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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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四章】:天上人间 第四章:【3】三圣法王(七)

    巴特尔单虽常年蛰居西南一隅,然亦是对左春秋的威名如雷贯耳,而左春秋世居乃大理,毗连吐蕃,故而对巴特尔单也略知一二,尤其钦佩其忠肝义胆刚正不阿的品行,每每自叹弗如。

    若非如此,则以左春秋的傲慢,自是决计不会把其瞧在眼里,自然适才也不会点头致意。

    胡沙虎眼见左春秋到来,虽不知左春秋究竟意欲何为,更不能猜度其心思究竟是在哪方,但笃定可以以言辞而略作挑动,从而干预眼前的被动局面。

    胡沙虎提一口气,慢慢晃到左春秋面前,右臂抱胸微微低头,然后望着左春秋长叹一声,大有沧海桑田的挫败感,将头略略侧歪,低低地道:左大侠,咱……咱又见了,幸会……幸会!

    左春秋眼光何等锐利,适才自峰巅飞跃下来的时候,面前的数十人各各形状乃至情态,甚而受伤、武艺、高矮胖瘦、兵器几何等皆是一览无遗。自然,胡沙虎的惨状亦了然于胸,及至这会胡沙虎近前致礼,方才有所恻隐,死眉瞪眼地道:将军保重!

    胡沙虎故作哽咽,黯然地道:不知左大侠还记得咱初逢时的情景么?

    左春秋点点头,轻轻“嗯”了声,阿锁却当即一颤,自是想起了当日在连枝楼和柳轻水相遇的情景,不由隐隐心忧起来,暗自道:轻水妹妹啊,唉……遇见我不是你的缘啊,而是你的不幸!世间情缘,或许当真便如迦——

    阿锁想着,下意识地向迦衣瞧去,只见迦衣亦正凝眸自己,四目交投,恰若电光火石一闪,阿锁不由遽然脸红,胸口仿佛被什么物事重击,沉重得当即喘不过气来,不由颤颤地道:前世……皆已注定?

    迦衣闻言一愕,虽觉突兀,亦满心欢喜,猛然点头,笑道:自然,自然……皆已注定!

    说着,迦衣想起当日和阿锁藏匿于山林中,借看阿锁的金锁片,因担心刺激他没敢告知其实是一对,寓意“成双成对”的愿望。

    迦衣微微浅笑,脉脉地凝视阿锁,柔柔道:阿锁,其实你那金锁片还有一块的,本来是一对。

    阿锁惶惑,迷惘地瞧着迦衣:我师父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难道……难道我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或者……

    迦衣笑笑,瞥了一眼一丈开外的左春秋,眼见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胡沙虎、巴特尔单说话,正是求之不得,于是摇了摇手,无奈地低低道:阿锁,你……没呢,你没有兄弟姊妹,你……

    迦衣说第一个“你”的时候,便自是“你想哪儿去了”,但心恐阿锁失望更甚,亦且尴尬,于是干脆地告知,继而长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正色道:你只有我,一个曾经的……的爱人!

    迦衣说最后三个字时,几乎是唇语,全然无有声息,自是不想让任何人听见,但阿锁却瞧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话落,迦衣用右手食指自指几下,阿锁更是窘得忽而垂首,双颊羞红至耳根,不再接茬。

    迦衣继而道:两块金锁片,一块在你那里,一块由我保存着。只可惜……可惜——

    迦衣把“可惜”二字说得极低极低,仿佛不敢叫阿锁知道,却也不能故意隐晦。

    阿锁猛然一颤,抬眼瞪着迦衣,惊喜地道:上面写着什么……写着什么,快告诉我!

    迦衣见阿锁一副迫不及待的神色,知道果是没有听见“可惜”二字,不觉顿时大松一口气,莞尔道:阿锁啊,你信了,是不?

    阿锁一愣,极缓极缓地点点头:我曾经梦见过,好像……有个美丽的公主曾在我梦里说过的。

    迦衣闻言立时变色,羞答答地“嘤咛”一声,忸怩不安地道:那个人……那个人——笙哥,你会不会觉得是我?

    说完,迦衣将头沉下更低,牙关紧咬双唇紧闭,全然一副“天塌地陷,我自岿然”的决然之态,静待阿锁的评判

    。

    阿锁闻言则更是惊诧得不知所以,却微微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立时想起柳轻水曾一次次担忧“天长地久有时尽”的情状,不由满心惭愧,却不露形色地一叹,无奈地道:前世,或许吧,很多事看来是注定的!

    迦衣眼见阿锁一时喜一时忧,实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于是正色道:阿锁,你那块金锁片上刻着“陌上人如玉”,我的那块自是“公子世无双”。说这句话的时候,迦衣将眼望向宗巴客,惊然发现原来大家都看着自己和阿锁,个个脸上皆深意不同,似乎知晓自己与阿锁远不是主仆关系!

    宗巴客心知迦衣要说什么,惴惴不安地抢道:我……我不知道!

    倘如宗巴客没有说这句话,迦衣先前已半信其语,而此即则断断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欲盖弥彰之意不言而喻。

    左春秋最是钦佩迦衣,拿眼向宗巴客睃去,不怒而威地喝道:宗大师,你不知道什么?

    宗巴客先前便得闻左春秋大名,其后也如其叔米拉巴一样目空一切和左春秋动手,结果不出十招便被左春秋击败,若非时值左春秋要事在身,则宗巴客便更是劫数难逃!

    宗巴客兢兢战战地望了左春秋一眼,只碍身子被缚,无以施礼,却极致诚挚地道:小僧见过左大侠。先……先前和迦衣公主有点误会,好在现下已解。

    左春秋朝迦衣望了望,心知迦衣乃绝世奇女,其后听闻她独自勇赴大辽的壮举,一直心折首肯,只是不愿当面恭维。这会自是偏心于迦衣,是以威严地大喝:到底什么事,你给老子一五一十徐徐道来。

    宗巴客见状顿觉身体一沉,再也没有勇气狡辩,只得如实道出因果,末了附加一句:望左大侠瞧在恩师三圣法王的情面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僧自当感恩不尽!

    左春秋哈哈大笑,显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色来,朝阿锁道:阿锁兄弟,看来今后要改口啦!

    阿锁怔怔地瞧着左春秋,迦衣却是感激无限,痴痴地静待左春秋下面的话,这时左春秋抑扬顿挫地道:老夫当此亦要恭贺迦衣公主,终于喜逢欧阳大将军!

    阿锁闻言,遽然变色,同时“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道:我……我当真是……是大宋将军欧阳笙?

    言罢,阿锁乍然双手抓头,满是痛苦地仰天狂吼,却因身子虚弱而犹似受伤的大雁哀鸣,凄凄切切,黯然销魂!

    迦衣知道,阿锁定是想起了什么,至少是相信了左春秋的话,只是可恨先前食用车天的丹药,若非如此或许能记起更多往事。

    自然,迦衣见状,只是悲凄却无有心痛——这是阿锁必经之途,毕竟唤醒他的记忆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左春秋信步而至,自怀中拿出一个物事,笑吟吟地展现于迦衣面前,迦衣瞧见当即瞠目结舌,继而眉欢眼笑地凝眸那物事,只差惊叫了:啊……金……我的金锁片!

    迦衣颤颤地说着,不待“片”字说完,已然哽咽,然后感激涕零地瞧着左春秋,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阿锁,一把自左春秋手中抓起金锁片,然后哆嗦着身子望着阿锁,双手捧着金锁片,缓缓地平推到阿锁眼前——其实阿锁的眼睛确也一刻没有离开过这块金锁片,如泣如诉地道:阿锁,你瞧啊,你好好瞧瞧,看看这是什么?

    阿锁呆怔地瞧了半晌,忽而空洞的眼里射出一抹精光,大声道:金……金锁片!

    说着,阿锁身子猛然一颤,脸现痛苦,却是一瞬即逝,额头已然大汗淋漓,而后柔柔地向迦衣瞧去,颤声道:迦衣……你是迦衣!

    迦衣激动,却强自抑制,眼里早是噙满泪水,笑着点头道:对,我……我是迦衣,我是迦衣!

    迦衣虽是这样说,心里更有一番说辞,只是不敢脱口:笙哥,我就是你

    的迦衣呀,你的……迦衣!

    众人似懂非懂地望着两人,迦衣知道,这里除了兰香和古康年,或许也有左春秋,他们能理解“我是迦衣”这四个字的深重。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阿锁双眸精光闪闪,曾经和迦衣相识、相交、相爱的一幕幕全部乍然浮现,不由深情地凝望迦衣,强按激动地道:你……你说得对,或许冥冥之中,很多事已然注定!

    阿锁说第一个“你”的时候,只想如寻常的朋友久违一般,轻轻地道一声“你还好吧”,可是眼见迦衣平安喜乐地站在自己面前,便即转换话头。

    迦衣知道阿锁大抵恢复了记忆,当真是喜从天降,全一副乐以忘忧的神色,然立时想到自己身负联姻使命,不禁心中栗栗,决心和命运相抗,旁若无人地道:驼峰相遇,你我一世!

    一旁的胡沙虎这时也听出些许端倪,亦早闻大宋欧阳笙将军的威名,仿佛抓到迦衣这位未来太子妃的大大把柄,快步上前,哈哈道:迦衣公主,你……哼,你算得什么公主,竟然背着我们大金太子和一名奴才苟且作奸意惹情牵!

    说着,更是右臂斜指阿锁,瞪着右眼道:你说,你对得起我们大金太子完颜鹤么?对得起么?对得起么?

    胡沙虎连连高声质问,然后旋身望向一旁的众人,继而道:你们说说,你们说说!

    迦衣长叹一声,心知胡沙虎这句话的厉害,便是将其斩杀,则不可将此地所有人斩杀,再说了——左春秋行事乖张,每每亦正亦邪,几乎无人能揣度他的心思,这里谁能杀得了他?

    迦衣亦自想到当日父皇为保大宋江山而对自己的谆谆嘱咐,心道“一旦联姻大计为胡沙虎这厮搅乱,那么之于大金和大宋而言,无疑皆是唇亡齿寒的灭顶之厄”,迦衣又旋眼望了望欧阳笙,面色坚定却内心凄然,暗暗道:笙哥啊,前几日,尽管你就在我的面前,却不知道自己便是我日思夜想的笙哥!而今,呵……而今啊,你便是知道我的身份,亦记起我俩“双飞连理”的诺言,又能如何!

    迦衣黯然笑笑,转身逼视胡沙虎,愤而蛾眉倒蹙杏眼圆睁,疾言厉色地道:胡沙虎你听着,我迦衣决意与完颜鹤结缘,致令宋金联姻共同抵抗蒙古入侵,此志生死不改!你倘若敢挑拨离间作弄是非,他日我第一个便要斩你头!

    闻言,胡沙虎不由慢慢垂下脑袋,不敢复言。欧阳笙亦上前几步,大声道:不错,在下欧阳笙此前失忆是为阿锁,而今记忆恢复仍是为阿锁!阿锁对完颜鹤太子的知遇之恩不敢或忘,亦决意精忠报国,共驱鞑子!

    左春秋眼见迦衣和阿锁说得极为决然,仰头哈哈一笑,灿然地道:巴根大人、柳姑娘,你们都出来吧!

    话落,巴根、宝音、朝鲁、速木台、德楞仓和脱脱,以及数十名蒙军挟持着柳轻水出来,迦衣和欧阳笙不由遽然大惊,知道此即情状真真是错综复杂,一时之间茫然若失。

    两人齐眼望向左春秋,只见其走到胡沙虎身旁,双手搭在其肩上,毫不着意地微微用力,一股内力便即输入其体内,只一弹指顷的功夫,胡沙虎面色和缓,渐渐生出红光来,诧异地道:左大侠,这……

    左春秋摆摆手,却掉首向迦衣道:迦衣公主,实在对不住得很,在下经不住诱惑,受了蒙古王和兰陵王的重托,都希望请公主移步一叙!

    说着左春秋狡黠地一笑,继而道:不过嘛,蒙古王给的承诺似乎——

    迦衣闻言不语,欧阳笙却急急地截断道:这块……这块金锁片,你自哪里弄到的?

    左春秋哈哈一笑,淡淡地道:欧阳将军问的好!

    说着,把眼望向远处的柳轻水,柳轻水又见欧阳笙,且心知其已恢复记忆,不由泪眼迷蒙,仍失声地道:阿锁哥哥——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