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临时客串
盛夏，骄阳似火。
路面晒得滚烫裂出龟纹，树木像病入膏肓，卷起叶片低垂枝条一动不动，丝毫不见风的眷顾，连蝉也无精打采妥协地停止鸣叫。
于这闷热中，万物静寂颓靡，有唯一的热闹来自一株古槐树底，那里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棚，是赶路人必不会错过的消暑歇脚点。
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些盯着烈日赶了几十里路的行人，根本不在乎桌凳有多么破烂，解渴的茶水和一片荫凉，便是最大满足。
此刻茶棚里坐了十多个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已经来了很久不愿离去，忘了还要赶路，有的刚进来不久，也很快忘了继续喝茶。
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一位业余说书先生，之所以业余，因为他的确不是职业说书人，茶铺老板没必要也没钱特意请人坐堂说书。
而且他临时凑阵，说得也没有技巧可言，很不连贯很不系统，需要有人适时提问才勉强接上下文，很对不住说书先生这个称谓。
其实他也只是个路人，闲来无事说个野书。
尽管如此，内容却也让人欲罢不能，这一会儿他停顿下来喝茶水，引得听众起哄。
一灰色短襟戴斗笠的人叫道：“老兄，怎么停了？一会儿工夫喝了两壶茶，不怕憋尿？”
那说书者摆了摆手歉歉一笑，声音略带嘶哑说道：“烦请稍候片刻……”
“仁兄刚来尚且不知，店家与他茶水免费，自然不喝白不喝。”
接话的人穿一身白色长衫，斯斯文文儒生打扮，除了长剑之外，背上还斜挎一把细狭长弓及皮制箭篓，顶端的盖缝隐约露出几族箭羽。
那斗笠客奇道：“有这好事，怎么收了我五文？你们也不收钱么，店家欺负我外地人？”
白衣人道：“哪里，店家老远运水至此，又费心搭棚煮茶，真不要钱我们却也不好意思，这位说故事的仁兄引不少人流连。
店家多赚了人气，故许他特例，你瞧我桌上不是堆满了瓜果皮，原本想喝口水继续赶路，却未曾想听得有趣，额外花了我五十文…”
“原来如此，喝茶听书配小食，兄台很懂得享受。”斗笠客看着说书者桌面，叫道：“店家小气，只给水喝，再送些水果才对。”
那店家闻言讪讪赔笑道：“说哪里话，小的想送来着，那客爷说吃不下，省得浪费…”
“现在吃不了，兜着走不行么？算了，你是小本生意，再给他上一壶你家最贵的茶，另外送些水果点心，全算我账上便是。”
他说着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看着约有一两重，众人见其虽穿着寒酸，满面胡须不修边幅却出手大方，纷纷叫好赞声不绝。
“爷们儿大气！”
“爽快！”
听到一番赞扬之后，斗笠客颇为受用，想想又道：“在场各位桌上茶水，也一并算我账上，店家，这银子够不够，不够我再加。”
众人齐齐鼓掌喝彩，斗笠客则微笑还礼。
“有多，有多…”店家眉笑眼开，说道：“客爷豪爽，小的也不能尽认钱，这银子也不找了，再给每位客爷送上一块西瓜。”
斗笠客却暗自嘀咕，按这破茶棚档次，再好的茶水顶了天算，估摸着还能找回一半钱，没想他妈的直接让店家‘慷他人之慨’了。
这穷乡僻壤临时茶棚，也有“黑店”？但是装逼不能半途而废，只好认命，强笑道：“店家懂做生意，多些实惠不愁没回头客。”
那店家答应着，屁颠屁颠下去准备。
心里却想：回头个鬼客，大路边上来去都是赶路人，下次再见不知道哪年哪月，到手的银子，哪能让它再飞了，谁让你装逼？！
这时身边之前搭话的白衣人抱拳问道：“仁兄慷慨大方，见打扮应是武林同道，在下墨香派门下苏红玉，可否请教高姓大名？”
斗笠客神情微有变化，回道：“素闻墨香派文武双修，苏兄果然温文儒雅，在下是个小人物，无门无派，姓木，木无名。”
“无名？”苏红玉颔首微笑，道：“道祖曰，名可名，非常名，仁兄这名字，甚有深意。”
“哪里哪里，家父大老粗没念过书，想不出好名，瞎取的。”
木无名谦逊客套完毕，又转向说书者道：“老兄，西瓜也上了，可以继续了么，刚才你说到大周皇帝郭荣龙颜大怒，后来如何？”
“多谢老兄赏茶，承蒙厚爱，教我受宠若惊。”
那说书者清了清嗓，说道：
“我也并非说书先生，因做生意经常来往各地，听来的消息或许比寻常人多些快些，但也未必能全当真，各位当故事听即可。
不过这一个多时辰，来来去去好几拨人，我重复讲了好几遍，属实有些累了，如今便最后一次，从头至尾再给各位讲一回。
那柳烨拥淮南而立，遣宜亲王回开封府，转告周主郭荣两国互不相扰，并扣了霁月长公主作为威胁，自然令周主郭荣勃然愤怒。
念及霁月长公主血脉至亲，且此时北方与契丹战事正急，国内兵力又多属老弱病残残兵败将，踌躇月余之久未做征讨决断。
但最终仍以国威为重，令武胜军节度使刘重进帅部征讨，又临时强行逐户抽丁以充兵力，匆匆整军操练，集结后共同挥军南下。
那宜亲王从未打过仗，竟也请命为副帅，此刻征南大军已整装待发，据说全军意在柳烨故直取蕲州，十日左右便能抵达淮河界。”
有人插话问道：“我听说那宜亲王要与文国遗珠公主和亲，怎地又带兵打仗了？”
“这个…”说书者直摇头，说道：“我先前说了几遍，好容易才编顺畅，打算一气儿说完，你这一来，又得一问一答了。”
另一人道：“老兄有点耐心，不然咱们先生乱了思路，再歇上一时半会儿，不是急死人？”
众人嬉笑打趣，那说书者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和亲之事不假，宜亲王出征却也与
此有些关系，那文国和亲使者是于发兵之前到达，周主郭荣得知其来意后，自然求之不得。
此时外忧内患，能与文国联姻有利无弊，周主郭荣遂提请文国出兵相助，解决杨国患乱之后，便是成婚之日，两国正式缔结为盟。
加之宜亲王与霁月长公主骨肉情深，故而随军出行，此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耐不住又问道：“家门口的事，却把文国也牵扯进来，我大唐便坐视不理么？”
“正是其中有难处，文国若想援周攻杨，中间却还隔着我大唐，按理说不可能容他们兵马借道，且轻易向他国出兵也非治国之策。
因此至今文国仍未答复，周主郭荣更请我唐援助，不仅如此，杨主柳烨也为确保自身稳固，与我唐洽谈结盟，此间事，却不好细说…”
有人道：“老兄，你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今日又没有官兵在场，怕什么哩。”
“如今我大唐江北之地归了周国，奉周为正朔，皇上也不是皇…何种处境你我心知意会即可，我们不谈国事…所谓言多必失…”
那说书者隐有顾虑，转而说道：
“说回那杨主柳烨做好迎战准备，同时声明周国军队只要一过淮河，便将长公主公开斩首，宜亲王深为担忧，强令大军暂时按兵不动。
而有人说他不顾其他将领劝阻，单人快马日夜兼程赶赴蕲州，想凭一己之力营救，此事真假不知，若果真属实眼下应已到了淮南。
再有遗珠公主，原本与他相互爱慕定情，但或是天妒红颜，前日竟突然遭人暗害，未等到婚约便先香消玉殒，和亲之事不了了之…”
“什么？！端木婧怎么了？”
木无名忽然猛地站起身来，那几近暴喝的声音让众人惊愕莫名，纷纷投来疑问目光。
说书者见他神情激动，小心翼翼道：“我说…遗珠公主端木婧被人暗害身亡了…老兄是生气还是好奇？听故事切不可带上火气…”
“失态了…”木无名尴尬道：“老兄讲得实在精彩，听得太入神，惊扰到各位，在下给赔个不是，还想吃些什么叫店家随便上。”
“哈哈，再送怕要吃穷你，我们贪便宜不假，但老是贪一个人的，那也说不过去。”
众人不以为意，嬉笑着带过。
木无名向众人赔笑施礼之后重新落座，苏红玉微笑问道：“木兄可是认识遗珠公主？”
“不…不认识……”木无名随意敷衍，又焦急问道：“老兄你再说具体一点，端木婧是在哪里、什么时间、被什么人杀害？”
他撒谎水平并不高，苏红玉也懒得追究。
说书者答道：“两日前途经洪州歇脚住宿时，夜间遭人暗中下了黑手，据查乃是用迷烟将从放倒，将她劫虏之后，再处以极刑。
此行事方式极不光彩，似为三流江湖人物，传言与新近崛起的丐帮有关，遗珠公主喜欢游历江湖，旧日里曾与他们结下了仇怨。”
（本章完）
路面晒得滚烫裂出龟纹，树木像病入膏肓，卷起叶片低垂枝条一动不动，丝毫不见风的眷顾，连蝉也无精打采妥协地停止鸣叫。
于这闷热中，万物静寂颓靡，有唯一的热闹来自一株古槐树底，那里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棚，是赶路人必不会错过的消暑歇脚点。
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些盯着烈日赶了几十里路的行人，根本不在乎桌凳有多么破烂，解渴的茶水和一片荫凉，便是最大满足。
此刻茶棚里坐了十多个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已经来了很久不愿离去，忘了还要赶路，有的刚进来不久，也很快忘了继续喝茶。
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一位业余说书先生，之所以业余，因为他的确不是职业说书人，茶铺老板没必要也没钱特意请人坐堂说书。
而且他临时凑阵，说得也没有技巧可言，很不连贯很不系统，需要有人适时提问才勉强接上下文，很对不住说书先生这个称谓。
其实他也只是个路人，闲来无事说个野书。
尽管如此，内容却也让人欲罢不能，这一会儿他停顿下来喝茶水，引得听众起哄。
一灰色短襟戴斗笠的人叫道：“老兄，怎么停了？一会儿工夫喝了两壶茶，不怕憋尿？”
那说书者摆了摆手歉歉一笑，声音略带嘶哑说道：“烦请稍候片刻……”
“仁兄刚来尚且不知，店家与他茶水免费，自然不喝白不喝。”
接话的人穿一身白色长衫，斯斯文文儒生打扮，除了长剑之外，背上还斜挎一把细狭长弓及皮制箭篓，顶端的盖缝隐约露出几族箭羽。
那斗笠客奇道：“有这好事，怎么收了我五文？你们也不收钱么，店家欺负我外地人？”
白衣人道：“哪里，店家老远运水至此，又费心搭棚煮茶，真不要钱我们却也不好意思，这位说故事的仁兄引不少人流连。
店家多赚了人气，故许他特例，你瞧我桌上不是堆满了瓜果皮，原本想喝口水继续赶路，却未曾想听得有趣，额外花了我五十文…”
“原来如此，喝茶听书配小食，兄台很懂得享受。”斗笠客看着说书者桌面，叫道：“店家小气，只给水喝，再送些水果才对。”
那店家闻言讪讪赔笑道：“说哪里话，小的想送来着，那客爷说吃不下，省得浪费…”
“现在吃不了，兜着走不行么？算了，你是小本生意，再给他上一壶你家最贵的茶，另外送些水果点心，全算我账上便是。”
他说着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看着约有一两重，众人见其虽穿着寒酸，满面胡须不修边幅却出手大方，纷纷叫好赞声不绝。
“爷们儿大气！”
“爽快！”
听到一番赞扬之后，斗笠客颇为受用，想想又道：“在场各位桌上茶水，也一并算我账上，店家，这银子够不够，不够我再加。”
众人齐齐鼓掌喝彩，斗笠客则微笑还礼。
“有多，有多…”店家眉笑眼开，说道：“客爷豪爽，小的也不能尽认钱，这银子也不找了，再给每位客爷送上一块西瓜。”
斗笠客却暗自嘀咕，按这破茶棚档次，再好的茶水顶了天算，估摸着还能找回一半钱，没想他妈的直接让店家‘慷他人之慨’了。
这穷乡僻壤临时茶棚，也有“黑店”？但是装逼不能半途而废，只好认命，强笑道：“店家懂做生意，多些实惠不愁没回头客。”
那店家答应着，屁颠屁颠下去准备。
心里却想：回头个鬼客，大路边上来去都是赶路人，下次再见不知道哪年哪月，到手的银子，哪能让它再飞了，谁让你装逼？！
这时身边之前搭话的白衣人抱拳问道：“仁兄慷慨大方，见打扮应是武林同道，在下墨香派门下苏红玉，可否请教高姓大名？”
斗笠客神情微有变化，回道：“素闻墨香派文武双修，苏兄果然温文儒雅，在下是个小人物，无门无派，姓木，木无名。”
“无名？”苏红玉颔首微笑，道：“道祖曰，名可名，非常名，仁兄这名字，甚有深意。”
“哪里哪里，家父大老粗没念过书，想不出好名，瞎取的。”
木无名谦逊客套完毕，又转向说书者道：“老兄，西瓜也上了，可以继续了么，刚才你说到大周皇帝郭荣龙颜大怒，后来如何？”
“多谢老兄赏茶，承蒙厚爱，教我受宠若惊。”
那说书者清了清嗓，说道：
“我也并非说书先生，因做生意经常来往各地，听来的消息或许比寻常人多些快些，但也未必能全当真，各位当故事听即可。
不过这一个多时辰，来来去去好几拨人，我重复讲了好几遍，属实有些累了，如今便最后一次，从头至尾再给各位讲一回。
那柳烨拥淮南而立，遣宜亲王回开封府，转告周主郭荣两国互不相扰，并扣了霁月长公主作为威胁，自然令周主郭荣勃然愤怒。
念及霁月长公主血脉至亲，且此时北方与契丹战事正急，国内兵力又多属老弱病残残兵败将，踌躇月余之久未做征讨决断。
但最终仍以国威为重，令武胜军节度使刘重进帅部征讨，又临时强行逐户抽丁以充兵力，匆匆整军操练，集结后共同挥军南下。
那宜亲王从未打过仗，竟也请命为副帅，此刻征南大军已整装待发，据说全军意在柳烨故直取蕲州，十日左右便能抵达淮河界。”
有人插话问道：“我听说那宜亲王要与文国遗珠公主和亲，怎地又带兵打仗了？”
“这个…”说书者直摇头，说道：“我先前说了几遍，好容易才编顺畅，打算一气儿说完，你这一来，又得一问一答了。”
另一人道：“老兄有点耐心，不然咱们先生乱了思路，再歇上一时半会儿，不是急死人？”
众人嬉笑打趣，那说书者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和亲之事不假，宜亲王出征却也与
此有些关系，那文国和亲使者是于发兵之前到达，周主郭荣得知其来意后，自然求之不得。
此时外忧内患，能与文国联姻有利无弊，周主郭荣遂提请文国出兵相助，解决杨国患乱之后，便是成婚之日，两国正式缔结为盟。
加之宜亲王与霁月长公主骨肉情深，故而随军出行，此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耐不住又问道：“家门口的事，却把文国也牵扯进来，我大唐便坐视不理么？”
“正是其中有难处，文国若想援周攻杨，中间却还隔着我大唐，按理说不可能容他们兵马借道，且轻易向他国出兵也非治国之策。
因此至今文国仍未答复，周主郭荣更请我唐援助，不仅如此，杨主柳烨也为确保自身稳固，与我唐洽谈结盟，此间事，却不好细说…”
有人道：“老兄，你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今日又没有官兵在场，怕什么哩。”
“如今我大唐江北之地归了周国，奉周为正朔，皇上也不是皇…何种处境你我心知意会即可，我们不谈国事…所谓言多必失…”
那说书者隐有顾虑，转而说道：
“说回那杨主柳烨做好迎战准备，同时声明周国军队只要一过淮河，便将长公主公开斩首，宜亲王深为担忧，强令大军暂时按兵不动。
而有人说他不顾其他将领劝阻，单人快马日夜兼程赶赴蕲州，想凭一己之力营救，此事真假不知，若果真属实眼下应已到了淮南。
再有遗珠公主，原本与他相互爱慕定情，但或是天妒红颜，前日竟突然遭人暗害，未等到婚约便先香消玉殒，和亲之事不了了之…”
“什么？！端木婧怎么了？”
木无名忽然猛地站起身来，那几近暴喝的声音让众人惊愕莫名，纷纷投来疑问目光。
说书者见他神情激动，小心翼翼道：“我说…遗珠公主端木婧被人暗害身亡了…老兄是生气还是好奇？听故事切不可带上火气…”
“失态了…”木无名尴尬道：“老兄讲得实在精彩，听得太入神，惊扰到各位，在下给赔个不是，还想吃些什么叫店家随便上。”
“哈哈，再送怕要吃穷你，我们贪便宜不假，但老是贪一个人的，那也说不过去。”
众人不以为意，嬉笑着带过。
木无名向众人赔笑施礼之后重新落座，苏红玉微笑问道：“木兄可是认识遗珠公主？”
“不…不认识……”木无名随意敷衍，又焦急问道：“老兄你再说具体一点，端木婧是在哪里、什么时间、被什么人杀害？”
他撒谎水平并不高，苏红玉也懒得追究。
说书者答道：“两日前途经洪州歇脚住宿时，夜间遭人暗中下了黑手，据查乃是用迷烟将从放倒，将她劫虏之后，再处以极刑。
此行事方式极不光彩，似为三流江湖人物，传言与新近崛起的丐帮有关，遗珠公主喜欢游历江湖，旧日里曾与他们结下了仇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