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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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一骑去蜀

    波龙湖上,十数钓鱼台参差而立,凌州将军府虽未能像那宫舍般广博而奢华,然而雅静别致却远超那些俗客清流。个中原因除了大将龙骁酷爱书法文墨之外,心中也有那隐士赤子之心。当年镇州七子夺嫡时,便失了争位意思的凌州将军,这些年也未曾起过不臣之心。倒是年年纳贡熟络关系来得勤快。

    靠近波龙湖北有一座巧夺天工纳凉去暑的静怡亭,是龙骁每年春夏之交时避暑的去处,可因为独爱湖旁三里夹岸桃花、五里杏花坡的良辰美景。每年入春之后的几个月也常来走动,只提笔作些书画文墨聊以自娱。

    今日的静怡亭内却少了春日的文墨气息,竟多了些剑拔弩张的微妙。身为西南七虎大将之首的龙骁正襟危坐在静怡亭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桌上文房四宝俱在,唯有那只被书童刚研磨好的砚台被打翻在地,还未蘸上几笔鹿豪的墨汁便倾洒一地,早将那漆画的地毯染得一塌糊涂。唯有纹花雕饰的轮廓尚且还能清晰几分。

    书案之前,跪地一片短衫武夫,最前跪下的是身着一身蜀锦长衫的凌州府将军公子龙辰泽,旁边单膝而跪的是一个身着素衣的清秀剑客,若是缺了眉心的那一抹杀气和束口的绣花白锦袍,便像极了那对坐窗前诵读圣人经典的书生秀才了。

    龙骁于太师椅坐定,多年来征战沙场被兵器摩挲得起了茧的手指轻扣椅子把手,虎目微闭,开口轻声问道:“依照凌州府军法,私自跟随烧杀抢掠的,该当何罪?”

    这话自然不是跟那前方跪着的二人说的,一个是以后要继承大位的将军之子,一个是刚到凌州府的方外之人,自然算不得数。而剩下的便是后面跪着的十数个武夫了。

    听到将军责问的武夫面色煞白,便是见惯了烧杀的悍卒,怕也要落下几滴冷汗,只有一人支吾说道:“断,,断臂。”

    却见那高坐太师椅的身影没有多说什么,只取出几瓶上好金创仍在书案前,冷冷道:“动手吧。”几人面色难看,未敢迟疑,便提起随身佩戴的鬼头刀,咬牙狠心一刀,‘唰’一声削断了自己左臂,喷出三尺血注,十几个武夫捂着断臂伤口疼得撕心裂肺,满地打滚。鲜血与地上墨迹交融在一起,彻底脏了地毯。

    龙骁轻拍一拍手掌,召出府内管事道:“带下去,把那些金创药给他们涂上,发给钱财赶走。”

    作为西南凌州府手掌生杀的大将,多年经略凌州一州三郡,自然是治家治军极严,身为掌守一方的人物,自然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莫说那些位于凌州各地的士绅宗门,便是散布于各个州府道县的小门小户,也没见毁伤过一毛。前些年军营带兵时便严明军令,差些钎杀大将,从此手下人做事更是如履薄冰,犯了王法的哪个不是轻则军杖,重则砍头。

    可令这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严父没想到的是,那依赖治家的竹节黑杖不知打裂几根,如此苛刻的家教,却依旧养出了这等败家的纨绔逆子,当真让这位能员干吏丢了不小的面子,也稍带着丢了不少的官声威望。

    龙骁的砚台虽不值钱,也不似那名家砚台般名贵,可这些年能令胸中万千城府的大将龙骁愤起摔墨的,除了那前些年误杀龙氏族人,使得他差些便挥泪斩了的大将石俊

    骧。再一个便是如今令他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的竖子龙辰泽。

    龙骁挥手命人将桌上的笔墨撤下,凝神注视龙辰泽问道:“炽雷宗雷堂,是你让人杀的?”

    背上早就浸满一身冷汗的龙辰泽没敢违拗,咽口唾沫,小心开口道:“父亲,雷堂藐视父亲德威,实为该杀之人。父亲这些年久以仁治凌州,只存宽仁之名,却失威压之力,凌州三郡哪个还认父亲的威势?连一个小小宗门的宗主都敢上我将军府要人,若是再过个三五年,只怕,,,。”自小便从根烂的龙辰泽自然要把无理狡辩出花儿来,可言到此处却欲言又止。

    龙骁听到此处,微整双眼轻声责问道:“只怕什么?”

    龙辰泽低下头没敢看自己的老爹,只害怕那将军再一怒便又上了家法,只低头微语道:“只怕那些久在行伍的军人,也会不服父亲的管教,届时兴风作浪起来。”

    “胡说,你懂些什么?凌州府几十年来治政森严,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什么仁政大兴败坏军纪,凌州府若都像你这般滥杀,早便四分五裂,哪还有你在这里为恶一方,锦衣玉食?”龙骁手拍扶手站起身呵斥道。自然知晓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德行,若非是自己镇着,早便不是屠灭一座雷宗那般简单了。

    这些年已不仅是那些身处凌州城的富户们担惊受怕了,便是他这尚且操持权柄威慑一方的大将都要操心劳神,深怕这不肖子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些年惨遭鱼肉的又岂是一家两户?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便是家法棍棒再断两根怕也止不住那东西的恶习。十几年来,每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龙骁便如吃了口屎般恶心透顶。心想着自己怎么能生出这般祸害。便逼着自己招了许些精习黄老之道的幕府闲客,清谈一番来解开心结。念叨着无为而治,然后眼不见心不烦。

    没有多说,便令人将那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拖进后园服了家法,不一会儿震慑人心的惨叫便迭起不休。这前些年才将军政假手部下的龙骁大将,这才方得了几分清净。这些年龙骁哪一日不在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这摊凌州基业能交给谁。若真予了那畜生,只怕这一州百姓轻则便是兵灾之祸,重则便是性命之忧。便是自己这一家老小怕也享不了几天清福。

    如今整座亭子内也只剩下尚在单膝跪地的月寒影,这平日独来独往的侠客,本就不属于凌州府的幕僚,况且前些日听说又入了南楚田翏的幕府。如今又转悠到了他凌州府,其中内因又不清不楚,加上又怂恿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灭杀宗门,这一桩桩一件件,更是让龙骁觉得后脊发冷。

    只等办完了手头事,才让龙骁有了时间会会面前的这位月寒影。

    “将军乃一州之长,何必为这一件小事便大动肝火呢?想您当年的老对手南楚之王,他老人家便不会为这一件小事而大动干戈,将军这些年深居幕后,遥控军政,该节劳时便节劳了。”谁知还未待龙骁开口,单膝跪在地上的月寒影便率先开了口,眼神中丝毫没有畏惧之情,话语中都带着淡淡邪异和鬼魅。此般作态倒是与那江湖中盛传的侠义之名诸多不符,倒是颇有几分像那被赶到西南的岚青竹般。

    龙骁这才回过神,看向地上那跪着的月寒影,轻开口冷笑道:

    “呵,节劳省心?怕也只有田翏那个不作为的混蛋会这般做,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手段倒是够厉害,能假手除掉一个江湖道上排名靠前的大宗,此次来西南,怕也是那个老不死的楚王叫你来的吧?楚王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只是杀掉雷堂那么简单吧?明说吧,到底什么事。”

    月寒影轻启寒唇微笑道:“将军果然聪慧,楚王让我来,是为了拉拢将军您效忠南楚,兵发镇州,彼时得了大梁,将军您就是大梁之王,到时梁楚互盟友好,便可左右神州半壁,岂不美哉?”

    龙骁先是呵呵冷笑,暗道果真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些年那输了江汉大战的南楚虽早已元气大伤,可终究是未能灭了国。休养了二十多年便回复了过来,便又想着兴兵伐战?果然是贱得可以,还想着左右神州半壁,倒是狗胆包天。

    不过初听时还确是令得龙骁虎躯一震,莫看依旧面陈弱水,内心却早已惶恐万分,若是别人听了也的确能惊出一身冷汗,可龙骁城府极深,又怎么会乱了阵脚,失去分寸,只是冷笑,话语中依旧夹着大棒道:“嚯,楚王可真是一步大棋啊,这吓得本将军心里直跳,不过,使我龙骁背叛大梁,你不觉得荒唐可笑吗?跟你废话不来,限你今日便离开凌州,若是明日在我凌州任何一地见到你,都是杀无赦,不送。”

    说着,便下了逐客令。月寒影虽有无奈,可终究还是能猜得出这龙氏将军有些骨气,只是缺少了那争名逐利之心罢了,没有多说什么,道一声‘告辞’之后,便起身退了下去。

    深夜,于凌州通向蜀地的官道上,白衣剑客抱剑策马而行,身后传来丝丝羌管萧音,白马于官道上一踏,溅起些泥土。月寒影驻马停歇,望向空中道:“十三,出来吧。”

    官道另一侧,马蹄声起,一道黑衣斗笠的男子策马而来,在月寒影身旁拽下马缰,止住奔马。一身黑衫的男子将缰绳与手中的一把银霜剑向马鞍上一搭,轻笑道:“久不曾见,你白日官道上的一剑,倒的确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月寒影轻笑一声,将眼睛瞄向那面前漆黑一片的旅途安静道:“白日确有些冒犯了,掰命的话等回去再说,陪你过上几十几百招也无所谓,只要完成大帅的任务,随你。不过现在我被凌州将军赶出了凌州,所以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助。”

    黑衫斗笠的男子点了点头道:“说。”

    月寒影没有搭话,只将白玉带内别着的一张纸条拿出来递到那黑衫人手中道:“尽在其中。”

    交了纸条后,便只一弓手道:“别过了!”说罢,便拉起白马,单手提剑远去,消失在了暗夜里。

    斗笠黑衫将那纸条掖进内衣口袋,便拉过马匹,转身继续向凌州城去,那里还有一人在等着。

    翌日,镇州将军府内,龙雎看罢一面信札后,便一锤砸在梨花木桌椅上,将那上放着的一只茶杯盖子砸得‘噫’得翻了身。忙将那黄纸信札焚却,便奋笔疾书一封信,交给信差,并叮嘱道:“将此信交给云州城的冯安州,令其率三千虎贲骑兵东进,驻扎晋文郡。另外差洛青山都运粮草,三日内务必到位。”

    “是。”一骑领了命,便接了信札西去南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