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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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蒹葭丛里有蝉鸣

    这座城邦已经死了,街上随处可见的是披甲带刀的士兵,他们活在一种森严的体制之下,服从于家主的绝对命令,彼此没有言语,只是奉命搜查,像是工具一般,恐怖的氛围全面笼罩下来。

    自半年前两道诏令发布以来,城民四散而逃,而无法逃脱的,都沦为刀下亡魂。

    一批批被关押于囚车中的布衣被坑杀,他们怒骂,穷尽污言秽语,却逃不了一死。

    所有铺面被砸烂后彻查,然后付之一炬。

    谁也想不到,一向以无为治家,才得以繁衍生息了百代的邓氏宗族,竟会自毁基业,为了追杀一人而陡然间使出这样的雷霆手段。

    当然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邓家上下无不震慑于邓木的暴戾,称其为“千年不遇之凶煞”,齐名弹劾齐家主之位。

    这可谓是以一己私欲而置邓家千秋大业于不顾,这种事情一出,附近几座城怎会没有察觉,就算不加以干预,又怎会再容纳他们这个极负凶名的家族。

    通商口全面关闭,民心彻底丧失,军队疲敝不堪,政治腐败透顶。

    好像没什么比这些更糟了,灭族的丧钟在所有良知尚存的人头顶环绕。

    他们将再不复有立锥之地于这世上。

    资历深厚的家中众老大书檄文,厉声痛骂其行径,声称不惜衰朽之躯也要将此獠斩尽诛绝,曝尸于荒野,让秃鹰去啄食,让鬣狗去啃咬,使他不得留名族史。

    然而这不过是最初数日中掀起的无谓风波,很快就平息,家中高层手中也握有不少亲兵,照理来说不乏与家主争一把的资格,但竟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没有上升到武装斗争,就这样轻易的平定了。

    没有人被处死,没有人被打入大牢,所有人以最为和平的谈判方式达成了共识。

    当然结果,是以邓木的胜出,其余人的妥协为结束。

    自此以后邓家彻底沦为了一个外来篡位者的一言堂,数个月的光景,获得鼎力支持的马潇逐渐发兵深入,冀图触及邓家最深层次的秘密,从而发掘出那个不占天时地利,却占尽人和,遁形在重重庇护之下的少年。

    马潇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面孔,澎湃而近乎狂热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在剧烈跳动。

    你独占人和,而我可是三者兼备,你如何敢与我争,如何敢僭越神明!

    韩远,你可知我的棋子已经遍布靠山城的所有角落,你还能躲到几时?

    然而此时的韩远站在巨大演武台的一侧,蹲着身子在地上点点画画,他能发现这里有很多处密集的灵力分布,牵扯到很多符文,其中有些灵力结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却是散乱的灵力子,过了很久依然留在此处,却毫无关联,完全错杂开来。

    这应该是叶菱纱先前在此处试招留下的痕迹,也有很多是崭新布下的,就是那些互相存在着联系的符文,这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而准备的。

    韩远自认为没什么可准备的,他所经历的战斗大多都没有准备的余地。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任那个时而正经时而有恶趣味的老头子怎么说,他都绝不可能对叶菱纱下死手,另外,他相信对方也是这么想的,这算是他们二人长期相识的默契吧,他们都是心怀月亮和人道的年轻人,遇到不平事会想着出手,郁闷便直抒胸臆,悲恸就落下眼泪,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所以这只会是一场切磋,说实话,他也很想见识见识,叶菱纱在半年中,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因此他会全力以赴,以表示自己的尊重。

    韩远揉了揉脖子,之前受的伤经过了将近半日的疗养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两人相对而立。

    台下的邓秋平静的脸上久违地涌现出炽热的神情,他已年迈,纵是技法再高明,他也没有了与同境界者生死相搏的勇气,因为那是真正见生死的时刻,往往就一瞬而已,他赶不上,因为好战的心同他脸上一样爬满了皱纹。

    但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他竟有刹那重回年少的恍惚之感。

    这一场冠绝同辈的技艺之争,他授课半年,正是为了等待这时候,他在两人身上无不看见了一线微光,独属于年轻人那种不熄的灯芯,不同于他对术无边的渴求,年轻的心灵,更近乎道。

    叶菱纱向着韩远眨了两下眼。

    韩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枚隐藏极深的符文依附在他的衣袖中,他微微一惊,是他们重逢相拥时候,她悄悄在他的袖中留下的。

    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只有一个人能从这出去,她希望韩远先走,然后在通过瞬移的方式来与他会合。

    韩远看向叶菱纱,果然还是女生想得更周到点么,但他总感觉没必要,以他的直觉看,邓秋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真的见生死。

    他只是为了两种术的优劣?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猜不到,反正一定不是为了死亡,这只是为了逼出他们全力的一个幌子,面对死亡的威胁,所有人都会穷尽毕生所学。

    韩远从虚空中抽出两柄完全一样的剑,寒铁制成的剑柄上流淌着温润的灵力,通透到剑尖。

    依稀可见古木参天,化作千万段,只取其中最坚韧的核炼成锋利之物,下汲沃土,上承碧天,心慈如木,生时风光无限,死后也造福一方,这脱胎于此木的蝉鸣却最能杀人。

    而剑下垂死者的呼号宛如蝉鸣,连绵不绝。

    “这是蝉鸣的完全姿态嘛?”叶菱纱从腰间摘下蒹葭,环着她的指打起圆圈,轻盈如一片鸿毛。

    “连剑鞘都不摘下么?”

    叶菱纱嘻嘻一笑:“怕韩大少爷无法承受呢!”

    韩远挑了挑眉头。

    叶菱纱将剑鞘推出,她的剑和鞘都是纯净的白色,像从白玉石上揭开一段白绫。

    她将蒹葭指向韩远,金光从每一寸的剑身中喷涌而出,一层层赤金的浪洒满空间。

    如入西天净土,一切罪业都在浩浩池水前洗涤得荡然无存,恶贯满盈之徒都将双手合十,念着梵辞,在禅门古寺前洒下热泪,叩首皈依。

    巨大的演舞台被染成金色,其中唯一的异数就在韩远脚下,此时他好似成了需要被度化的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