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塘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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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彩头

    张舒很快带谢蔚然上了观景台。

    他今天穿了赭色雪青边的袍子,面容端穆,步履整齐,整个人不复当年的少年朝气之感,而是沉静内敛,犹如一块刚刚养成的美玉。

    谢蔚然看了付欣一眼,见她同样看着自己,不由滞了滞,才去向在座诸人行礼。

    皇帝笑得从容雅致,对谢蔚然道,“你今天既然有空,为何不随豫章过来,倒让人同你争执。这京里可没几个人禁得起你的拳头。”

    “臣……有罪。”谢蔚然听着皇帝这不像是责问更像是偏坦的话语,微愣,好半晌才憋出了那么一句。

    皇帝不由笑起来,其余几人见状跟着也笑了。

    “你这,认罪倒利索,既如此,罚酒三杯。”

    南郡王见状笑道,“好啊,喝完了三杯,再让谢姐夫和我拼酒。”话落便让人端酒盏过去。

    义和公主却道,“让豫章斟酒,刚才可是她在为谢驸马开脱。”

    付欣不由道,“我哪里开脱了,不过就事论事。”

    皇帝却拍掌笑道,“好,左右是夫妻,反正豫章不能喝,妹夫你不如再添三杯。”

    那送酒的小太监见状步子一转,朝付欣桌上来了。

    付欣便起身去倒酒,她刚倒一杯,便见谢蔚然走到自己面前,面色沉寂,目光漆黑,整个人毫无生气一般。她不由的有些怒,又觉得这人可能不想喝自己倒的酒,干脆手落下,又在酒盏里添了许多,那原本装了大半杯的酒盏,此刻溢出许多。

    谢蔚然低着头,自顾喝了。

    于是又满满倒了一杯。

    待喝到第三杯,他终是忍不住,低头瞟了付欣一眼,耳朵不由红了。

    付欣见他眼睛也有些红,想着是不是他喝多上了头,到第四杯,便倒得少了些。

    正巧南郡王过来,因谢蔚然前三杯喝的太利索,他不由生出了豪迈心思,大步过来一看,那酒盏里的酒却只有一半,不由嚷嚷道,“阿姐耍赖,就倒了半杯,怪道姐夫那么从容。”

    “方才又未曾说是要倒满,再说你瞧他眼睛,怕喝不了许多。”

    “我没事,无论殿下倒多少,我都喝的完的。”谢蔚然将杯盏凑过来,示意她倒满。

    付欣只得倒了,又想起他驳了自己的面子,便将酒壶猛的一倒,又像先前一般撒出来。

    谢蔚然呼吸一滞,不由想起从前来。记得上一回他去做监军,中途回来,正好看见这人在暖阁里自斟自酌,那时候他一时忘情,便和她共饮几杯,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味美的酒不是出自宫里,而是、那人的唇间。

    他不由得看眼付欣,又看眼她此刻殷红的唇,才喉咙一动,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付欣发觉了,她立时就想把手里的酒壶砸过去,然而看看周围,尤其是目光灼灼正盯着谢蔚然喝酒的南郡王,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给谢蔚然倒酒。

    谢蔚然眼里顿时有了丝笑意,于是如法炮制,又连喝了三杯。喝完酒,耳朵通红,面颊染霞色,整个人站的却是稳稳当当。

    南郡王不由喝了声彩,一拍谢蔚然的肩膀道,“谢姐夫你好厉害,不如来和我拼酒?”

    谢蔚然有些犹豫,“天有些晚,怕对身体不好。”

    “这有什么,往常歇着,如今可是过节,我们再出个彩头,怎么样?”

    皇帝笑盈盈的声音传过来,“好啊,朕也出个彩头,赢的人重重有赏。”

    谢蔚然不由抬头,郎声问,“能自己要赏赐么,关于私事?”

    皇帝不由看眼付欣,“你的私事,可是涉及到了豫章的,这叫朕如何回答?”

    “臣到时说了,若陛下觉得可行,还请答应臣,若不行,”谢蔚然想想皇帝不答应的后果,眸光黯然,低声道,“还请陛下,赏赐臣一些宫中的美酒。”

    皇帝不由点了头,对那要求好奇起来,“若朕应允,你想要什么?”

    谢蔚然自以为隐晦的看眼付欣,含混道,“等臣赢了彩头再说。”

    于是义和公主和付欣坐了,由着谢蔚然和南郡王拼酒。

    过不久,赢得果然是谢蔚然。

    他面颊红红的,配着一双绝艳的眸子,向皇帝行礼道,“臣想,请豫章殿下和臣一起去南地。”

    一时沉寂。

    付欣有些乏,正支了头小憩,闻言不由抬头看去。就见谢蔚然站的笔直,语气恳切,一双手,却微微缩起来。

    皇帝也在打量谢蔚然,半晌看向付欣,“我记得从前豫章很喜欢各地风物志,既如此不如去一趟,若待着不顺心,回来就是了。”

    “是。”

    长公主在一旁欲言又止,但见皇帝已经下了决定,只得低头喝茶去了。

    不久宴席散尽,谢蔚然跟着付欣上了回府的马车,他先前在观景台上看着还清醒,如今刚进车里,便软软的倒下去了。

    付欣只得扶住他,他似乎还有些意识,顺势就靠在付欣肩上,脚下却跟着往前走,万幸马车宽敞,座位也宽大,两人便胡乱坐在一处。

    谢蔚然往付欣的脖子里钻了钻,又响亮的亲了一下,才坐着不动了。

    付欣皱了眉头,对一边习以为常的小丫鬟道,“点上香。”

    橘子味儿的香饼点燃,马车里氤氲的酒气才淡了些。

    等回了府里,谢蔚然还巴着付欣不放,她只得让人将马车赶到主院门口,彼此搀扶着回了房。

    不久沐浴一番,才在榻上歇了,付欣不由叹口气,瞥眼睡意香甜,神情温柔的谢蔚然,嘀咕道,“怎么喝的这么死。”

    她如今也困极了,方才还撑着困意带着不肯让丫鬟近身的谢蔚然去了浴房,因此刚躺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暗夜里,谢蔚然微微睁开眼睛,笑的含蓄又欢喜。他想了想,起身在枕边人的额头上亲了亲。

    末了,有幽冷的声音响起来,肯定中带着一丝怒气,“你没醉?”

    谢蔚然忙将人抱住,确定没有被人踢下床的危险后才温声道,“刚醒,我们歇了吧,我后天要赶路。”

    “……那我呢?”

    “你不用急,”见这人话里没有反对的意思,谢蔚然愈发高兴,絮絮道,“我明天就给赵师姐写信,让她陪你做向导,一路悠悠过去,不用急着赶路。你久在中原,如今去南边,想来有许多看头。等到了南边,估计就五六月了,到时候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屋子,你不是喜欢花儿吗?南边有许多花朵,我们到时候就种许多花圃,兰花山茶芍药都种些,你说好不好?”

    无人回答。

    谢蔚然低头去看,这人已经睡着了。

    隔天,谢蔚然便将昨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

    “你觉得,如何?”

    “到时候再看吧。”

    谢蔚然没见到预想里的神色,一时有些失望,只得自顾收拾行李去了。

    蓝嬷嬷听了个大概,不由过来劝,“您这是何必,驸马一片诚心,您便是再不高兴,好歹也露出笑来。”

    “说是那么说,谁知道将来怎么样?”付欣翻着手里的书册,冷声道,“先前不是么,好好同他商量事情,忽然便出去,一连几天没个人影。哼,在京里还好,若去了外地,我该怎么办?”

    蓝嬷嬷想起谢蔚然的言行,也忧心起来,“要不,和陛下说一声,您身子不好,不去了?”

    “不用,就算他在外地闹,我又不是没办法对付。”付欣放下手里一本描绘南地风情的书册,笑道,“我本来就想去外地逛逛的,总待在京里闷得要死。倒是您,我想请您留在京里。南地毕竟潮湿,不利于身体保养。”

    “可是……我不放心。”

    “府里也要有人照看啊,若让旁人来,我实在不放心。”

    “可要是您有了孩子,”蓝嬷嬷想起如今付欣身边几个丫头,不由摇头,“我更不放心。”

    “那到时候您再过来也是可以的。我先去看看,做些保养的药材,免得您一去不舒服。”

    “是。”

    于是又商量此去南地的路线图,以及要带几个丫鬟并侍卫来。

    付欣首先想到的就是小兰,“她看着有些愚钝,但身手好,探听消息的功力了得,和娄忠也是老相识,我很放心。不过,我记得她如今还没成婚?”

    “是。”蓝嬷嬷低下头,面红耳赤道,“小兰,有件事,我才知道,却不知该如何说。”

    “……”

    “是,先前南郡王不是给府里送了人么,我才发现,小兰和其中的几个,有了首尾。”

    付欣确定听见了“几个”二字,于是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才问,“几个是多少?”

    “……”蓝嬷嬷见付欣听见了其中的关窍,顿时无地自容,因小兰虽是皇帝从前送给付欣的,从小却是她养起来的,如今,如今竟然做下这等事……她不由站起来,讷讷道,“四个。”

    “都是自愿的?”

    “……是。”

    蓝嬷嬷见付欣神色不对,忙道,“那丫头估计是被人哄骗,毕竟她一向只知道吃,而那四个,可是专门伺候人的!”

    付欣看眼蓝嬷嬷惊慌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

    另一头,刚被谢太傅叫去书房的谢蔚然,则在谢大公子的注视下被目光深沉的谢太傅问着话,“我听说,你大庭广众之下,向陛下恳求。让豫章公主随你去南地?”

    “是?”

    “为什么?”

    谢蔚然想起他父亲的为人,胡乱找了个说辞,“我们还没有孩子。”

    谢太傅哂笑一声,怒道,“既如此,我便腆着这张看脸去向陛下求个恩典,让你在京里歇几个月,等公主怀孕了,你再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