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塘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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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归来

    “傅大将军如今统领禁卫,卫大将军做什么呢?”

    “在领人修缮亲王府。卫三公子带人去了营阳王府,营阳王妃如今生死不明。”

    “上回在谢府,驸马是如何布置谢府守卫的,你可还记得?”

    张可游点点头。

    “按着那法子来一套吧,天干物燥的,防着出事。”

    张可游听完话,果然依葫芦画瓢将府里亲卫布置了一遍,期间谢蔚然回来看了一眼,称赞他做得好,倒把张可游夸得喜不自胜。

    付欣最近偶感风寒,分别去彭城王府和营阳王府为兄弟吊唁过头七后,便在府里安心养病。

    谢蔚然那边却忙得不行。

    因京中乱军逃窜并袭击高门大户,朝臣们将平乱的担子交给了傅济源,卫亮两位大将军。傅济源负责查找乱军并维持秩序,卫亮则负责安抚亲王府,其中就包括他女儿,新寡的营阳王妃。

    卫亮奔走于亲王府,傅济源干脆统领禁卫将各个城门堵严了,凡是路过之人都一一盘问,这样的阵仗下,整个京城清净如被大雪覆盖的山间,莫说住在城外的小贩,便连商铺里的伙计也怕被牵连不敢出城。

    也因此,城里物质缺乏,且那夜乱军逃窜时又不慎烧了城里一座粮仓,粮食,布匹,药品便紧俏起来。

    谢家是书香世家,平日只搜罗些孤本字画金石古玩,在吃用一途上素来没有囤积的爱好,加上那晚遭了灾受了损失,谢夫人还病着,大少夫人有孕在身,谢太傅和大公子又要张罗司空府的事情,修补家里备足粮食布匹的重任便落在了谢蔚然的肩头。

    他起先算了算,依着家里的存货能用一二月,之后已经联系好的行商便能带东西过来,加上那时候京城恢复正常,再从城里采买一些,一年的花销便都够用了。不想徐氏房里的嬷嬷却说徐氏快临盆,将大半库存都放到了自己的院里。

    谢蔚然只得另想办法,先去找张栩问能不能借到,得知各家都开始存物品,便住了嘴。领着几个家丁去临近京城的城里了,忙了将近大半个月,又让谢大公子开了凭证,才凑足了够一府人用的东西,刚回府,就被谢太傅叫了过去。

    “这半个月做什么去了?”

    “去临城了一趟。”

    “为了家里的库存?哪用得着那么累,从豫章公主府借一些不就行了?”

    谢蔚然微愣,很快道,“她也不够用,如今又病了,京里却还人人自危,商贩关门,也不知道府里的库存够不够。”

    “不过是面子话,她一个女孩儿家,你最近又在外面,能用得了多少?”谢太傅摘下官帽,笑笑道,“好歹一起患过难,她总该对你信赖许多。怎么这样不懂事?”

    “先前家里大乱,她已帮了不少忙,不提感谢便罢了,却又要东要西,不太好。”对着父亲,谢蔚然犹豫半天,到底说不出什么重话。

    “你也记得那天大乱,她如此表现,可见是对你倾心的,要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谢蔚然皱了眉头,很快道,“我觉得不妥。”

    “幼稚。”

    “那父亲希望我做什么?让豫章公主继续住在府里,由她的亲卫保护着全府,我们用她的东西,反正她是个小姑娘,又对我颇好,为着将来生计,让她能省则省?为府里分忧?”谢蔚然不知怎么的又冒气一股火气,冷声道,“可东西我都从外面买回来了,父亲却执意要用豫章府的东西,我买回来的怎么办?扔到城门口救济百姓?”

    “你说什么?”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家三口穿着绫罗绸缎去米铺买粮,却未抢到,反而将一身衣裳扯破了,便在街上嚎啕大哭。”谢蔚然站在原地,只觉得愤怒又荒唐,“城门口还有些衣着光鲜的在乞讨,中书府的官儿被当街扒衣裳,还有一个,明明是卖糖人的小贩,却硬被抓着说是乱党。”

    “这与我有关?”

    “您是司空,是辅政大臣,平日里负责辅佐帝王,掌管礼法,监察,营造之职。这追查乱党,安抚百姓的事情是不归您管,可当有人故意封锁京城制造混乱时,您总得弹劾一二吧?难道辅佐的人死了,辅政之职就彻底撂下了?还是说,您在等,等水落石出时,再看看哪家的风好,就去哪家看光景?”

    谢太傅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谢蔚然只当没看见,冷笑道,“我还记得先前回京时京城的样子,太祖皇帝在时便说是知遇之恩,忠君为国。可等太祖皇帝走了之后,便视辅政大臣一职不存在,皇帝整日玩乐不管,公主欺辱大臣也不管,任由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肆意妄为,搅得如今京城风声鹤唳,满城的人,近半数都在等着傅大将军的禁卫来定夺。您是不是觉得,就算旁人闹得再厉害,您总是名声远扬,将来另投他路极其容易,这与您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谢太傅顿时站起来,用手指着谢蔚然。

    “太祖皇帝驾崩不到半年,北朝就敢陈兵边境来挑衅,您不闻不问,任凭傅,徐两家私自定夺,您就没有想过,万一少帝再荒唐些,致使北朝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国破家亡,我们又该去哪里?”

    “你再敢胡说……”

    “是了,改弦易张,对您这种文官儿来说总是容易得很。可也不想想,从两汉至今,朝代更替,靠改弦易张活下来的人家有几个?从前桓家王家盛名一时,不过百年,便只能去山坳里读《老庄》,谢家倒是有,在京里的却只有我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旁支。靠换主来延续家族荣光,父亲好主张!”

    谢太傅将一盏茶泼了过去。

    谢蔚然站着受了,下巴冒了红,却还是站得笔直,继续道,“如今呢,为了自己的主张,父亲便枉顾指责,让傅济源领着禁卫在京里横行霸道,封了城池,想抓谁就抓谁,等抓的高兴了再决定由谁继位。废帝死了,继承人也不知所踪,不想着赶快找接任的亲王安定局面,却任由徐有德手下的官儿们在京里倒买倒卖,人人自危?”

    “我不这样,哪儿来的你!”谢太傅站起来,颤抖着身子和面庞,双目早已赤红。

    “父亲说错了。”谢蔚然语气平静下来,沉着道,“我们家能到如今这地步,一是因为陈郡谢氏抚养了您,让您拥有才识。二是因为太祖皇帝赏识,他出身寒微,也启用寒门,这才有了今天。您之前任由其他三位大臣和稀泥,任由少帝在京里胡闹,您觉得这是为官者的圆融,毕竟要保存自身?”

    谢太傅也冷静下来,他慢慢坐下,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谢蔚然的神色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那您还记不记的徽州府,属于外祖父家的那一片坟茔?就在三十年前,外祖父家还是名门望族,不屑与皇室通婚,与王谢两家也不相上下,可是现在呢?过年时母亲只能待在家里,遥遥为外祖上一炷香。三十年前战乱纷争,是因为天下分裂,皇位未定,如今,北朝虎视眈眈,我朝亲王接连横死,如今明明应该选了继承人安定民心,以承太祖皇帝遗志,却放任禁卫在京里横行。两年前,太祖皇帝已经备好了一部分北伐的粮草,如今却因为一场动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您不去管一管朝里横行霸道的官儿?倒来说起后院的事情,父亲好兴致!”

    谢太傅蓦然笑起来,整了整衣袖,冷笑道,“我不过让你管一管你的后院,你倒来同我闲扯这么一大通,看来平日没少被那豫章公主灌黄汤?”

    “我到底为的什么说这番话,父亲您心里清楚。”谢蔚然站在原地,衣袍半湿,目光平静,语气也极为温柔,“您若觉得此事不重要,便这样吧。左右您是父亲,我是儿子,到时候当真发生了别的变故,不过将这条命还给您,以全养育之恩。”

    “你还记得我是父亲?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自私漠然的父亲?”

    “人皆有私心,可若太过,到时候大厦倾倒,伤的还是自己。”

    “你倒有道理。”谢太傅半是嘲讽道,“却也不想想,我们谢家无兵无权,那两家凭什么听我的。”

    “您没有兵权,可同百官总有来往,这朝里掌兵权的又不止那两家。全国通共百万兵马,再加上几位亲王的兵马,那两家通共掌兵不过十万,难道管不过来?既掌了兵权,总要担忧粮草,若扣了粮草,还担心他不听话?前番定了由卫亮处置亲王府事宜,如今他好好的做事,可见站在哪一边。由他对上傅济源,难道没有胜算?”

    “放肆!”谢太傅又喊出声,面上踌躇着,目眦尽裂。

    谢蔚然露出一个笑意,平静道,“您说是便是吧,如今我这样大逆不道,您要怎么惩罚我呢?跪祠堂,受棍棒?”

    事情的最终结果,是谢蔚然挨三十棍棒,又要跪三天祠堂。

    第一天晚上,谢大公子便来看谢蔚然,他拿了熬得正好的稀粥,又拿了披风,绵绸做的被子,在谢蔚然面前一一展开。

    “这次父亲狠了心,还是别这样布置了。”

    “母亲不放心,说这些东西你不用,她就亲自过来。”谢大公子将粥倒在碗里递过去,又摆了两碟青菜,才小声道,“你之前说话时我在外面守着,你那样说话,太冲动了。”

    谢蔚然闻言放下筷子,直视谢大公子,“我说的不对?”

    “你说得再对有何用?父亲又不会听?再说了,要做成你那样的事,要付多大代价,总不能为了他刘家的事,苦了我们谢家吧。”

    “……”谢蔚然只得闷下头,慢慢喝粥。

    “等三天一过,我便送你去豫章公主府吧。”

    “……”

    “其实眼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想想,傅济源好歹和宜都王妃有亲戚关系,宜都王妃最近又怀孕了,看这架势将来应该是宜都王。我听说,宜都王和豫章公主关系不错,到时候由她说一句,你又有才干,将来总能如愿。”

    “……”

    “家里你不用管,有我在,四郎眼看着大了,三郎虽然胡闹,但给娶个厉害媳妇儿,也能乖乖的待着。”

    “……”

    “你嫂嫂那里,我先前倒是不知道,这里向你致歉。”

    “大哥……”

    于是四月中旬,付欣便见兰芳兴冲冲的跑过来,不待进门倒大喊道,“殿下,驸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