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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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四章】:天上人间 第四章:【2】自古天意高难问(六)

    话说迦衣和阿锁自得阿福匆匆传讯官军的消息便即离去,一路向西可谓马不停蹄,其实在迦衣而言则惬符心意,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这点私心乃万万吐露不得。

    两人出了临洮府便直入吐蕃境内,继而抵积石山方向奔驰。

    只因阿锁马快,载乘两人而丝毫不见疲乏,黄昏时分已届积石山下。迦衣对此山素来便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当年找寻阿锁,不惜同元果侠三人一道亲赴西夏战场,随后甘冒大险而一路驱驰,终至积石山。

    那一刻,迦衣心底不由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仿佛久违一般,深觉脚下的每一块山石每一株草木皆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可爱,犹似梦中临此千万回一般。

    也许,当真若是——迦衣思念心中的“阿锁”的时候,尤其是获悉他率军而战终于覆没的那一刻开始,几乎每夜里迦衣都会游历西夏战场,而每一回所到之处竟然是同一座光秃秃的奇形怪状的山。

    后来,迦衣才知道叫“积石山”。

    阿锁自然不止一回重临于此,亦是由衷地感到亲切,甚至有几许依恋之情。不唯这里有他血战过的曾经,更有为他重续生命的记忆。只是,他曾答应过救命恩人,决计不会将“药仙大叔”和“药仙洞”轻易对外人道叙。

    后来虽然对柳轻水和迦衣只言片语略提,则究竟万万不愿将具体细节吐露。

    想茫茫一座偌大的积石山,方圆绵延开处,若只为找寻一个小小洞穴,则无异于 da 海捞针一般艰难。这且是次要,关键的是其洞穴临绝崖而成,便是些须杂草灌木乃至青苔遮掩,则生生世世不会豁然于世也未可知!

    那马缓缓停下来,阿锁和迦衣分而跃下,迦衣轻轻摸了摸黑马的鬃毛和额头,不由想起自己当日赠送给阿锁的那匹千里良驹,兀自道:阿锁,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的战马,你的……千里良驹?

    阿锁见问心神迷糊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好像有一匹,那是我最爱的宝马,可是后来不记得是怎么弄丢了!

    迦衣凄凄苦笑,低低地道:或许,已经阵亡了吧!

    迦衣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安详,语调格外轻缓,自是笃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以她对那匹良驹的了解,那马一路相随自己远达大辽,终于遇见阿锁,随后回返大宋,便在阿锁出征前送给他,希望保心上人平安凯旋。而那马最是通晓人性,便是临别之际,却突然双眼流泪,低着头在迦衣的身上久久磨蹭,自是大有“风萧萧兮”之慨!

    阿锁闻言,凄然落泪,忽而跪倒在地,虔诚地朝面前的积石山脉拜了几拜,“咚咚咚咚”一连磕了九下,跟着黯然道:马儿啊,你虽是畜生,不能言语,可是万军丛中血染征袍之际,你便是我的神祇,没有你……我焉存?

    说着,阿锁哽咽,又重重地在地上狠狠磕了下去,泥塑木雕地道:马儿啊,愿你……安息!

    迦衣见阿锁如此情深义重,心中欣喜却不见展颜,亦并身拜倒于地,虔诚磕头,默默祷祝:马儿,愿你安息吧,感谢你当年驱驰万里载我出使大辽,更感谢你不惜生死之厄力保阿锁平安!

    自然,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阿锁和迦衣所当空祭拜之处,正是当年那马倒毙之所,则宝音下令“厚葬”——说是厚葬,其实不过是掘了一个大坑,然后在三军将士们的见证下

    安葬,以此效仿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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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锁将黑马在一旁散放,随其任意食草,忽而想起柳轻水来,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毕竟当日屡屡遇险皆是与之共度。

    迦衣旋眼偌大一座积石山,又眼见四周静谧鸟语花香,仿佛一个不染尘埃的世外桃源,一时间忘却了身遭险厄得至于此,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只是欢喜和阿锁的独处,不由嘴角翘翘,微微而笑:阿锁啊,你喜欢这里吗?

    阿锁不暇思索地欢喜道:喜欢,当然喜欢啦!

    说着,立时想到什么,转而正色道:只是,我……太子殿下的联姻大计……我实在重任在肩!

    迦衣笑笑,一脸轻松地道:阿锁啊,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你又不是太子殿下,你怎么知晓他的想法?便是我常为父皇的决策而烦恼时,总也无法领会他的深意,后来想想,不过如此啦!

    阿锁不解,迷惘地道,“‘不过如此’,什么意思呢”?

    迦衣噗嗤一笑,抿嘴道:真是个傻瓜,自然是你……你既然不是完颜鹤,何苦替他白白操心费神呢!

    阿锁恍然,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舒心地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阿锁不敢称呼迦衣“公主”或者“太子妃”,每次另起话头委实作难,虽心中无奈却也多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迦衣瞧出阿锁的不自在,微一沉吟便即明白,却不揭破,莞尔道:阿锁,我瞧这里虽是吐蕃境内,可是究竟吐蕃国力势衰,更且这积石山周围想必也荒芜得很!所谓“山高皇帝远”,咱俩暂且便在这里结庐住下一阵子,先观望观望,你……你说呢?

    迦衣说着,冁然而笑,及至“你说呢”三个字的时候,把眼瞥向阿锁,极为含情脉脉,阿锁不由一哆,不敢对视迦衣,低低地道:在下……在下惟命是从!

    迦衣不悦,把脸旁侧,微微蹙眉,佯嗔道:阿锁呀,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就算你……总之呢,在没人的时候,尤其是只有咱俩在的时候,我决计不是什么“公主”,更非“太子妃”,自然也不分什么“在下”、“在上”的!你……你明白吗?

    迦衣本想说,“就算你不记得之前的往事,但你始终是我的笙哥啊,却如何可以分彼此论高低呢”。但转而想想,如此一来或恐对阿锁又是刺激,则两人相处只会更加尴尬,全无和谐,于是言他!

    阿锁笑着点点头,立时去找寻了一个浅浅的山洞,然后用火把将洞内浊气烘干,折一把树枝将里面烟雾扫荡出来,安置迦衣住里面,自己则夜宿洞外树杈间。

    便是如此,两人夜晚安宿山洞,白天则游览积石山,不知不觉五日已过,极是惬意。

    是日午后,迦衣和阿锁在积石山上采撷野果和鸟蛋,正回返之际,忽而瞧见山下三个身影,眼见其个个步法凝稳行走若飘,自是身手不凡之士。

    待得三人走近,迦衣和阿锁一发惊颤起来,正是宗巴客、巴朱和桑格三人!

    两人立时闪身隐匿于一处凹洼处,伏在一块巨石后凝神观望,但见宗巴客三人向四面八方旋望几眼,跟着缓缓朝东漫行,不觉一人大呼:师兄、师弟,你们看啦,这里有个洞穴呢!

    自然,说话的便是巴朱。

    迦衣和阿锁对望一眼,均知既然行藏已露,则只能思索其他法子,尽量

    不为三人发觉,是以将头压得更低,唯恐打草惊蛇。

    迦衣怔怔地瞧着三人,只见巴朱和桑格缓缓入洞,而宗巴客则留在外面观望着,自是防备有人偷袭之故。

    迦衣低低地道:阿锁,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阿锁亦低低地道:当日我和轻水妹妹……

    “好啦好啦,过去……”迦衣仿佛立时知道了一切,更或则不愿意听到柳轻水的名字,当即截断阿锁的说辞,跟着酸溜溜地道:阿锁啊,我要你自今而后牢牢记住咱俩的……记住咱俩这一路上的所有记忆,好不好?

    阿锁明白迦衣的深情,不敢违拗,缓缓点头:嗯。

    迦衣一喜,撅起樱桃小嘴娇羞道:阿锁,其实……其实你便是——

    迦衣心情激荡,正欲言道“其实你便是我的笙哥”,却见阿锁用左手食指横在嘴唇上,紧张地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三个小黑点,眼见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三匹快马,晃眼便到积石山下,迦衣阿锁瞧清三人面目,原本一颗侥幸的心登即沉了下去,背脊上冷汗直冒,再也说不出话来——胡沙虎、米拉巴和宗克家三人到了,仿佛阴魂一般,随飘而至,令人窒息!

    迦衣屏住呼吸,安慰道:好在三人此番没有携带军马!

    话落,立时觉察此话的幼稚,不由讪讪地道:嗯,此处究竟是吐蕃境内,胡沙虎不敢率兵而来!

    阿锁点点头,亦觉庆幸,附和道:倘若宗巴客和胡沙虎不睦,那么咱便可趁机……

    阿锁“机”字将落未落,登即脸色惨白,再也说不下去,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迦衣的左手,低低地道:待会我来掩护,你……你能跑一定要快点跑!

    迦衣摇了摇头,亦凄惨一笑:不!

    因为阿锁和迦衣分明看见宗巴客和胡沙虎极为亲热的交谈的神情,自是绝非初始,甚而便是一场预谋!

    迦衣明白,自己在大宋尚可横行无忌,任凭大小官员无不虔诚执礼点头哈腰,便是在大金国,哪怕果真成为其太子妃,则只要出了大兴府,便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县令也敢于私刑而人治!何况,而今地处吐蕃,此地教化未开民风彪悍,决计无人会把自己当作“公主”或“太子妃”看待。

    阿锁不由心中恼恨,却迷惘得很,怔怔地瞧着山下六人似乎在商谈着什么,泥塑木雕地道:唉,真不知胡沙虎这厮是如何追踪到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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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日胡沙虎因不敢公然违抗刘才彦手中那块享有“先斩后奏”的令牌之威,是以黯然撤离,及至回返至庆阳府时得其兄胡佛灯飞鸽传书,密令胡沙虎必须想办法追踪迦衣,然后阻扰这次的联姻。同时传书至吐蕃,悄悄结好宗巴客三人,希望三人协助胡沙虎完成重任。宗巴客一直对迦衣和柳轻水皆恼恨在心,前番自己六个师弟便是生生折戟沉沙于迦衣手中,故而得书之后欣喜不尽!

    胡佛灯亦承诺,只要协助胡沙虎抓住迦衣,便一定暗中协助宗巴客领袖吐蕃全境喇嘛,成为名副其实的“法王”,取代目今的三圣法王!

    自然,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宗巴客决计不会心正于怀而致令错失良机,便是刀山剑林也不惜赌一把!

    是以,宗巴客一面悄悄密调门下喇嘛在全境搜索迦衣,一面亲往边境迎接胡沙虎的到来,不想在积石山相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