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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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加码

    恰逢刚入春的时候,忙于公事的凌州府将军龙骁却并未去那些被江汉士子称为烟柳乡的地方,也没去乡郊野外骑马踏青,只偶尔与几个饱学鸿儒腻在存着锦绣文章的波龙湖纵情诗书山水。

    两张对着的黑漆桃木桌子铺开张偌大生宣,笔墨纸砚倒是齐备。其他公侯世家有耽好文墨的,大多用的都是熟宣。只因熟宣纸不渗墨色,容易把控文墨力度,可这位掌守凌州的大将龙骁却独独偏爱生宣。生宣吸墨性强,最讲究一个拿捏力,须得张弛有度,非是文墨大家可不敢乱用。

    龙骁大将写文作画,不仅讲究笔锋遒劲质感力强,还讲究一个力透纸背,一笔破万豪的气势。一笔下去,若千军横扫气势恢宏。如今的一副墨宝也能堪当凌州府一绝,惹得那些大小的字画行争相抢售,更是有许多喜好文墨的士子纷纷效仿,连生宣的价儿也都跟着水涨船高。

    大将龙骁所用的东西虽不是最为讲究的,可若说都是些拿不出手的货料便是小瞧了。那笔架上挂的一杆浸墨之后毛色更觉鲜亮的笔便极为地引人注目。凌州府靠近江左,自轩辕太祖征南楚时便矗立在西,所幸没受兵灾之害,使得多少制笔名匠在此落户。之后文墨之风兴盛时,才使得制笔之业更加兴盛。

    制笔最讲究取材,对那笔尖一豪最为重视。靠近凌州府的潭乡城便是制笔名家齐聚之地。那些不通文墨的外行人自然看不出,大将龙骁落笔,每一笔都下得随意又透着几分劲道,再加上那一丝狠厉之气更是锋锐鲜明,可收笔弹锋时则显得极为自如,丝毫不拖泥带水。内行人则是一眼便能瞧得出,这最后弹锋才是画龙点睛。一般的羊毫笔可没有这般力道,狼毫也差了许多,可若是用那极硬的野马鬃,则会显得力道太强。唯有硬度适中的鹿豪,再细细选材制出的笔才能如此挥发自如。

    凌州府的文人对于这杆鹿豪笔才算是可遇不可求,整个凌州府会取材的便是极少了,更遑论造笔制笔。而今敢用鹿毫做笔又不怕因拙笨手艺毁却上等材料的制笔匠,怕也只能首推凌州城南制笔世家的屈才寿,有这等行内顶天的手艺。

    龙骁横压鹿毫硬气一勾,弹出最后一笔,一副墨宝便算告成。这才从身旁小奴递来的红漆盘内取来那盏红釉小碗,灌下一口热烫酽茶,借着茶香清一清存着浊痰的嗓子,将那口浓痰吐到痰盂之内,又猛吸两口新鲜空气才觉舒爽。

    “学明啊,你看我的这两笔字可还顺眼?”龙骁接过蜀锦手帕擦一擦嘴角,笑着道。

    谢文世依旧学着那些各家士子的模样弓着手,只带着淡淡微笑道:“将军的墨宝向来恢弘大气,为凌州文士们称道,有囊括四海之气魄,自成一家,可追比谷虚书圣,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学生自小生于城南邑舍,五岁便精习文墨书画,可到而今也难追将军神韵,实在惭愧。”

    龙骁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将那抹过嘴角的手帕丢入朱红漆盘内,摇头道:“我看你呀,也跟那些酸腐子们学会拍马屁了,这哪里像你们法家士子说的话呀?莫要跟他们学,我的幕僚内不缺那些食禄逢迎之辈,却独缺诤骨之臣。你的座次位列敬先之后,只是考虑到你的资历尚且不足,彼时还要委尔重任,切不可先自损了棱角啊!”

    谢文世先是惊诧,后又显得惶恐,忙跪地伏拜道:“将军的话,学生谨记,以后争做诤骨之人,不落俗尘。”

    身为一州之尊的龙骁点点头,轻声道:“起来吧。”

    龙骁虽身处武职,早些年在沙场驰骋惯了,受了风寒箭伤便落下了些病根,每到秋日便胸口作痛,只好将行伍之事交给了最信得过的大将石俊骧操练,自己则退居幕

    府做了田舍翁,可最终的大权依旧是在其手内紧紧把着。退居之后的龙骁大将少了行伍的肃杀,百无聊赖下才开始精习文墨,倒是天赋奇高,十几年文墨大成,文章也可与名士媲美,还命人刻下了一把文印。

    龙骁抚着那张刚写就的生宣,在那墨宝之上盖下‘静闲居士’四字大印,才双指拈起来,叠整齐将其拿到一旁恭敬而立的谢文世面前,笑着道:“学明啊,前些日敬先说扶阳城南有名士萧文玉,我也曾数次派人去请过,却常无功而返,想来还是你们这些文士相亲相近,你便将我这幅拙作交与萧先生,就说龙某人愿请萧先生出山,做我幼子的西席先生,麻烦你了。”

    “学生义不容辞。”谢文世跪地接下墨宝道。

    这时,便听得廊子外有窸窣脚步声姗姗而来,有青衫短褐的仆人手持拜帖步入中堂,单膝跪地递上了拜帖。龙骁打开,才看到蓝墨边带着金色祥云围绕的中央,赫然印着炽雷宗三个赤红正楷大字,醒目又鲜亮。

    看着这几个赤红大字,龙骁摸不着头脑,只皱着眉望向那下跪的仆人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起身,在龙骁耳边低语几句,便退到一旁。这一番话倒将龙骁惹得怒火烧了三丈,强忍下心头怒气,只对着谢文世和颜悦色道:“学明啊,我这里有些要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看到谢文世谢礼而退,白衣身影走远之后,龙骁才爆发勃然大怒道:“荒唐,竟有这等事,想我龙家名门之后,竟屡次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去,速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到正堂,再备上家法,当真是将我龙氏一门的脸丢尽了。”

    说罢,便背着手急向那将军府正堂而去。

    凌州将军府正堂内,一个身着墨色衣衫的中年人和衣而坐,一尺长的黑色胡须垂在胸前,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侧身的衣角处绣着‘炽雷’二字。模样倒是与清平正道的武夫一般无二,带着些怒色的干净脸上也显得一派豁然正气。虽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是风雷火火,精神头都比一般的年轻人足。唯有那蒜头鼻子上带着些汗珠,看起来颇有些不雅。身旁摆着一盏青瓷盖碗儿,身后站着些着短褐挽袖子的武夫,将许些的盛装着玉器珠宝的朱红箱子抬进了府,放在了大堂门口。

    炽雷宗在西南一处的江湖道上是一处名门正派,以前只在靠近镇州城的文昌郡混迹,依仗着秃头鹰薛方的势力才在西南立足,只等到大将军率军平定江汉之后才率人进驻了凌州城,可并非是在凌州城内落脚的宗门,只在南城郊外开宗立派,唯有等到逢年过节才给凌州府上点孝敬,可算得上与官家井水不犯河水。

    龙骁带冠迈步正堂而立,早瞥见把玩炽雷两只珠子于掌心的正坐的炽雷宗主雷堂,那神态气魄也算不怒自威。只那盘着的两颗炽雷珠便有些讲究,传说炽雷宗武道一途并不高深,却得了那墨家火器一途真传,与那齐地的彭家并列于墨家三道之内,每次炸雷轰响,便有高手殒命。而那佩戴的炽雷珠便是一道利器,凭着雷堂那能握断胳膊大腿的不凡手劲儿,只狠握炽雷珠便能擦出风雷天火,倒是威力惊人。

    见执掌凌州的大将龙骁步入正堂,雷堂怎敢怠慢,急忙起身对着龙骁见礼,笑道:“炽雷宗雷堂见过将军,将军洪福齐天。”虽是一宗宗主,可对于一州三郡十二城的土皇帝,又怎敢有丝毫不敬?即使占着天大的理,也不能乱了礼数。

    龙骁则是笑着摆摆手,坐在正堂主位上,示意那雷堂坐下,才和气道:“雷宗主客气了,你到凌州的日子跟本将军差不离,也算这一州的常户了,总是小儿不成器,冒犯了尊夫人,我那个儿子你也知道,自小便不

    服管教,成日在外面拈花惹草,也抢了不少的贞烈女子,坏人家的贞洁身子,当真是可恶,这些年我也是公务缠身,对他疏于管教,我那贱内也总是吃斋念佛,对于那逆子是打不得骂不得,溺爱得紧,这些年没少纵容他,才闯下这等大祸,还望雷宗主多多包涵呐。”

    雷堂则是不卑不亢,知晓这也只能算些客套话,这些年遇见的那些骑马坐轿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横打鼻梁、横得没边。哪见过有像龙骁这等谦逊到让人害怕的地步?脾气火爆的雷堂虽遇上些事便能让他头脑发热火冒三丈,可这位经历过多少风霜才爬到宗主大位的人并不傻,知晓哪些是漂亮话好听话,也知晓面前坐的是谁。

    忍着没发脾气的雷堂更是压下了火气,没敢接下这些客套话,只带着些卑微的谦逊道:“将军您过谦了,贱内也是咎由自取,在家我便劝过她,妇人家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可她偏是不听,才惹下这摊祸事,也算我管教不严之罪。”

    正说着,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龙辰泽一步一步进了正堂,看到正堂正微妙攀谈着的龙骁与雷堂二人,不由得有些心虚,刚想转身离去,便听到堂内一道响若雷鸣的声音叫住了他。

    “辰泽,过来。”

    不得已的龙辰泽缩回迈出的脚步,回过身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正看到大堂一道威严目光刮在身上,不觉便有些心虚胆寒,身上若插了些锋利刀刃,咽了口唾沫,支吾喊了声:“父,,父亲。”

    作为凌州纨绔小霸王的龙辰泽在整个西南虽说没怕过谁,就连镇州府大将军赐匾的酒家都敢打砸闹事,可对于自己的老爹可是怕到了骨子里,小时候稍有不如意,便会收到一顿棍棒教训的龙辰泽终究是怕极了家法,这些年干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高门大户的贵胄子弟不能招惹,便只好瞄向了那些小门小户的百姓,即使做下不少错事,也不会有谁敢直接捅到自个儿的老爹那去。可如今想是作恶太多,终究是遭了厄运,也只好受了那一顿鞭笞了。

    “昨日你又上哪儿去了?都干了些什么?”龙骁眯着眼问道。

    龙辰泽瑟缩着脖子,向那右座上的雷堂瞥了两眼,又看了看那高坐上首的龙骁,才支吾道:“儿去了春潮湖,醉仙桥上赏景儿。”

    “还有呢?”

    龙辰泽依旧死撑着面子回道:“还喝了些酒。”

    “有没有抢过女子?”龙骁冷冷问道。

    “没,,没有。”龙辰泽终究心虚了几分,虽知道瞒不住,可仍旧硬着头皮,实怕讨下那一顿打。

    龙骁一拍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大喝道:“混账东西,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你还敢顶着大雨不冒尖儿,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人,给我拖出去打六十棍子。”话落下,便见有府内丁壮进了堂内,按住了龙辰泽。

    听说要挨棍子,龙辰泽顿时着了慌,忙急眉瞪眼问道:“爹,儿子以往犯了事都是打三十棍子,今日你为何加码啊?”在外人面前一向精明的龙辰泽,在面对自己老爹时却傻了眼,像极了那地主家的傻儿子,着慌没了招儿。

    平日内吃斋念佛的龙夫人在家,还能劝上两句,可谁想这些日正巧赶上夫人上城南名寺拜佛进香,这顿打终究还是逃不过去。也算是龙骁心疼儿子,想那平日内州府县内遇到的哪个不是阉割正法?到了自己的儿子这里,终究还只是上了家法。

    龙骁更是没有惯着,只严厉道:“加码?三十棍子打的是你强抢民女,加的这三十是打你谎言连篇,欺上瞒下。给我拖出去。”令下,便能听到院内一声声棍棒声与哀嚎声,经久而不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