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衣传
字体: 16 + -

第一卷【第二章】:天上人间 第二章:【4】前生信有缘(六)

    天亮的时候,迦衣醒来。

    一缕阳光射进来,温软地洒在枕衾上,迦衣用手轻轻抚摸开去,不觉讶异地张大嘴巴,随即苦笑。

    原来,玉枕处湿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自是泪痕。

    迦衣自怀中拿出一方巾帕,轻轻擦拭泪痕处,然后幽幽自语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唉,相思……无尽……无尽处!

    迦衣缓缓站起,忽而门上起了剥啄之声,一名侍女在外面低低道:公主殿下,花将军恭请公主殿下用膳。

    迦衣一愣,略作思量,赶紧道:我马上便去!

    说着,迦衣麻利地将方才的一身男儿装换作女儿装束,毕竟当日和欧阳笙张丙丁一道拜见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时,迦衣为表敬意,也是以一身女儿装觐见的。

    迦衣换好衣服,将先时的男儿装束包裹起来,然后在一面铜镜前细细照了照,忽而想到李弥月在幽林古道也是一袭男儿装,只不知她觐见耶律延禧时,是否改扮过。

    当然,西夏皇帝只她一个独女,且先前和大辽并无交集,是以改换不改换倒是其次。

    这样想着,轻快出门,在侍女的带引下来到用膳的客厅,花威和斡端守将韩轩眉一律施礼拜见,极致虔诚。

    迦衣回礼过后,和元果侠三人一桌,急急吃完早膳,随即别过韩轩眉,在花威的带引下向大辽国都虎思斡耳朵奔去。

    ▲▲▲▲▲▲

    路上,花威向迦衣介绍韩轩眉的经历。

    原来,韩轩眉乃大辽摄政王韩德让之孙。

    韩德让祖籍是为大宋河北玉田,早在唐朝末期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被契丹人俘虏到辽国为奴,及至韩德让父亲韩匡嗣时,由于能征惯战,成为辽国一员不可多得的战将。

    耶律贤时期,韩德让已显示出智勇双全的杰出天赋,极得萧太后器重,屡立战功后为其提拔为“摄政王”,权倾朝野。其子好文,亦蒙乃父功绩世袭“摄政王”爵位。

    待得韩轩眉出世,却远远不及先祖神武,亦因父亲早逝,家道渐渐衰败,但耶律延禧念韩家在大辽的不世之功,封其为“护国大将军”,位屈萧忠仆之下,总揽大辽边境军事。

    迦衣听罢,大是赞赏韩家忠勇,随即面现苦色,长叹道:唉,国无明君,楚才晋用!

    花威自是不解这句话,迦衣笑笑,解释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伍举因岳丈犯事而偷逃到晋国,遇到蔡国大夫声子,声子答应帮他回到楚国,便到楚国与令尹子木就楚晋两国人才问题进行探讨,说楚国人跑到晋国得到重用,对楚国十分不利。子木认为有理就去晋国接回伍举,予以重用。其后,左丘明著《左传》时感叹,“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才,晋实用之”。

    众人听罢迦衣的道古论今,一皆默然。

    花威自是想到自己,几度欲言又止,反被迦衣抚慰道:花将军,我先时已言明,只要将军胸怀天下,时时怀揣一颗仁爱之心,无论在大辽还是大宋,便是……唉,便是在蒙古亦能造福苍生!

    花威感动,哽咽道:公主点拨,在下终生不忘。

    花威说得决然,自是粉身碎骨的保证。

    此即,迦衣和花威同时想到了花羽化,在迦衣心里,虽不知花羽化已至何方,但内心总也难以平复,略略显出不祥之感。

    迦衣知道,花羽

    化其实和韩轩眉的经历格外相似,都是籍以祖上功勋,世袭爵位。不同的是,韩轩眉至少刻下安稳,至少尚有权势,至少有人前拥后呼点头哈腰。而花羽化,因花威之故,在大宋实已无立锥之地!

    迦衣乍然惊诧,唯恐花羽化走上极端之路。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过。

    韩太师在世时,亦曾教授迦衣关于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当然也言及过中行说。

    中行说!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但可以置强汉于死地的可怕的阉人。

    迦衣记得,韩太师言及此人,仿佛更甚憎恨秦桧。

    迦衣微微一叹,内心莫名升起一丝愧疚,后悔当初没有将其带至大辽,让花威与他兄弟厮守!

    转念想想,当时如何便预测得到途中如许之多的变故!便是得遇花威,也是无法可想的奇迹。

    花威见迦衣面色一喜一忧,不知在想什么,小声道:公主殿下,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公主殿下玉成!

    迦衣看着花威,浅浅点头,元果侠三人心知不便在侧,一发纵马上前,心里却无限欢喜,心道“迦衣公主素来不许我等三人以殿下相称,自是对我三人的恩惠”。

    花威惊喜,压低声音道:早闻大宋全境,凡饮水生炊之处,无论达官贵人江湖豪侠乃至贩夫走卒市井之徒,无不对在下切齿之恨。

    迦衣黯然,凄凄笑笑,叹道:此番,我回归大宋,自会设法为将军正名。这点请将军相信,但有迦衣在日,必弭此谣!

    花威知晓迦衣先帮张丙丁洗去贼首身份,后替西夏大将公羊岁猪求肯皇上赵扩,致书西夏皇帝,使之官复原职。是以,对迦衣的承诺深信不疑。

    花威别过脸去,将眼角泪痕极快抹去,而后快慰道:在下堂兄花羽化,虽然只赖乃父余威,承继上位。但其人真真没有大本事,也安分守法,在位期间兢兢业业,唯恐获罪不保,是以绝非大恶之徒。只是,因在下之故,流落颠倒,在下……在下祈请公主殿下看在区区在下薄面,对我兄长放生!

    说到“放生”二字时,毕竟是血脉至亲,关心则乱之下,花威遽然泪下,满是自责,悲苦之态浮现。

    迦衣猛然点头,随即告知两次相救花羽化的经历,花威更是错愕不已,对迦衣生出天神一般的敬意来。

    夜宿晓行,于路畅通,官员们尽献美酒美食,且设宴款待,甚是殷勤。

    旬月之间,迦衣一行已绕过塔里木盆地,经过押儿牵、可失哈儿,继而抵达伊赛克湖,歇息一夜hou进入国都虎思斡耳朵。

    ▲▲▲▲▲▲

    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得悉迦衣再次前来,早早便令萧忠仆出城相迎。

    萧忠仆告知迦衣,皇上闻之大宋先前和蒙古的战况,尽管大宋全军覆没,但依然对大宋将士无限敬意,尤其是对主帅欧阳笙。

    言及欧阳笙,迦衣是骄傲的,也是哀痛的。无论萧忠仆说什么,迦衣始终含笑点头。

    萧忠仆继而告知迦衣,宋军和蒙古大军开战的那会,耶律延禧令萧忠仆起倾国之兵驻扎于罗卜地区,同时派出密探蛰伏于吐蕃国的麦积山一带,一旦蒙军不济则发倾国之兵杀入蒙古,断其后援。

    不料,宋军竟然败得如此迅捷、惨烈,这是万万没料到的。

    及至后来,耶律延禧独断地令萧忠仆回兵驻扎于哈密力、别石把和也米里三处边境,其意自是威慑蒙古国,暗示其一旦继续

    南侵,则以“围魏救赵”之策重创蒙古,玉石俱焚!

    蒙古王窝阔台雄视天下,早已洞察秋毫,亦不敢轻举妄动。

    听后,迦衣大为感沛,对耶律延禧又生好感,全然剔除了先时拒绝出兵之祈。

    说话之间,已到城下。

    耶律延禧亲引迦衣进城,迦衣自是说了许多感恩之辞,耶律延禧得知欧阳笙生死不明,且可能有存活的机缘,当即承诺会暗中派出密探找寻。

    耶律延禧问及皇子赵昀,迦衣简单带过。耶律延禧大赞迦衣若非女儿身,乃是大宋一代明君,迦衣苦笑不语,亦不愿将皇兄赵昀的卑鄙之举言明。

    散宴后,花威向迦衣引荐了米鱼书。

    米鱼书告知迦衣,当日大军出发后,米鱼书在乐融府邸休养,同时也兼职一些简单的日常事务,算得上半个管家。

    一天深夜,米鱼书梦见父亲惨死之状,忽而惊醒。其后便再也睡不着,独自在院子的长廊下漫步。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乐融神神秘秘领着一人进了书房,米鱼书极为惊诧,因为瞧着背影极像皇子赵昀。

    皇子深夜造访大臣府邸,而且如此神秘,米鱼书凭直觉知道一定有蹊跷。

    在怀疑、好奇和恐惧等等复杂情绪的驱使下,米鱼书悄悄偷听,竟然发现太子在授权乐融,令其设法致书张丙丁,而后谋害欧阳笙。

    刚开始乐融不愿意,但究竟不敢违抗赵昀的威慑,只得屈从。

    米鱼书悲愤,不敢告知任何人,亦对张丙丁这种反复小人看透,于是悄悄绕道回返大辽,及边境遇见重伤在身的花威,一同找寻萧忠仆,表明心迹后投诚。

    迦衣听完,长叹无语,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晚上,迦衣受耶律延禧邀请,一同欣赏大辽歌舞。听到一半,迦衣突然想起国家的危亡之险,全无心情,慌称身体不适,告辞而出。

    回返寝宫的路上,途径一条小河,但见游人如织,花灯灿然,不禁大是叹息。

    元果侠不解,亦不敢动问,陈金酒断后,自是没有察觉。赵乞火略通文墨,有心卖弄,朗声道“商女……商女……恨,国家……hou庭花”!

    迦衣停足,负手在背,淡淡道:乞火呀,你就是那个商女呀!

    赵乞火愣然,满脸尴尬,痴痴讪笑,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迦衣指了指小河边欢乐的人们,柔声道:大辽西陲苦寒之地,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何止千万啊,咱这一路走来见到的还少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不公,普天之下无有断绝。

    赵乞火接茬道:公主啊,我读书识字不多,只愿偶尔陪公主接上几句,解解烦忧。

    迦衣见他说得诚挚,登即感动,轻轻点点头,温言道:杜少陵曾道“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还有“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等等先贤绝唱,早已道尽这种悲苦。

    元果侠三人似懂非懂地颔首附和,一皆眼望流火一般热闹而灿烂的灯市,迦衣悄悄抽身迈开步伐。

    独自缓缓走着,心中不知储藏了几多烦忧,时不时把眼向天,真真凌乱如麻。

    回眼之际,但见元果侠三人瞧得入迷,蓦然兀自发笑起来。笑眼泪光中,耳旁似乎响起鸾吟凤唱般的歌谣: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hou庭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