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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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白衣北去

    醉翁楼鞭笞过小霸王龙辰泽之后的何子燕,显得满面红光,蹦蹦跳跳地进了镇州大将军府,刚到庭院内,便摘下罩着的黑纱斗笠,将其捏在手中。继续表现得若无其事一般,大摇大摆地向后园走去。一旁的仆人只好躬身打着招呼,不敢拦也不敢问。这在北疆军中表现得女铁人一般的白衣骁将,如今竟欢快地如少女一般。

    游移于九曲长廊十八弯的步芳亭,看到十里寒塘周围挂着珠帘幔帐,透过那模糊朦胧的幔帐向内观望,几尊金猊朝天香炉焚香围在周围,内中摆着一案茶海,茶海后坐着一位身穿白霓衣衫的佳人素手调羹。

    “馨月,又在沏茶啊?隔远远儿的就闻到茶香了。”欢欣的何子燕掀起幔帐,踏了进来。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如沐春风。鞋底的积雪都化了几分。何子燕将手中捏着的黑纱斗笠来不及磕下雪花便扔到一旁。盘膝坐到了古馨月的对面。

    一脸古板但内心却若孩童的古药师常年熬药炼丹,膝下孙女儿古馨月却是个十分懂事聪明的丫头,不仅通文墨,自小还学了那连那古药师看了都想扔到一旁的晦涩茶经,泡得一手好茶。虽身在山野,不常在世面上展露,可也是令梁州士子极为称道的才女。只可惜被龙旭焱这个被梁州士人认为无可救药的纨绔捷足先登,恨煞了多少西南才子。

    可再恨又有何用?常镇西南的镇州龙氏,手下数万精兵强卒,马踏山河,又岂是人人敢欺辱的?敢在二公子手里横刀夺爱,怕是活腻了。

    向来就十分懂事的古馨月也不知是何缘故,偏偏就爱上了这个连作诗都作不好的镇州纨绔,还爱的不能自拔。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是别的原因。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多吧。

    “子燕姐回来了?”温柔呆萌的古馨月一边泡着茶一边抬起头笑眯眯道。

    古馨月酷爱泡茶,对于茶道,就是那西南品茶的大家,都对其赞不绝口,知晓这名震江湖的古老头还有这么一个会茶艺,会吟诗,又懂诗情画意的孙女儿。自然是喜爱的不得了。纷纷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赠上几本茶道秘籍,倒令得这位茶道高手显得更加精通了,小小年纪便融会了各家所长。

    泡茶也是一门艺术,就连那深居于草庐几十年的古药师,对茶道也不甚了解。偶尔还是古馨月拿出来翻一翻。只见那素手中指、无名指、小指揽过壶柄与大拇指暗暗契合,食指轻按壶盖。便抓起那乘装着热烫白水的茶壶轻轻摇晃,倒的确与那寻常之人握壶的方式不同。

    泡茶的艺术讲究‘一烫、二润、三品’。比那些高宅大院的贵族子弟喝酒可要讲究的多。滚烫热水注入壶内,先是晃一晃,是为烫壶。摇得慢了烫不均匀,可摇的快了,又会烫着自己。必须掌握好一定的力道,轻柔慢摇又不失速度地晃着,才能温热均匀,之后再泡才能溢出茶香。烫完之后还要注意温度,把杯子也烫上一番,最后倒入茶海,才算是完美。

    而这个‘润’,便更加讲究了,这讲究便讲究在那水温和茶叶的选材。一般是用那能送出味儿来的老茶为妙,用茶勺取出几钱老茶,小汤匙慢慢拨入壶内。这时龙旭焱的那把‘美人肩’的宝壶便派了用场。倒入壶内少半的热烫水,盖上壶盖,滚上几周,均匀之后,才算作罢。之后倒入茶海,热水冲掉茶叶。

    三品便是品茶了,泡上新茶,静待半炷香,茶香溢出,便可将壶中清茶慢慢注入杯盏。拇指与中指捏茶盏边沿,放到鼻尖前轻轻一嗅,便觉得清香四溢,美不胜收。

    “何姐姐可是闻香而来啊。”这时,从幔帐的另一侧,掀帘迈进拿着一本兵书身着白长衫的龙旭焱来,笑着说道。

    何子燕抬起头白了龙旭焱一眼,嗔道:“怎么?喝你媳妇儿一杯茶不让啊?”这句话说得古馨月倒是俏脸含羞,

    脸上布着两片霞光,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可是我媳妇儿给我泡的,凭啥给你。”龙旭焱看着那盘膝坐着的何子燕带着傲娇脸小气说道。

    “哎呀,别瞎说了,你们都有份儿。”茶海旁脸上带着绯红的古馨月,红粉玉手捏起盛满了一壶香茗的美人肩壶柄,斟上两小杯清茶递到二人面前娇羞道。

    至于茶点之道,在西南这般富庶盛产茶叶的‘茶叶乡’,几乎已是家家都能粗通一些的必备之道了。大将军龙雎盛行武道的同时,也设了茶道。每到那春日茶叶丰收时,才举办上一两届的茶道大赛,不仅比试茶叶,也会比试沏茶手段。那前三届的茶道魁元,竟都被那处于南方乡村的一个带着黄斗笠的老农夺了去。有人说,此人便是常深居于幽谷的‘茶仙’黄玄士。据说此人不仅茶道是一绝,就连那轻功都远超这西南各路侠士,就是放在神州大地,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而此事对于大将军龙雎来说,便没有什么稀奇了,毕竟对于那些常处于深谷的山林高士,锻炼出一些能攀岩梁上飞的功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何子燕上眼一瞧,便见茶海上摆放着三盏红釉白瓷的小茶盏,其内散发着淡淡香气,在这冰冷霜天下飘着一缕缕淡淡的白蒸气。茶杯内是一盏色如烟霞的茶水,可一眼见底的清澈。还有着几根茶叶根根倒立,悬浮在杯内。

    好茶配名杯才是饮茶的最高道义,这话在十几年前那茶仙黄玄士沏茶饮茶时便早有论断。这‘眉尖林叶红’是西南名茶,虽不似那‘峨眉竹叶青’一般清新,却多了一分醇厚。此茶配这红釉白瓷的茶杯,犹若云托夕阳,甚是出彩,喝得就是一份纯情厚意。而那‘峨眉竹叶青’可就要那青花白瓷的茶盏衬托才显得更加清新脱俗。比那浓墨黑杯清火气的乌龙茶可是要强上一点了。在这天气也独有这红色眉尖茶不让寒梅傲骨风霜了。而至于那些白瓷玉杯的雪夫人,虽有翠若白玉之色,却显得有些凄寒了。

    龙旭焱捏起茶盏,放在鼻子下轻嗅一嗅,顿觉一缕清香沁入心脾,舌尖轻抿一下上牙膛,笑嘻嘻地灌下一盏茶。顿觉腹内滚热一片,又渐渐清凉下来。龙旭焱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不禁竖起大拇指叹一句:“好茶!”

    “月儿,我还要。”龙旭焱捏着茶盏笑眯眯的放在桌上道。舌头还不住扫了扫嘴巴,像一只还未吃饱的小花猫。

    古馨月无奈,只好再为他斟上一杯。看着这家伙如山贼土匪解决大碗酒大块肉般豪爽地灌下那杯茶。这可当真是让人无语啊,这是要用茶水来果腹的节奏吗?倒是与那街头的老头热天灌凉水大碗茶一样了。

    何子燕将剑横在膝上,素衣净手捏起茶盏,放在鼻尖嗅一嗅,又轻抿一口,倒是品出了三分滋味儿。古馨月侧面看着安静品茶的何子燕,竟感觉这白衣将军多出了几分恬淡适然的江湖气息。

    何子燕将杯盏置于桌案之上,嘲笑龙旭焱道:“旭焱,别人品茶怎像你这般品呢?直接一口灌入腹中,你倒是省事,跟喝水一般。我看呀,以后就算你媳妇儿给你泡再多的茶,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喝。”

    龙旭焱不屑地从口中蹦出一句‘且’,又鄙视地看着何子燕道:“何姐,那你品出什么来了?”

    何子燕笑意更浓,脱口只说出四个大字道:“妙不可言。”

    龙旭焱也只好委屈撇着嘴道:“何姐,你说我不会品,那你又不教我该怎么品,你还这么说我。”

    何子燕轻笑着站起身,将雕花剑鞘的宝剑握在手中,在身侧斜搭着,轻声道:“我呀,我可没有时间教你,镇州一行,已有近一个月了,是时候该回北疆去了,这茶道,还是以后让月儿慢慢教给你吧。”

    “何姐,你要回去了吗?”龙旭焱也站起

    身诧异问道。知晓自己的这位冷面长缨的何姐姐,只有在回到镇州城才会更加的放飞自我,释放天性。可如今又要去那边关苦寒之地,龙旭焱心中也微有些不忍。

    昨日醉翁楼惩治了一番小霸王,该做的也做完了,北疆再不回,那些骄悍猛将该闹起情绪了。况且北面还毗邻着那汉中的两位城主。手下握着那如狼似虎的大军,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有倾巢累卵之危,自然是回去要紧。

    何子燕偏过头,轻轻一笑,带着些分别的酸楚,爱抚着龙旭焱的脸颊道:“旭焱,这些年何姐姐见到了你的成长,不仅加了冠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收了镇州城所有的军队,何姐姐为你高兴。”

    “更重要的是,你收了西山的虎骑营,那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心血,你一定要好好善待他们,他们已失志十年,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能认可他们的明主,千万不要再让他们灰了心,丧了志。”何子燕的手滑在龙旭焱的脖颈旁,拍着他的肩膀道。

    龙旭焱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仿佛挂上了千斤重担。想起那身死于镇州城南的虎啸将军。这一刻的心底,不仅仅挂上了虎骑营三千将士的身家性命,更是加上了先兄的心血,和何姐姐的依盼。更为重要的,是西南所有人的期盼,那渴望天下图治的心愿。

    何子燕一去北疆,便是如十年永别了,记得上一次离别,还是三年前的聚星台前,隔着一堵院墙,远远望着那袭白衣远去,那三步一顾的别离神情。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三年光阴,若三生别离。可心中的亲昵,却从未散过。

    幸好只有三年,若是一去十年,再归来时,会不会再也认不得了?又会不会彻底埋葬那份亲昵情感呢?这些都不再可知,也只盼着这次分别,莫要绝了这份情。

    “最后一件。”何子燕笑得灿烂,看向那盘膝坐于茶海之后的美眸顾盼道:“馨月你可是要好好照顾哦,以后喝你们的喜酒,何姐姐还是要回来的。”

    龙旭焱再次重重点头,平日说话带着些风趣的二公子,终究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什么都听何姐姐的了。倒是一旁的古馨月通晓人情,从一旁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件白色绣着锦绣纹路的素棉袍递到何子燕手中道:“子燕姐,此去北疆,比西南要寒多了,这件棉袍是月儿亲手做的,你路上御御寒吧。”

    何子燕接过棉袍,微笑着点点头,展开棉袍,身后一抡披在了自己身上,倒是十分的合适。对着那一旁傻站着的龙旭焱道:“还是月儿体贴,瞧这棉袍做的多合身,不像你,何姐姐都要走了,你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龙旭焱尴尬一笑,挥一挥手从一旁召来一个持酒小斯,捧出一盏粗瓷大碗,斟上一碗酒道:“何姐姐,旭焱愚钝,想不到该说什么,这碗酒便是龙旭焱的送行酒,千言万语尽在酒中了!”

    何子燕接过大碗,一仰脖豪壮地将一碗清酒灌了下去,顿觉腹内似火,浑身都暖了几分。身为女将,多是巾帼气息,女儿的娇羞姿态自身入行伍那一日便彻底褪去了。

    龙旭焱也倒上一碗,同何子燕一同灌下。将刚在炉上烫好的翠涛拿来一壶,塞入了何子燕怀中,搔着后脑勺道:“何姐姐,这壶酒是龙旭焱自己温的,方才险些忘了。”龙旭焱也没有矫情,毕竟今后可是要堪当西南大任的人,哭泣和挽留,与为将为主者也不般配了。

    边关冷月几千秋,盘曲虬龙引渡口。折叠蜿蜒三千里,此去何年是尽头?

    何子燕辞别了龙旭焱二人,持剑带马出了将军府。将那壶热烫翠涛别在了马筒靴内,在二人的目送下,跨上白马,身姿绰约,颠簸着向北出了镇州府。马蹄扬起阳春白雪,在正华街上飞也似的去了,彻底消失在了眼帘之内,只留下那雪地上一个个月牙似的白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