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之夜 第十章 一剑，破甲(上)
大周和光十三年冬，十二月三十，除夕。
今日的天气难得的晴朗些，无风无雪。
小道观里的孩子们绕着小院追逐打闹了一圈，便出了一身的薄汗。
慈宁道姑听着耳边嘈杂的稚嫩之声，有心呵斥两句，但又念起这些孩子们可怜的身世，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她在孩子们中间巡睃一圈，最终挑选了四个相对乖巧些的孩子，给他们换上了压箱已久的小号道袍，领着他们到了小道观的主殿之内。
新年之际，便是小道观一年中香火最旺的时候。
平日里寥寥无人的主殿之内，此刻却是少长咸集，皆是来自这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
而无论男女老少，当每人从慈宁道姑手中接过线香，冲仍有灰尘的三清神像上香时，脸上皆充满着虔诚的神色。
线香自然不是免费的，而是六文钱一支。
在这个一斤精细白面才不过十文钱的年月，六文钱一支的香对于这乡下地方来说确实极为昂贵。
但前来上香的村民们，纵然自己穿的破破烂烂，但买香之时却毫不手软。
而慈宁道姑则直立在蒲团右侧，国字脸上尽显肃穆庄严，每来一人，她便高喊一句道号。
说实话，慈宁道姑长相十分普通，甚至于还有点凶神恶煞。
可上过香的村民们与她对视，却莫名露出了心安的表情。
这令躲在暗中一角，始终在冷眼旁观的赵狗剩十分不解。
而被慈宁道姑挑选的四个孩子，一人正留在慈宁道姑身边，提着个小竹篮子，负责收线香钱。
另外三个孩子则是每人捧着一个小木箱子，穿梭在主殿的人群之间，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若遇到手头相对宽裕的村民，则不免看在孩子可爱的份上，往箱子里扔上一两个铜板。
新年时节，纵然小道观里的孩子们不需要换新衣，但也要穿的暖和些，至少不能冻坏了身体。
而由此产生的开销，很大一部分的钱财来源，便来自于此刻慈宁道姑和四个小孩子所做的事。
因此，虽前世今生，赵狗剩都对这种敛财方式颇为不喜，但他却什
么都没说。
个人的喜恶往往都会向现实低头。
赵狗剩可以隔三差五地去山上打猎，可以每日天不亮地去山上砍柴。
但他毕竟只是个刚七岁的孩子。
他所做的再多，获得的跟整个小道观孩子们的需要来比，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可以拒绝当这个‘收财童子’，但他甚至都不能阻止自己的妹妹去做这件事。
……
天生带着贵气的赵二丫，丝毫不像是乡下丫头，倒像是洛阳城中大户人家的闺女，在正殿这些乡下人之间，难免有几分鹤立鸡群。
然而，两三个时辰过去，赵二丫抱着的小木箱，却变得最为沉甸甸。
一个穿着一身暗黄色棉袍，脸型瘦长的老妇人，佝偻着后背，将一文铜板放进了赵二丫的小木箱，又掏出了一颗高粱糖，塞在了赵二丫的怀里，蛊惑道:
“二丫，跟不跟婆婆回家去？家里可还有许多糖可吃哩！”
赵二丫闻言，清纯的小脸上却并没露出向往的神色，只是淡淡回应道:
“谢谢金婆婆的糖，但二丫在这里和哥哥过的挺好的。”
看上去像是黄鼠狼成精的金婆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从角落过来的赵狗剩冷声打断。
“金婆婆，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妹妹是不会去给你家当童养媳的！”
被人戳中了心事，金婆婆的长脸不禁变得有些讪讪。
可面对油盐不进的赵狗剩，她又不好再多讲些什么。
这金婆婆仗着自己大儿子是安骆县衙的小吏，为人十分傲慢刻薄，同时又很吝啬。
其实早在去年年初，她就无意间看中了钟灵毓秀的赵二丫，想让她给自己最疼爱但脑子有问题的小儿子当童养媳。
但当时赵二丫哭闹着不肯跟哥哥分开，而这金婆婆又吝啬的很，不愿家里多出两张嘴吃饭，所以才迟迟没把这赵二丫接走。
按照安洛县衙所定的规矩，若是有人要收养观中的孤儿，小道观是没有阻拦强留的道理。
是由于当初赵狗剩在观主屋外跪了半个时辰，才让观主坚持，若是金婆婆硬要收养，必须要
将兄妹二人都收养了，否则不可能单独将赵二丫交出去。
而赵狗剩总是冒着危险上山打猎，除了报答观主的恩情，又何尝不是被这金婆婆逼迫的。
所以，他对这金婆婆能有好脸色就出鬼了！
看着神态冰冷的赵狗剩，金婆婆眼珠一转，对其说道:
“狗剩子，婆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纯粹是不忍二丫在这儿受苦…罢，罢，虽然你这么对婆婆，但婆婆还是要告诉你件大好事。
咱的县老爷为了给皇上贺岁，要在全县寻找十岁以下，来自同一户人家的男娃女娃……只要你带着二丫去县老爷那儿，一天可领两斤小米哩！”
金婆婆的话音中带着难藏的兴奋。
尽管赵狗剩每次都对她冷言冷语，但她却仍是贼心不死，想要靠些蝇头小利，哄着赵狗剩放弃自己的妹妹。
而赵狗剩闻言，冰冷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这消息是…是真的吗？”
金婆婆闻言，没注意到赵狗剩双眸下隐藏的骇然，以为他被两斤小米砸晕了，压低声音回道: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家老大昨晚才告我的消息哩！可跟你说，婆婆我可谁都没告诉，专把这好事留给你们兄妹俩哩！”
金婆婆这话说的不尽详实。
这消息的真实性倒是不假。
但最晚不过今日，这十里八乡便能将此消息传遍。
更何况，从这小道观出发去县城，不走上一个时辰是绝对到不了的。
所以，这消息就算早知道一会儿，其实也无关紧要。
金婆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见赵狗剩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连声招呼都没打，便一把拉着赵二丫向后院跑去。
金婆婆的长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神色，以为自己的小恩小惠打动了赵狗剩。
然而，她不知道的却是，赵狗剩回到后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藏在柴火堆里的一个暗红色木匣子。
木匣之中，只平静地放着一柄长约一尺半的短剑。
阳光照射之下，剑身散发出了凛凛寒光。
就如同赵狗剩此刻的神色一般，冰冷至极。
（本章完）
今日的天气难得的晴朗些，无风无雪。
小道观里的孩子们绕着小院追逐打闹了一圈，便出了一身的薄汗。
慈宁道姑听着耳边嘈杂的稚嫩之声，有心呵斥两句，但又念起这些孩子们可怜的身世，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她在孩子们中间巡睃一圈，最终挑选了四个相对乖巧些的孩子，给他们换上了压箱已久的小号道袍，领着他们到了小道观的主殿之内。
新年之际，便是小道观一年中香火最旺的时候。
平日里寥寥无人的主殿之内，此刻却是少长咸集，皆是来自这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
而无论男女老少，当每人从慈宁道姑手中接过线香，冲仍有灰尘的三清神像上香时，脸上皆充满着虔诚的神色。
线香自然不是免费的，而是六文钱一支。
在这个一斤精细白面才不过十文钱的年月，六文钱一支的香对于这乡下地方来说确实极为昂贵。
但前来上香的村民们，纵然自己穿的破破烂烂，但买香之时却毫不手软。
而慈宁道姑则直立在蒲团右侧，国字脸上尽显肃穆庄严，每来一人，她便高喊一句道号。
说实话，慈宁道姑长相十分普通，甚至于还有点凶神恶煞。
可上过香的村民们与她对视，却莫名露出了心安的表情。
这令躲在暗中一角，始终在冷眼旁观的赵狗剩十分不解。
而被慈宁道姑挑选的四个孩子，一人正留在慈宁道姑身边，提着个小竹篮子，负责收线香钱。
另外三个孩子则是每人捧着一个小木箱子，穿梭在主殿的人群之间，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若遇到手头相对宽裕的村民，则不免看在孩子可爱的份上，往箱子里扔上一两个铜板。
新年时节，纵然小道观里的孩子们不需要换新衣，但也要穿的暖和些，至少不能冻坏了身体。
而由此产生的开销，很大一部分的钱财来源，便来自于此刻慈宁道姑和四个小孩子所做的事。
因此，虽前世今生，赵狗剩都对这种敛财方式颇为不喜，但他却什
么都没说。
个人的喜恶往往都会向现实低头。
赵狗剩可以隔三差五地去山上打猎，可以每日天不亮地去山上砍柴。
但他毕竟只是个刚七岁的孩子。
他所做的再多，获得的跟整个小道观孩子们的需要来比，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可以拒绝当这个‘收财童子’，但他甚至都不能阻止自己的妹妹去做这件事。
……
天生带着贵气的赵二丫，丝毫不像是乡下丫头，倒像是洛阳城中大户人家的闺女，在正殿这些乡下人之间，难免有几分鹤立鸡群。
然而，两三个时辰过去，赵二丫抱着的小木箱，却变得最为沉甸甸。
一个穿着一身暗黄色棉袍，脸型瘦长的老妇人，佝偻着后背，将一文铜板放进了赵二丫的小木箱，又掏出了一颗高粱糖，塞在了赵二丫的怀里，蛊惑道:
“二丫，跟不跟婆婆回家去？家里可还有许多糖可吃哩！”
赵二丫闻言，清纯的小脸上却并没露出向往的神色，只是淡淡回应道:
“谢谢金婆婆的糖，但二丫在这里和哥哥过的挺好的。”
看上去像是黄鼠狼成精的金婆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从角落过来的赵狗剩冷声打断。
“金婆婆，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妹妹是不会去给你家当童养媳的！”
被人戳中了心事，金婆婆的长脸不禁变得有些讪讪。
可面对油盐不进的赵狗剩，她又不好再多讲些什么。
这金婆婆仗着自己大儿子是安骆县衙的小吏，为人十分傲慢刻薄，同时又很吝啬。
其实早在去年年初，她就无意间看中了钟灵毓秀的赵二丫，想让她给自己最疼爱但脑子有问题的小儿子当童养媳。
但当时赵二丫哭闹着不肯跟哥哥分开，而这金婆婆又吝啬的很，不愿家里多出两张嘴吃饭，所以才迟迟没把这赵二丫接走。
按照安洛县衙所定的规矩，若是有人要收养观中的孤儿，小道观是没有阻拦强留的道理。
是由于当初赵狗剩在观主屋外跪了半个时辰，才让观主坚持，若是金婆婆硬要收养，必须要
将兄妹二人都收养了，否则不可能单独将赵二丫交出去。
而赵狗剩总是冒着危险上山打猎，除了报答观主的恩情，又何尝不是被这金婆婆逼迫的。
所以，他对这金婆婆能有好脸色就出鬼了！
看着神态冰冷的赵狗剩，金婆婆眼珠一转，对其说道:
“狗剩子，婆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纯粹是不忍二丫在这儿受苦…罢，罢，虽然你这么对婆婆，但婆婆还是要告诉你件大好事。
咱的县老爷为了给皇上贺岁，要在全县寻找十岁以下，来自同一户人家的男娃女娃……只要你带着二丫去县老爷那儿，一天可领两斤小米哩！”
金婆婆的话音中带着难藏的兴奋。
尽管赵狗剩每次都对她冷言冷语，但她却仍是贼心不死，想要靠些蝇头小利，哄着赵狗剩放弃自己的妹妹。
而赵狗剩闻言，冰冷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这消息是…是真的吗？”
金婆婆闻言，没注意到赵狗剩双眸下隐藏的骇然，以为他被两斤小米砸晕了，压低声音回道: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家老大昨晚才告我的消息哩！可跟你说，婆婆我可谁都没告诉，专把这好事留给你们兄妹俩哩！”
金婆婆这话说的不尽详实。
这消息的真实性倒是不假。
但最晚不过今日，这十里八乡便能将此消息传遍。
更何况，从这小道观出发去县城，不走上一个时辰是绝对到不了的。
所以，这消息就算早知道一会儿，其实也无关紧要。
金婆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见赵狗剩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连声招呼都没打，便一把拉着赵二丫向后院跑去。
金婆婆的长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神色，以为自己的小恩小惠打动了赵狗剩。
然而，她不知道的却是，赵狗剩回到后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藏在柴火堆里的一个暗红色木匣子。
木匣之中，只平静地放着一柄长约一尺半的短剑。
阳光照射之下，剑身散发出了凛凛寒光。
就如同赵狗剩此刻的神色一般，冰冷至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