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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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海湾之篇:第三幕 自我的罪责

    陌瀚听见了哀嚎声,那么凄厉,那么绝望,像是有数以千计的指甲在刮擦他的耳膜。四周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墙壁,亮得刺眼的日光灯光反射在白色的墙壁上,刺得人眼发痛。

    他知道这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这里是他的地狱,他的原罪,也是他的起源。在那场吞没一切的大火之后,他在无数个夜晚中都会回到这里,他希望自己能够遗忘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但这个梦境始终如影随形。

    他熟练地绕过繁杂的岔路,找到了那哀嚎声的来源——在无数个夜晚中他已经找到了无数次。

    在苍白四周中,凋落了一朵不那么苍白的百合花。那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她五官精致身材娇小,在陌生的环境中她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

    那也是她脸上最后留下的表情。

    她像只折翼的小鸟般无力地倒在地上,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越来越轻微。随着每一次呼吸,更多的鲜血都从她白皙的脖子和纤细的腰腹中涌出,把她散落的素白连衣裙染成红色。

    她想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但是大量的失血已经让她连这样去做的力气都没有了。

    陌瀚走到她身边,悲戚地看着她死去。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女孩在当初找到他时,她像头受惊的小鹿。突然看见了年龄相近的少年让她感到了一瞬间的惊喜和安心,但这份惊喜与安心立刻转化为了惊恐。因为他毫不犹豫地迅速割断了她的脖子,并扶住她的肩膀,像拥抱一样把刀刃送进了她的小腹,他夺走了她的生命。然后把她遗弃在一旁,就像他日复一日所重复的那样。

    我都做了些什么?

    陌瀚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发自内心地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憎恶。

    他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夺走他人的生命不再感到麻木的呢?或许是从11号告诉他生命的珍贵那天,或许是在那个大火吞没一切的夜晚,又或是他第一次看见太阳的那一刻。他的生命越是温暖,就越是对过去自己所犯下的恶行无法原谅,当初几乎把11号压垮的罪恶感终于找上了他,在他失去了名为“生存”的借口与名为“友情”的庇护之后,他的罪孽终于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蹲下身,为女孩合上了双眼,但是女孩的双手却突然抓住了他!

    “为什么!”

    陌瀚惊在原地。

    女孩发出凄厉地呐喊。她美好的肉体在转瞬之间腐朽,她的皮肤干瘪枯朽,变暗发黑,空洞漆黑的眼眶中流出血泪,肮脏的蛆虫在她眼窝深处爬来爬去!

    陌瀚想要挣脱,但是女孩的双手如同锁铐般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活下去,而我一定要死!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女孩发出厉声尖叫,宛若厉鬼!

    陌瀚感觉自己被攥住了脚踝,男人拖行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他的眼中留有陌瀚刺穿的空洞,腐朽的毒虫从空洞中爬进爬出。

    “为什么要杀我们!”男人的喉中发出嘶哑的咆哮

    越来越多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起,从转角处,从墙壁中,从双脚下,甚至从陌瀚的身体里!亡者们呼喊着,哀嚎着,从四面八方涌出,像是从地狱中返回复仇的的大军,大声质问着杀害他们的凶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陌瀚惊骇地挣扎,但亡者们抓住陌瀚的四肢把他摁倒在地。

    整个世界都在融化,苍白的光景与鲜血还

    有漆黑的亡者们混杂在一起,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他感到自己在下沉,冰冷粘稠的液体在浸没他的身体,涌入他的喉咙,他无法挣扎,无法呼吸,只能越陷越深。亡者们也在同他一起下沉,他们呼喊着,哀嚎着,凄厉地尖叫着要凶手付出代价!

    陌瀚没法说话,冰冷粘稠的液体侵入了他的咽喉与鼻腔,他只能在心中发出绝望的咆哮。

    “——不!”

    随后他便猛然惊醒了。

    他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汗水浸湿了床单。

    他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希望能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冷却下来。他仰望窗外,漫天的繁星一如既往,甚至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他翻身下床,随着轻微的海浪拍打声,他逐渐冷静下来。

    他慢慢走出房间爬上天台,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坐在那里。

    陌瀚走过去,靠着她盘腿坐下。

    “又是噩梦?”伊莱沙面向大海幽幽地从口中吐出烟雾。声音沉静,透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嗯。就算是铭刻了悼文也依旧时常会梦见。看来我并没有得到原谅。”陌瀚拉开衬衫的领口,浅黑的符文镌刻在他的胸前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喝一口。”伊莱沙把一个拧开瓶盖的玻璃瓶递给陌瀚,里面晃动着晶莹地琥珀色液体,浓烈的酒精刺激着鼻腔。

    “你以前从不让我喝的。”

    “偶尔一次有什么关系。”伊莱沙侧过头,露出微笑。

    陌瀚接过瓶子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辛辣地液体流过他的咽喉,呛得他直咳嗽。

    “哈哈哈,笨儿子。叫你喝一口,又没叫你灌进去。”伊莱沙轻笑拍着陌瀚的后背,把他搂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醉酒之后能通神的说法吗?”伊莱沙把手中的烟蒂掐掉,然后慢悠悠地重新点燃一根烟。烟灰缸里面还装着七八根同样的烟蒂,看得出来她在陌瀚上来之前已经独自坐了很久。

    “咳咳……知道。为什么说这个?”陌瀚还没有从被烈酒的后劲中缓过来。

    “别急,慢慢听我说嘛。说是通神呢,其实大多数也只是看见过去的先祖,和逝去的死者。但是你觉得他们真的看到了吗?”伊莱沙侧脸看着陌瀚,她的笑容带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难道没有吗?”

    “没有哦,如果是精灵们或许另当别论。但是灵魂啊,先祖的意识啊,人类见到这一类的东西可是从来都没有哦。”

    “老妈你是魔法师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太奇怪了。”陌瀚笑出了声。

    “准确来说是“大魔导”,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不过别忘记你老妈还是相当厉害的。正因为我具有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知识我才会这么说啊,对生者的沟通方式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死者不同,灵魂是完全不可知的领域,见到死者的灵魂这只是生者的臆想——灵魂无法被确认,也无法被定性的,不要说交谈了,根本连见都见不到。”

    “那,那些让死者复活的魔法呢?”

    “都是骗人的。”伊莱沙夹着烟随意地挥挥手,“啊,不过第七天之后苏生的那一位大人另当别论,那不是魔法而是奇迹,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如果你是指死骸或是幽灵这一类东西,那只能算是生命留下的‘痕迹’,并不是真正的灵魂。大多数所谓的复活啊,不过是把这一类的‘痕迹’塞进躯体里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痕迹’也会渐渐消失,最后迎来的——就是‘崩坏’,在我看来这种是相当不负责

    任而且拙劣的手法。”

    “为什么会这样?我还以为魔法总是无所不能的。”

    “当然不是,我虽然主要教你的是符文相关的知识,可你也该察觉到了吧?魔法或是炼金术都是通过‘交换’来实现的,通过付出某种‘代价’来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过来说,就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对应的‘代价’。凭空创造出物质,得出结果,那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关于灵魂这一点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没法回答‘灵魂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无法形成认知,自然也没办法准备相应的代价,所以唤回灵魂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伊莱沙又熄灭了一支烟。

    “可是,那么多先知都声称自己看到了……”

    “那只是他们声称而已,或许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威,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接近‘神秘’;又或许只是他们想认为自己看见了,这种主观的事情上无法做出有效的证明。只要通过主张自己能看见,并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他们来说能不能真的看见灵魂,一点儿也不重要。”

    “那这说明了什么?”陌瀚挠挠头,他还是没有理解伊莱沙的意思。这让伊莱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你的小脑袋瓜挺好使的,可总有些时候却反应太慢啊。我的意思是——你梦魇中的那些死去的灵魂,他们只是你臆想出来的而已,不是真的亡者。教你在身上镌刻上符文也是为了让你安心,虽然也有保护效果,但是并不是针对灵魂的。真正的悼文并不是刻在你的身上,而是刻在你的心里。”伊莱沙伸出两根手指戳戳陌瀚的胸口。

    “并不是他们无法原谅你,而是你无法原谅你自己。”伊莱沙说。

    “是我无法原谅自己……”陌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浅黑色符文。

    她是在安慰陌瀚,并期待陌瀚能够自己克服自己心理的难关。正视自己的过去,承担下过错是成长所必经的一步,伊莱沙作为母亲并不打算对此插手。

    “是啊。虽然我能帮你把记忆篡改,但这份记忆关乎你的‘本源’——如果要给灵魂下一个定义,我的定义就是这个——篡改的行为会干涉你的‘本源’,你可能会变成另外的人,你希望变成这样?”伊莱沙戏谑地说。

    “才不要。”

    “对吧,所以你要去接受它,痛苦与悔恨都会成为你的食粮,人就是这样一步步成长的。要是真的能看见逝去的死者,那那些早早离去的人……也总该让我看见一两次吧。”伊莱沙仰望着星空,再次呼出袅袅轻烟。她的双眼之中沉淀了太多的事情,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无数人与她结伴而行,又一次次地先她离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离别,但是当想起过往的经历,还是会无法避免的带着些许悲伤。

    或许有一天,陌瀚也会先她一步离去。那时她也许会想起今夜他们所说的话,带着微默的悲伤,如今夜一般在星空下饮一杯酒。

    陌瀚侧首,看着伊莱沙的双眼,若有所思。他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释然,像是母亲那样坦然面对过去。

    但这一切都只是也许,未来如同这广阔无垠的星海般一望无际,无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们只能怀抱自己的期许踏向未来。

    “对了,老妈。我还有个问题。”

    “嗯?”

    “你和威尔奈特爷爷,还有今天来的那位老先生很早就认识吧,那到底是多早以前的事情?”

    伊莱沙挑了一下眉毛,随即露出了如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一拳打在陌瀚的额头上。

    “我可没教过你这样旁敲侧击地问女士年龄哦!你这傻小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