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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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冠礼

    自小便饱读兵书的龙旭焱自然清楚天下大势,虽在外人看来纨绔不已,可谁知其内却深藏着锦绣文章。然而这锦绣文章却皆是那些在外人看来本就没有用的兵家典籍。在这太平盛世上,还不若学些儒学,将来考个进士,官拜丹阙来得实在。可这将来一定要接任西南将军位的二公子又怎会去艳羡?

    龙旭焱也不是那图一时安逸的主儿?昨日听了左先生一番话,心中便多少受了一些波折与启发。在他看来,这深居幽穴三十载的左先生才是看天下大势最清晰的角儿。至少比那研习了谶纬玄黄外加武林之术的古老头儿看得清楚。

    放下手中翻烂了的《韬晦全略》,将其轻轻合上。冲着外面大呼道:“白叔,进来吧。”

    暖阁门开,进来一个短衣衫打扮早已候在门外的老仆,立于堂内,双手合在身前,畏缩地站在一旁,仿佛受惊的白鼠。龙旭焱知晓这面前站着的老人不是外人,他正是那昨日持灯陪自己探天枢阁的人。若非是十足的亲信,他也不会带着他去那极为机密且被他视为禁地的天枢阁,而白叔也算是陪伴龙旭焱七个春秋的老人了,自然有些亲近。因为本家姓白,故而在这院子里的人都叫他白叔了,平时低眉顺眼,不善言辞。见了谁的面都是一副安顺到骨子里面的卑贱气质。以至于连门房烧火的厨子都能对他吆五喝六。还将其戏称为‘白薯’。当真是欺负人。

    然而龙旭焱却是惯喜用老实人的,他知道这类人不碍眼,也不会惹出事端。便心安理得地让他侍候了自己七年。而白叔侍候的这七年也算是尽心尽力,对待一应事宜,轻车熟路,丝毫不会引起主顾不适。倒是用得顺心。

    龙旭焱站起身,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而一瞬间却又变得变得和气万分,看着白叔道:“白叔,你侍候我有七年了吧?这七年来你尽心尽力,很不错。”

    向来心思缜密,惯会察言观色的白叔心底泛起一抹寒意,这七年来他与这位小少爷朝夕相处、谨小慎微,当然知道他是什么脾性的人,以如此高身份的人物,怎会对他一个下人说出夸人的话?可如今这般表现,再加上昨日天枢阁那件事,倒让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仍旧还要硬着头皮恭维道:“不敢不敢,老奴有幸能伴少爷读书,是老奴的荣幸。”

    “白叔,你也不要谦虚,所以你应当受到奖励,到刑冥殿找到洛胖子,把这张纸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处理。”龙旭焱转过身回到书桌,还伴着几声比冷笑听起来还要难受的讪笑,从抽屉内扯出一张白纸条,上面笔走龙蛇写了几个大字说道。

    这老奴自然之道刑冥殿是个什么去处,虽然成立的时间很短,只有区区三年,可这三年内在刑冥殿被处决的人可绝对能堆砌一座山。上到官兵差办,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是被抓进刑冥殿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那绝对是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渣的地方。

    白叔吓得腿发软,连小腿肚子都转筋了。看着那宛若混世魔王一般身影的龙二少爷拿着纸条向他走来,便能感受到身上一阵冷颤。

    “白叔,接着吧,千万莫要怪我,我也是无奈。”龙旭焱提溜着纸条,站在他面前,阴沉着脸,宛若一尊黑面修罗。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冰冷的宛若生铁。

    白叔颤颤巍巍,伸出那数十年来操劳得犹如干树皮般的老手接下了那张薄厚若蝉翼,却在他看来宛若泰山的纸条。瞬时间便感觉喘不过气来,心也砰砰跳着,面色宛若死灰般盯着那张白纸。

    逃,是不可能的逃的,在这西南大地上的千百里河山,他龙旭焱想要杀的人,就算是天皇老子,也要留下来,更不要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奴。这自小便熟读兵书的小少爷,深知为将者的苦处,第一件便是要心狠手辣,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挂帅。将来为将为王的人,连这一点狠心都下不了,那便是窝囊废了。

    而从小便立志要做王侯将相的龙旭焱的心早就冷成了一

    块千年寒冰铁,是一块任何情感都暖不化的寒铁。

    “白叔,那天本就不该带你的,这件事龙旭焱对不住你,我会在坟头为你多烧点纸钱,毕竟你也跟了我七年。”龙旭焱心中微有些酸涩和不忍,这些年白叔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可越是平顺便越是低贱,低贱的人心里是不能够装下天机的。龙旭焱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他知道就造反这件事来说,就算再忠心的奴仆都有变故的可能,如今也只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白叔手攥纸条老泪纵横,且又不知从何处冒出点伤感的笑,欣慰道:“少爷真的大了,我老奴也该退了,毕竟跟不了一辈子。”

    他弓下颤巍的双腿,对着龙旭焱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推门走了。年逾古稀的善良老仆,伺候了龙家三代人,本也是该退的人了,如今也终究是退了。尚且记得他入暖阁伴读的一年,笑看青灯下勤苦读书的少年,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幸福。便用自己那本就微薄的收入,勒紧裤腰带买了干果点心。

    他犹记得那吃过干果的小少爷扬起头甜美的笑容和少不更事的脸孔傻傻问道:“这是什么果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而他便露出慈祥的笑容回道:“是药梅,药煨熟的梅子。”

    还不厌其烦地解释给他,最后也不忘叮嘱一句少吃一点,会拉肚子。如今就要走了,再没人为少爷倒上那一盘盘药梅,想来却还是有一丝遗憾和酸楚。

    便顺手给自己伺候的小少爷一个机会,也让他体验一把杀人的狠厉,也免得日后登了大位,使不得杀人的铁手腕,白白丢了性命。如今,他也算是用人生最后的一丝时光发最后一点热吧。

    白叔走了,龙旭焱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落寞,他独自推门而去,看着那晚照的残阳和落日的余晖,还有雪地鸦飞,缓缓走出书房。只留下一间空无一人的暖阁,和窗棂上那只早已冻僵了的虎皮鹦鹉。

    神州历一百七十三年,正是农历年的正月初一,辞旧迎新的时刻,万家灯火烛照西南。镇州满城张灯结彩,街道上车水马龙,今日便是龙旭焱与一众在镇州有头有脸人物的公子们加冠的日子了。按照地位来算,龙家自然是要第一个登上那象征身份的最高礼台接受加冠。而又恰逢龙家二公子龙旭焱加冠,自然比平时要更加热闹一点。

    龙旭焱带一班龙家宗族内穿戴整齐的富家少爷,跨上一匹黑色骏马哀叹一声,本指望骑那白玉狮子显摆一番的,可如今,,,。想想便觉得心疼,也只好用这匹黑马将就了。其他众人见龙二公子跨上了马,这才都纷纷上马。龙旭焱走在最前,两边是骑着一匹枣红马的洛胖子,和同样骑着黑马的卓恒在旁护队,周围带着数十个家丁武夫鸣锣开道,招摇过市。

    龙旭焱身披白狐裘在大雪之中显得格外抢眼,今日他才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龙家宗庙位于镇州城北郊的渭水河畔,高屋建瓴。周围布满了车马,还有明盔亮甲的带刀武士分列两旁,刀枪亮眼。对于高居将位的龙大将军来说,仿佛没有比这社稷宗庙更加需要重视的事情了。未待天亮,龙雎便带着族内那几个行将就木的古稀老人,还有几百个家丁进来收拾了。

    周旁带队之人,也尽皆龙家军内赫赫有名的将领。光是参将级别的人物便来了三十六位。就连西南著名的四大神枪也都悉数到场,这些平日内都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今日竟全都欢聚一堂,参加这次难得一遇的盛宴,足见阵容之盛。

    龙旭焱带人来到宗庙前,翻身下马,众人也都纷纷跟随。刚一进宗庙便见到王彪参将带人迎接,这大胡子平日内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儿,手下也没少打死打伤过人。但对待自己的主子,仿佛一条被拔了毛的哈巴狗,只知摇尾巴吐舌头,乖顺极了。

    如今见到二少爷带人到此,自然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迎接。脸上带着浓烈的笑意,若嘴角再向上撇一下,便像极了那深山古猿了。

    “二公子,您到了,小的马上引

    您进去。”王彪笑着,搓着双手道。一派势力眼的模样。龙旭焱笑看着他,拍了拍肩膀道:“不用,你带人去把马匹牵到别处,别在这里碍眼就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王大参将支走了。

    龙旭焱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一旁侍候的人,拎起亮银色的锦绣裙角,迈步进了宗庙大门。后方龙家的子弟都跟着,还有洛胖子与卓恒二人。

    宗庙院内的积雪早已洒扫干净,露出了白陶砖铺就的厚重地面。旁边设着酒宴,有美酒佳肴、瓜果梨桃。有众多龙氏的宗族长辈坐在周围谈论着后辈青年才俊的光辉事迹。当看到二公子带人进来的时候,便都噤了声。

    自那次龙旭焱设计杀马贼的事迹如风般传开之后,那族内的一片质疑之声便淡了几分。尤其是那些身处高位的族老们,都想一睹这位设计杀马贼的二公子到底是何等的英姿,全然没了之前谈论纨绔的嘲笑之色。

    而如今一睹,自然是轻抚胡须,笑得合不拢嘴。这等英才,埋没了二十余年,终于是在加冠这一年露出了峥嵘。在座的还有众多镇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富商巨贾,世家名流,尽皆在列。

    龙旭焱望向前方,宛若帝王般目空一切。宗庙台阶有三百多阶梯,每一百节台阶便分一等人物,如那一般的富商世家,自然是在最下层,那些处在中层的人便是为西南立过功勋的元臣旧将。还有镇州龙氏的宗室之人。而最高层便是龙氏族内那些族老们和城内地位最高的人物了。

    最高层阶梯上,带兵站着的是西南有名的四大神枪。左边靠里微眯丹凤眼的是金枪洛青山,外号‘冷面金枪’。曾帅部剿灭南部三郡的叛逆,诛三万余人,与他对阵的贼寇必定被屠戮一空,狠决冷峻的性格直追那神州皇朝的‘黑衣灵屠’,做事从未留过一线。

    右面靠里的飒爽英姿银枪白衣何子燕,龙家军内的‘白鹭鸢’。常镇西南北疆,这位被龙旭焱亲昵地称为‘白衣大姐姐’的人物曾在阵前单枪匹马连挑十八员猛将,比龙家大公子银锤龙云创造的连杀十三员大将记录还要多。真乃是一代巾帼英雄。传说两人之间还有惺惺相惜若情愫般的情感,倘使龙云未死,与这位银枪女将或许还会有一段让旁人艳羡的风流韵事。这可当真是可惜了这位差一点就成了龙旭焱大嫂的人啊。

    左面向外站着的,是一身灰衣的陆文轩,这长着一张如白面秀才一般俊俏脸的大将,却是个稍带着些文雅气的大老粗,只能算个半吊子的儒将。还是大将军龙雎劝他读书,才稍微遮盖了一点那根深蒂固的痞子气。但说话还是时不时蹦出一两句粗话,逼急了还会骂娘。当真是惹不得滴。

    右面向外站着的,是一脸横肉如街市屠户的铁枪程运山,说是神枪,却是个玩刀的。但花枪也耍得到位、舞得生风,便拉来凑数了。但这如屠户般的大将,却是个万人敌,手上有千钧之力,能拔山抗鼎。在卓恒刚到营内的时候,便与他赛过一回力量。二人搬那演武场前重九百斤的镇台狮子,如拎鸡持狗,毫不费力。看得旁人都呆滞半天。

    龙旭焱站到台阶上,向四外边望去,方才看到坐在最高台左边的古药师。还有一旁桃花面孔带着浅浅笑容的古馨月。龙旭焱也对着馨月一笑挥了挥手。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多少人看到这一幕,都知道龙二少爷的心思,想那年少女稚嫩粉面桃花,多少年的春秋过去了,佳人自然要出落得更加水灵。也怪不得能让这位权赫彪炳的二少爷心仪良久。今日加冠过后,那古药师的水月轩草庐怕是要多上不少的贺礼了。

    龙旭焱继续向宗庙内走去,上方的雕龙画凤的玉阶之上站着的赫然便是这镇州最有权势的人,大将军龙雎。正在眯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步步踏入这座象征着整个西南民生社稷的宗庙祠堂。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种滋味。今日起,龙家的小子终于要成年,这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重担过了今日终于要松一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