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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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英雄迷魂酒

    作为西南三州中枢的镇州城于晨起戒严,正华大街处不见了往日的车马塞道,却多了许些披甲胄的兵甲禁卫骑高头大马横行穿梭。护城河前城关紧闭,吊桥高挂。七国乱战时,世人尽知西南土著剽悍,是些个杀人戮城的蛮子,可唯独不见这些蛮兵守城有什么过人之处。

    自大将军当政以来,才扩充了不少军备,以前的镇州一城唯有北营亦战亦守。可每战下来,便是死伤惨重。如今大梁承平了几十年,总算多添了守城的铁甲营。一万多甲士尽佩精良铁甲强弓硬弩,以十人一队,设千余员什长统帅,有三大守城参将分属提调,轮换守城,把守各门。

    城上置滚木礌石,分隔五十米便有火油一桶,点燃之后顺攻城云梯倾倒入城根,杀伤力极大。每处城楼设五架挡车,上布满铁蒺藜,一来可挡飞来流矢,二来可抵攻城兵勇。为防敌军挖地道攻城,还在城内埋下大瓮监听,沿城墙挖下壕沟,埋进刀刺铁扎板。

    大将军擅攻战,可飞马闯阵摘上将头颅,破万千兵甲。可对于守城一道却是一窍不通,只好交给了擅奇方异术的谋士张云生。这个坏透天的白脸牛鼻子自然是尽心尽力,在那城关前设下一丈长滚圆木头,镭钉遍布。人称‘夜叉檑’,俗称‘留住客’。守城之战,最怕敌人于城门而入,若想攻破城墙,必然要十倍于敌且损失七八才勉强能破。可若是分兵牵制守城部队,派兵强攻城门,则是事半功倍。

    可自从有了张云生的一丈檑木长龙,便少了许多担忧,只待得城下攻城人杀到城门前,自那三丈高城楼顶上向下抛出‘夜叉檑’,怎么也得砸死些人。再加上这东西浑身带刺儿,一下横搭在城门前的栈桥之上,不好挪又不好搬,更使得易攻之地的城门成了一处铁门栓,于城关处挡下多少英雄好汉。

    凭着这一件守城利器,使得这群只会闯阵冲锋的蛮子兵们守城轻松不少。有人说这张云生是天生鬼才,可独会习些谶纬之术加兵法谋略的张军师,自然想不到这般妙趣横生的东西,只不过是前人之作罢了。据说在那七国乱战时,南楚大将项戎率二十万南楚军关前对阵四十万皇朝大军,江渚城前用的便是这等宝贝。只是缺了那横亘吊桥,才没能挡住那北疆百万大军的铁蹄践踏。

    城内早已预备妥当,三大参将带兵甲昼夜轮换防守。城北北营内,鼓声震天。有膂力强劲的将官擂鼓,召三万北营大军齐聚营内。正中心点将台上,有披亮黄色甲胄的大将于帅旗下的虎皮椅上坐定,大将军双目微闭,双手搭在帅椅之上,食指敲着扶手。耳畔是‘隆隆’战鼓声响,号角齐鸣。

    大将军虎头战靴轻点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战鼓声合为一体,号角声悠远又辽阔,犹如战象和鸣。紧闭的双目中,似乎出现万千箭雨齐下,马蹄声踏响地面,数万铁骑轰鸣冲阵,兵戈峥嵘,凄厉杀伐。

    大将军虎目乍开,一片混沌之光印入眼眸,天与地相接,上白下黑,清晰万分。台上插十四面龙字将旗,最靠近帅旗的是副将大旗迎风招展。下站吴良安、谢国安两员大将。十二面将旗下,十二员正营参将肃穆而立,各带甲胄,衣帽鲜亮。点将台下骑兵骁骑林立,手攥锋利长矛,背上带黑皮箭囊,精良弓弩。马上尽是黑盔亮甲,刀刃鲜明,旗帜直插苍穹。

    旁边穿红袍执笔簿册官捧簿册帅椅前下跪,禀道:“禀大将军,镇州北营龙家军,共计三万零九百三十人,尽到帐前,请将军示下!”北营十二营,各营编制都是三千人马,本是该三万六千甲士,可自卓恒西赴大梁北疆后带走了五千轻骑,再加上龙旭焱刚接掌北营立威立法杀掉的七十甲士,才剩下了这有零有整的数字。

    大将军抬手轻挥,将那簿册官

    打发下去,抬头眼望苍穹沉思良久,似乎在看天,又似乎不是,只于那远处眺望。云层深处,窜出两只黑点,划出一条邪异弧度,渐渐放大。两只充满灵气的青尾羽鸢滑翔而出,于军阵的戈刺内穿插而过,曲线轻柔曼妙,轻灵地穿来,落在帅案的横角边,等人取下书信后,才于帅旗上方盘旋。

    大将军起身,单手按着雕花剑柄,轻迈虎步移到帅案前,手搭眼帘看天,随即轻吐出两字道:“出发。”

    正待全军而动时,便听到外面有暴喝雷霆声传来:“等一等。”

    便见翩翩两骑点起烟尘驰进营来,马上为裹一袭轻衫白衣的俊秀公子哥,玄冠束发,手攥亮银蛟头马鞭,策一匹黑马前来。身后跟着的是穿一袭黑色玄衣策马而来的滚圆胖子,怀中抱一坛子红封烈酒。马旁的囊内,装着两碟粗瓷碗。

    龙旭焱来到营前,拽起马缰止住骏马,才翻身将马缰搭在马身上交给旁边马童。自己则是快步走上台,对着大将军行一礼,道:“父亲,您出征在即,儿子自当壮行。行军前无酒自是不欢。这杯酒便权当作壮行酒吧。”

    洛胖子则是捧着酒坛,在两只粗瓷碗内皆斟上烈酒,摆在帅案上。龙旭焱走上前,从帅案上取了一盏,单膝跪地神色肃穆地奉到大将军面前。

    正欲领军出征的龙雎频频皱眉,自不知这小子到底搞的什么鬼,早些年纥族大战,平南疆入北地打过无数的大战,可从未见过这小子有奉过自己一杯酒,今儿当真是蹊跷。莫非是领了北营,收了虎骑营,知晓兵战皆险了?

    龙雎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可又怕这小子背后给自己搞什么名堂,只神色严肃道:“酒现在不必多喝了,打完仗之后再来庆功。”

    “古书有载,酒乃壮煞之物,昔日北疆古将军北行破胡虏百万,出征前畅饮烈酒,以壮行色,才有封狼居胥之伟业。今我大军一去,阵前烈酒一杯,定当剿灭叛逆,荡平梁州四宇,无往而不胜,建奇功创宏图尽在此酒,故而不可不饮。”龙旭焱依旧单膝跪地,高举杯盏神色肃穆道。

    大将军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早些年学习那诗书战策便是一窍不通,那同龙骁檐下拜的西席先生沈老人更是苦口婆心,费心不少。龙雎虽也感激,但终究是学不得那些拗口的诗文,打起仗来倒是能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可对于文章辩论口才之类的便是憋得暴起青筋都吐不出一言一语。只能干瞪眼看着别人口若悬河,自己最后终究是要被说服的。

    龙雎伸出右手食指刮了刮鼻梁,终究是无奈。只得端起那碗壮行酒,开口道:“这碗酒我便喝了,镇州城内粮草不多,府库便由你掌管,马虎不得。待我大军阵前拼杀,你在后方押运粮草不可疏忽啊!”

    龙旭焱站起身,走到帅案前端起剩下的一盏粗瓷碗严肃道:“父亲教诲,儿定当谨记,谨以此酒,为父亲壮行。”

    龙雎点了点头,端着粗瓷碗与龙旭焱碰了一个响,便将一碗烈酒灌下,将那粗瓷碗放于帅案上。吩咐旁边马童牵马,自己则顶盔贯甲,紧了紧身上甲胄。正当要策马出征时,刚才还意气万分的大将军便觉一阵眩晕,这才察觉似乎是刚才的烈酒上了头。

    大将军踉跄着身子,指着龙旭焱道:“混小子,你竟然算计你老爹。”话还未说完,便闷头倒了下去。正欲要起兵的北营骁骑个个摸不着头脑,躁动不已,马蹄焦躁地踏着黄土,心中还不信大将军怎么可能被一碗酒就给撂倒了?思忖片刻,才意识到恐是小少爷做了手脚,交头接耳声不断。

    龙旭焱上前搀住自己的老爹,将其交给旁边的将佐吴良安,搀到帅椅上横躺。龙旭焱在吴良安耳边叮嘱一声,又看着那晕厥过

    去的大将军轻声道:“父亲,对不住了,等打完仗要杀要刮随你,可现在若是让您统军,或许梁州不保啊。”

    松了口气的二公子眼中射出一道锋芒,转身从袖子中取出虎头兵符,亮在营前道:“众将士,大将军身体不适,不能率军出征,如今龙玄英临危受命,率各营大军讨伐叛逆,众将听我号令,有不服将令者,斩!”

    晋文郡熵庸城前的阔野内,三千骁骑迎风而立,凌冽风中挂十数面虎头旗,尽为黑色镶云战旗。骁骑尽带黑盔鬼面甲,身披精良黑色甲胄,配精工硬弩,背箭囊插黑色小旗,横握锋刃弯刀。驰骋若劲风过岗,旋风掠境寸草不生。大梁龙家军旗下最精锐军队,大将军亲卫黑羽虎贲,与虎骑营并称‘西南双虎’。

    三千骁骑之前,有两位身着将官甲胄的人立马驻军。两人尽带黑盔,装束与身后虎贲别无二致,唯有帽上长缨能标识此二人的将官身份。只是黑甲下罩着的将衣一黑一白,与帽缨同色。

    远处旷野黄沙泛起,有一骑带起烟尘,背插红边黑虎纹旗手捧文书而来。头顶白帽缨的将官裹黑牛皮的单手提戟,另一只手紧攥马缰,嘴角边衔着一只草根,笑逐颜开道:“小吉,看来大将军的北营有动作了,这些年驻扎云州,整日除了吃睡,就是没日没夜的练兵,我这双刀啊,都快闲适出锈来了,这次可得多砍些南楚兵,也该让咱这宝刀舔舔血了。这一战,怎么也得让云小子服气才是。”

    作为虎贲军内参将第一,武靖臣才算战功彪炳,不仅喜爱持双刀如旋风般掠阵冲杀,更是愿意提大戟,挑战那些战功赫赫的名将来一证雌雄。这些年南征北讨,与他过招的名将便不下双手之数,虽未能全胜,可这般战绩在龙家军内的确称得上屈指可数。只是为人脾气稍显得火爆一点,不服那虎骑营内的云九宸,总想着一较高下。可常年来总碰不得面,便只好作罢了。

    头顶黑缨的将官王元吉不屑一笑,将手中提着的虎头银枪竖插入泥土,紧了紧鞍辔,双手抱在胸前摇头道:“老武又吹牛了,你不知在那云小子手上栽倒过名将?这些年你上阵挑过不少好汉,可哪见过你手上染过英雄血?前些年的南疆一战,硬是让人家蛮族大将赵景阳一枪挑了头上帽盔,拖戟而逃若丧家之犬。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你若是砍了那南楚王的狗头,悬杆示众,才算服你。否则少在我面前装那大尾巴狼。”

    武靖臣则是嗤笑一声,不屑道:“这都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了,还不是欺负小爷沙场经验不足,锁魂戟才练了第四重,现在再试试,小爷一准儿端了他老蛮子的王八窝。”

    武靖臣正要开口,便见传令兵近前,高喊道:“少将军令,命二位将军严守晋文郡熵庸城,不得有误。”

    武靖臣听得一头雾水,忙拦住传令兵问道:“怎么回事?少将军不是负责都运粮草吗?大将军命我等在此备战,突袭凌州军与南楚联军,为何又让死守熵庸?”

    “大将军身体抱恙,由少将军暂代主帅之位,二位将军只需依令行事便是。”传令兵传完将令,便策马飞奔而去。

    武靖臣听罢命令心中升起暗火,将手中将刀横插在地,溅起一撮泥沙,眼望镇州方向大骂道:“匹夫竖子,大军出征岂可儿戏?朝令夕改兵家大忌,竟还临阵换将,岂不误事?”

    倒是旁边的王元吉冷静万分,将插在泥沙中的银枪拔起,一只手拦住武靖臣臂弯,轻声道:“靖臣,不可无礼,少将军这般行事定是有他的考量,我们先退入熵庸城,积聚粮草加固城墙,再做决断。”

    经不住再三劝佑的武靖臣终究消了些气,这才拔出泥沙内的将刀,带三千黑羽虎贲,向西撤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