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宫阙:阳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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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君无戏言

    镂空的窗牖透进点点金色的阳光,均匀的布在杨延昭有棱有角的面庞上,映成暖色温柔的模样,杨延昭近几日一直卧在书房,心里念着那桩事,总是睡不稳妥,天刚放亮,便急着催促七郎八郎弟兄俩出府探寻事态发展,可八郎是个实诚性子,半路上遇到母亲就交了实底,七郎在旁暗骂他坏事,佘赛花也知此时正在风头上,由他二人打探略有不妥,只好同自家老爷统一战线,拦着他们不许出府,七郎只得遵命,骂骂咧咧回了六郎院中,杨延昭无奈,只得准备午后再去见符昭愿,谁知符昭愿倒不请自来。

    杨延昭满面欢喜地迎出门,却见一袭玄色披风下的符昭愿面若寒噤,直直奔向六郎,杨延昭只觉一股压迫感当面袭来,怔神间听他闷着声音问话,那语气中分明暗含怒气。

    “这东西到底从何而来?”

    杨延昭垂眸,那枚箭簇已然摆至面前,不禁脸色微变,慌然扫视过便解释道“确、确实是,那日遇刺时……”

    “说实话!”符昭愿高声命令。

    杨延昭迎目见他满目素然,自知瞒哄不住,只好从实招来。

    原来聚风山四寨主杨兴本就是铁匠出身,能锻造出顶尖的兵器,杨延昭返京后对刺杀之事耿耿于怀,又根据自己伤口的深浅判断出箭头形状,再据射程与速度判断出箭簇、箭杆、箭羽重量,自己制成图纸,亲自赶至聚风山请杨兴制得,箭杆与箭羽仿造起来自然有出入,可仿制箭簇就容易多了,这次六郎也是铤而走险,这才出此下策,决意一赌。

    对于符昭愿的质问,六郎当然不能将聚风山之事和盘托出,只托词是请朋友制得,符昭愿一时怒极,顿足道“六郎啊六郎,你怎能如此糊涂,若非本侯再三查访,上达天听前特来确认,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呈上一枚伪造的箭簇,天子英明啊!如有万一,不光扳不倒陈王一脉,就是你我两族也会落一个诬陷皇子,私制兵器的罪名,这是要诛九族的呀!”

    “即使六郎并没有捡到刺客的箭簇,但六郎自幼研习箭法,确有这个自信可凭射程判断出箭的重量,那支箭绝对是官用的高规制的,既能判明刺杀之人由陈王所遣,则不难推断陈王确有谋逆之心,官家早有忌惮陈王之心,说不定我们就赌赢了……”

    “即使你有七成把握,也不能拿全家人的命去赌。”符昭愿厉声反驳,杨延昭泠然一颤,愣生生盯着符昭愿锐利的眸子,只闻他声若玉石,继续指责道“我们做事要坦坦荡荡,否则又与他赵元僖有什么区别。你,你任性大胆,实在少不经事,让我如何放心把云儿交给你。”

    符昭愿略含失望地摇摇头,杨延昭闻言越发怔住,眼见符昭愿扬长而去,杨延昭猛然回

    神,连忙呼喊想继续做解释,刚追到院门便迎上一张沉沉如水的面膛,杨延昭只觉周身一颤,怯生生唤道“父亲。”

    ……

    过了宫城正门明德门,再经州桥便是朱雀门,宫楼朱墙碧檐,雕龙刻凤,又覆有琉璃瓦片,两阙两朵楼气派威严。

    朝罢后骄阳高照,朱雀门正西正北两个方向缓缓行来两乘步撵,在朱雀门前拐角处迎个正着。

    正所谓冤家路窄,柴熙云与赵清裕也没料到竟然会遇得这样巧。

    柴熙云并不意外,抬眸随意打量了她一眼便启唇道“远远就闻到环佩声,原是妹妹的步撵。”

    赵清裕微侧双目,鬓间彩凤步摇缓缓摇动,目光直直盯上柴熙云艳若桃花的面颊,一时只觉形惭,却仍然高昂着头颅,指着撵乘上挂着的几串彩绸交映下的銮铃应道“这套銮铃是舅舅为父皇赐婚之事特意送来相贺,难得能入柴姐姐耳音。姐姐这是从周太后娘娘处来。”

    柴熙云并不在乎她的暗暗较量,抬臂微抚鬓角,答道“久未归宫,自然该来给叔皇和姨娘请安。妹妹去哪儿?”

    “父皇有意赐婚,特去文德殿商议。”赵清裕语气中不觉带上几分得意。

    柴熙云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莞尔一笑,拂手吩咐落轿,平静且温婉地应道“既然同路,不妨同行。”

    赵清裕自也落下撵轿,姐妹俩并肩同行跨过朱雀门,侍婢们自觉跟在其后尺半之处,远远望去,只见飞彩纱衣与碧罗宫裙相互交映,掩着两位妙龄女子的百态千姿。

    “姐姐真是好气魄呀!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才入宫见驾,那六公子也够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以他的脾性,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看来皇权面前,姐姐同六公子的情分也不过如此嘛!”赵清裕缓缓讥讽着,目光不自觉在柴熙云身上荡过,却见柴熙云仍然平静如水,言辞冷冷的回应道“若是妹妹不想在宫道上闹得太难堪就大可不必拿言语激我,诸事过后,你我还能如此平静的对话已是不易,不过既然妹妹话说到这儿,本宫也就问一句,妹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是喜欢我喜欢的?”

    赵清裕闻言冷笑,继续道“难道就因为姐姐喜欢我就不能喜欢?打小便是如此,是,姐姐是孝文皇帝的嫡亲女儿,自然尊贵,可这皇宫里的人,说到底都是一样的,柴姐姐,你又凭什么呢!”

    柴熙云直迎上她有些幽怨的神情,淡然一笑道“同昌,你怎么总是爱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呢!”

    “姐姐不答也可,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属于你,至少这一次,你输了。”赵清裕胸有成竹,昂起头先行一步,柴熙云微微摇摇头,也随在其后直奔文德殿。

    王继恩远远见她二人同行

    ,不禁心生诧异,也只得赶忙迎上前见礼,赵清裕摆摆手,王继恩转身命人通报,躬身对柴熙云道“郡主殿下许久未进宫了,官家可甚是思念呀!”

    “有劳叔皇挂心。”柴熙云莞尔一笑,赵清裕亦回身打趣道“柴姐姐向来如此,到了南清宫便乐不思蜀了。”

    柴熙云一抹冷然眸光荡过,颊上微微一笑,正巧小内侍前来相请,柴熙云随即道“同昌妹妹如不介意就同请吧!”

    说完,便先一步入殿,赵清裕自然紧跟其后,她倒真想看看皇帝嘴中说出赐婚二字时柴熙云如何泰然自处,更想知道她有何托辞来劝自己的父皇陛下收回成命,怀着看戏的心态得意洋洋地随后入殿,飘然下拜。

    赵光义扔下奏折,迎眸看着柴熙云和赵清裕,说道“你们两个……云儿,你有多久没回宫了?”

    “儿臣自知不恭,今日回宫一来请罪,二来谢恩。”

    “谢恩?”赵光义凝眸反问。

    柴熙云缓缓应道“昨日叔皇赏赐宝珠,儿臣自然该面谢。”

    “这等小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赵光义显然知道她另有其因,故而语气中也添了几分疑问。

    柴熙云倒也不避讳,直言道“儿臣只是觉得叔皇命潘龙转交御赐之物有些不妥。”

    赵光义闻言不禁肃面,遂低声责备道“你倒愈发大胆,来指朕的错处了。”

    “儿臣不敢。”柴熙云敛身一礼,复说道“如有婚约,便如杨景与儿臣,便是一同谒陵,共游淮宁府也是不怕的,只因天下人皆知,杨延昭是叔皇要指给儿臣的夫婿,但潘龙与儿臣有君臣、男女两层大防,如何能私谒儿臣,代交御赐之物,若是流言传出,一女双许,恐对儿臣名誉有损,同样,近来宫中流言四起,叔皇有意给同昌妹妹与杨延昭指婚,虽说男儿家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可由来驸马岂能双妇,皇室公主又怎能同嫁一夫,这日后妻妾尊卑该当何论,叔皇难道没有想过吗?”

    “朕何时要你们同嫁一夫了?”赵光义只觉她的说辞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曾辩驳,另一旁的赵清裕则满目迷茫,怔怔看向柴熙云。

    柴熙云微微冷笑,平静且从容地应道“叔皇的确未曾明旨,但先许儿臣乃叔皇金口,国舅、楚王皆可为证,况杨景谒陵护驾乃天下共见,然今叔皇却另许同昌为婚,朝内当如何议论,不知叔皇是不顾儿臣的名声,还是不顾同昌妹妹的名声呢!”

    “你放肆!”赵光义轻拍桌案,虽是怒气涌上,却一直沉着声音,这件事,他本就理亏。

    赵清裕见皇帝动怒,便也急忙借劲冲柴熙云责备道“柴姐姐你失仪了。”

    柴熙云轻轻扫视她一眼,那隐约闪过的一丝得意之状被柴熙云尽览眼底,她

    没有理会赵清裕,继续对着赵光义说道“儿臣话说重了些,但句句发自肺腑,于公,官家是天下之君,生杀予夺尽在君意;于私,您是我的亲姨丈,定我姻缘并不为过,儿臣也不敢妄言,但儿臣自小好强,绝不会自扫脸面,叔皇若能顾念情分,便请三思,况,君无戏言。”

    她的底气,她的倔强,似乎总是那样强不可破……却见龙书案前的皇帝,紧蹙双眉,久久不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