谢老头笑而不语,看着那指头沾水在甲板上划拉出来的水迹渐渐干涸,才提起酒壶将那空了的酒盏斟满,开怀痛饮。一旁呆立着的姜元义将旁边的酒坛提了,走到谢老头的旁边,将大戟扔在一旁,席地而坐没心没肺道:“谢老独坐岂不无聊,一起喝点?”

    正看景看得厌烦了的谢老看了看酒坛,又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姜元义,嘿嘿一笑道:“成!”

    姜元义把酒杯斟了,与面前在整个江湖中都能算得上辈分奇高的人

    碰了一个响,才将一大杯酒灌下肚。随即再斟满,复又饮光,如此三杯,喝得酣畅后,才抹了一把嘴唇,笑道:“谢老,前日姜元义不懂得利害,口无遮拦对您老人家不恭,在此杯释前嫌!您老人家宽宏大量,可莫见我这个俗人的怪。”

    神州皇朝是以武官夺的天下,可平了天下后手中的杀戮利剑自然得归鞘,与那些知理国辅政的文夫子们来共治江山,这也是亘古未变过的规矩。有了文官插手的官场上,就连那饮酒都得有个规矩门道,酒刚沾唇自饮三杯的,不是来赔罪就是来报恩的。那些国子监新登科甲的天子门生拜老师的时候不都是如此,一开始还只是那些孺子们流行,可这些年便是平乱有功的武夫也争先效仿了起来。看到那姜元义未改开口便先饮酒三倍,令得混江湖道的谢老头还一头雾水。

    精明一世的谢老头愣了一刻,想到前些日的事才回过味儿来,笑了笑,将面前的酒杯搁置在船板上,不屑道:“你是个武夫粗人,怎也像那只知浅唱低吟的文人般婆婆妈妈,你不听我老汉的,就认为老子那么小心眼儿得跟你记仇?我年轻时也是提刀仗剑行过江湖的,若那江湖人都这般鼠肚鸡肠,如你们这些混庙堂的睚眦必报,只怕早就冤冤相报得死光了!”

    姜元义摇头苦笑一声,将酒杯也搁下,笑问道:“谢老好胸襟,姜元义拜服,不过,你说的那些公望山的江湖人敢来吗?姜元义在荆南带兵好歹也有几十载了,就从未碰见过像您老口中所说的那般胆大妄为的歹徒。若非是啃了熊心豹子胆,谁会来军队面前送死?”

    江湖人惜命,是几百年行走江湖的老辈人口中常念叨的事,便是对自己那出神入化的本事再有信心,也不敢说能力压江湖的三千道门十万武夫,尤其是那些得了上乘秘笈修炼绝世武功已臻化境的老怪物,更是惜命不已。与行伍内你死我活的规矩不一样,便是碰见些寻常恩怨都要拿出些赏头,寻小辈后生们打头阵才会出手,几十年的修为不易,可不敢拿那抗在肩膀上几十年的脑袋开玩笑。姜元义虽说早年混入庙堂供职半生,可对于一个与那些江湖浪人凑成的倭贼打过十几年交道的带兵老将帅,自然明白这个理。

    可胸有成竹的谢老头却并不这么看,似乎一早便猜透了那几个公望武徒的用心,有他闯荡江湖几十年的经验在那,才会这般自信,他目视前方,仿若洞悉一切,呢喃道:“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也不敢来,可是貌似他已经到了。”

    这话一出口,使得一旁信誓旦旦的姜元义都愣了一愣,偏头望向那江潮汹涌的江口,汹涌河水汇入五津渡口,渡口出有嶙峋怪礁突兀,口前有一片浓浓的薄雾,姜元义眯起眸子仔细一瞧,便见那薄雾之中有一道长衫身影,手上提一杆蓝靛大枪,被河雾漫散得看不清的脚下是一叶小扁舟,湍急河流在扁舟之下急流而过,而本该被河水冲走的

    小舟却恍若生根一般屹然不动,令得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姜元义都要在心底暗道一声:“此子不可小觑。”

    生性不羁的灵辄将大枪习惯得向肩上一抗,开口呼道:“吾为江龙王,翻江搅大浪。岸上的船子,有鱼的给个几斤!”这几句江湖中的切口倒是念得极为顺溜,使得岸上眼高于顶的大戟姜元义都忍不住冷笑几声。

    抱着看好戏的谢老头则是和衣而卧,将那空了的酒杯斟满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双指捻着转动几下,却并不急着喝。还不忘拿话激一旁的姜元义道:“小子,找茬的来了,他管你要鱼呢,依我看你要没那本事,就停船打个赏,这事也算过去了。咱这数万大军的千里的行程,犯不着耽搁在这儿。”

    一向不喜低头的姜元义也是个性情中人,是个不服输的性,自己年轻时东方平寇,西处杀贼,大小也有些名气,大江以南开牙建府的庙堂堂倌们,听到他的名号哪个不得卖些面子,想不到这南地的三江五湖之间竟然有人敢劫他的财,摆一摆手道:“呵,以为自己念写黑切口就能唬人的,八成都是些草包,若姜某没看那厮的脚下功夫,怕真要当成个剪径蟊贼了。”

    说罢,稍懂些江湖切口的姜元义站起身,用脚尖将那搁在船板上的百十斤大戟挑起,一手攥住,在那三层楼船船头站定,冷喝道:“前方踞江的兄弟,这里鱼都带刺,扎牙口。”

    扛枪的灵辄将那粗浓眉毛一拧,冷笑一声继续喊道:“金刚钻,铁齿牙,铜嗓子,银肚肠,爷这喉咙咽的下,些许小刺不耐嚼。”灵辄也算久居公望十几载的高手了,敢在自家门口说‘鱼带刺’的哪个不得落个凄惨下场?

    就说前几年賁玺挂绶带捧皇旨的四品参军来江汉视察,不也是差些葬在这鬼险滩前?若非是大将龙骁赶来解围,只怕这湍急河水内就得添一具贵胄尸体了。想到此,常年在溪水前撑船的那黑蛤蟆老翁便觉得一阵可惜,若是这里当真躺一具贵胄尸骸,只怕这百十里滩头就有些名望了,到那时还不是吸引一批爱看热闹的好事者来此,让他们再大把捞金。

    眼下这次总算有机会了,若是能将那名震大江南岸的姜元义喂了这江鱼,不仅得罪不了朝廷,还能捞一大笔钱财,多大的买卖?想到这里,连一向看淡钱财的灵辄都有些心动。

    可战功彪炳庙堂的姜元义岂是容易得罪的?不说那常年征战一身武艺本领,就是这百艘龙船上的数万南楚大军,又岂会任由这劫江的宵小活着走出这里?那黄龙楼船上的步卒早备好了弓刀箭矢,准备将那拦江的家伙射个稀巴烂。

    姜元义也没有多废口舌,清冷的眸子看了看旁边一艘楼船上的掌船武官道:“罗将军,既然这厮要自寻死路,便成全他,这里也算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葬一个江湖中的高手,也不算辱没了这般清丽美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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