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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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下山虎 第一百零六章 金人秋泪

    今夜尉迟均却只是在吴岑的搀扶下,默默的与她坐在药池门口的长凳上,仍旧一言不发,许是觉得有感了,才在小院里,出了几招自己觉得有意思的拳架,然后很快就钻进殿房睡觉去了。

    整整小十天的样子,尉迟均一直自己上山,再然后被白清歌背下山,两天为一个周期,一天打熬周身体魄,一天打熬气机神魂。

    果真如老人说的那般,每一层风力都不多不少的加上二十斤,每一天都与前一天想必,多出几百斤,绝不改变。

    所以在尉迟均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体魄已经适应了老人的风拳一说,他过的日子,每天都不一样。

    尉迟均开始的两天,还会挤出笑容对着吴岑、郁青这些姑娘,往后的日子,他则显得越发沉默。

    甚至有时候,那张除了眼神更加明亮的脸孔上,瞧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话也难得钻出来一句。

    开始,左良、吴岑、郁青,还有众多战战兢兢的女婢,都想着拿些笑话,逗他开开心。

    可是到最后,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左良,瞧见尉迟均那张丧脸也躲得远远的。

    后来尉迟均仅仅是泡过药澡,吃过餐食,便只会去床上默默躺着,那副模样,不知道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而后有一天,白清歌背着尉迟均刚进屋,那位眼泪都快流干的吴岑姑娘,便哭成了泪人,找到在药材库房里捡拾的左良,哭着质问他尉迟均到底还要被折腾到什么时候,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左良闭了闭眼睛,想了想怎么宽慰这位心善的姑娘,终于还是作罢,啐道:“通常我定然会想些糊弄人的鬼话,随意诓骗你就过去了!毕竟你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可,尉迟小子这般惨状,大抵是没有退路的,我们瞧见他流血越多,换句话说,他得到的裨益就会越大!”

    左良站起身,将手中一只装满药材的小簸箕递给吴岑,又捡拾另一筐更金贵的药材,“你想想,尉迟小子受到的痛苦,何尝没有我们多?他自始至终都未吭声,咱们能做的,就是在他身后,默默的守护着他!吴岑,我想接下来,作为尉迟身边仅有的女人,你要做的,就是让尉迟均瞧见你的笑脸,毕竟我们都是粗汉子,扮演不好女人的角色,你能做到么?”

    这位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终于抿起双唇,重重的点点头。

    这一晚,尉迟均仍旧换了一身洁净衣衫,瘫坐在长凳上,左良缓步走到他身边,抚摸玉腰带,在这个秋日略带凉意的午夜,安静的瞧着晴空之下的银河。

    尉迟均终于嘶哑的问道:“左良,我听渔老说,咱们时间不多了,所以帝听前辈那边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左良这次却没了玩笑心思,略带沉重的说道:“咱们一路走来,尤其到

    最近,我越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左家也好,你虫师一脉也罢,我总觉得隐隐之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埋伏其中……”

    左良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格外明亮,“赤金城东北角的那处诛丁卫府,曾经只有寥寥数人,可是最近却突然来了一茬接一茬的诛丁……”

    “我早该想到的,关玉森能来西北,我就该料到他与赤金城诛丁的死灰复燃有关!”

    尉迟均的眸子在黑夜中如火一般绚烂,平静道:“渔老说过那位背景极为神秘的韦庭,似乎与关玉森的关系极大,所以,敦煌之后,我想会一会他!”

    左良点点头,“理应如此!我也很想知道,到底这两位,与我左家的一堆破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接着左良皱了皱眉头,提醒道:“帝听那里也好,吴岑那里也好,或者是咱们自己的事情也好,你都不必担负多大的包袱,这对于练拳一事之中并无裨益!”

    尉迟均之时轻轻答应一声。

    原本还想对这位左家少爷说些感谢话的尉迟均,话到了嘴边也只好默默咽了下去。

    尉迟均转身进屋的时候,嗔道:“并不是不想跟吴岑、郁青、白清歌、李叔,还有到了这里几次的渔芙过多言语,实在是我怕听到他们的安慰,我绷了这么久的弦,突然之间就断了!我好怕我就这么泄了气……”

    左良笑意浅浅,明白尉迟均的意思,“你天天在这里,怎么不自己说?”

    尉迟均身形一滞,犹豫道:“练拳这么久,我就是很怕有那么一天,很想躺在床上,再也不想管那些个劳什子的拳法,就此消沉下去……”

    左良一时愕然,点点头:“大概能够猜出你的顾虑!放心吧,这些朋友,都是真正的自己人!”

    恐怕这天底下的修行,没有哪一种是这样需要每日千锤百炼折磨的武途,即使是有,那么也会在师傅们的小心授意之下,日复一年的长久计较。

    如尉迟均这般,一天更比一天强的魔鬼式锤炼,天底下恐怕独此一份了。

    相比较那些循规蹈矩的渐进式修行,左良十分清楚,对于尉迟均这种拳意磨炼,恐怕确实如渔老先前所言,更多的是对尉迟均心性上的历练。

    淬体淬体,说到底还是最初的目的,完全将尉迟均的经脉洗刷,甚至将尉迟均全身的玉骨都重新生成一遍,才是渔老最最原始的打算。

    而磨炼尉迟均的胆识,锤炼尉迟均的神魂,则是渔老在体魄之上更大的目的。

    毕竟,想要站在武道之巅,光光靠雄健的体魄是做不到的。

    归根结底,还是要尉迟均本身的心魂足够强大。

    强大到,这世间没有一种痛楚能够改变其心志。

    如此,便是尉迟均武学路上的大成之象。

    其实,过了几天的渔处机,心里就生出惊异来。

    他实在想不到,当初在左良那处銮宝斋之上无心之话,竟一语成谶。

    未曾想遇到了这位心性简直异于常人的尉迟均,倒是意外之宝。

    直到最近一刻,那位每日衣衫褴褛的少年,被人背着下山之前,都未曾说出那句我不想练拳的话语。

    尉迟均躺进床褥里,兴许是觉着快到深秋了,夜里清凉,卷起大半被子,缩进被窝里。

    只是,颤动的被窝之外,似有断断续续,弱不可闻的呜鸣声。

    如此又过了六七天,这几天的境遇,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痛。

    而渔老的风拳斤两已经加至了八千九百斤,几乎一拳就能够让整座风崖的一面受之即碎,恐怖如斯。

    有天深夜,原本瘫坐在长凳上吹着凉风的尉迟均,突然坐起来,身形摇晃的走到行殿门外,看着山脚很远处灯火如龙的赤金城良久良久。

    他又突然无端打起拳来,隐隐之中已经能够舞出阵阵雷声。

    不过大概是觉得疲乏,五拳之后便收住拳势,只留一身拳意在身上流淌。

    尉迟均肃立凉风之中,久久未言。

    他突然问道:“左良,我知道你在,我能不能喝一些老夫人的桂花酒?”

    左良果真应道:“虽然不多,不过管够!”

    立时便有一壶泥口揭开的牛皮角壶落在尉迟均身前,被他一把接住。

    今夜的银河格外低垂,似乎伸手便可摘到星辰。

    尉迟均转过头,看向江南郡的家乡,他眼里晃荡出一片氤氲,似有千头万绪,不禁举壶低嗅。

    他突然记起某个午时的饭桌旁,一位满身布包的行医老者,哈哈大笑,少年肩头本该草长莺飞,江湖之大,就该随手喝下一坛好酒。

    这位面容落寞孤寂许久的清秀少年,青葱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笑脸,仰头咕噜噜饮下几口烈酒,胸口起伏咳嗽也不在乎,朝着家乡愤举酒壶:“特娘的,小爷我就喝酒怎么了?小爷我就练拳又练剑怎么了?”

    胸口仍旧起伏的少年,蓦然拍了拍大腿,像是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手擦了擦笑的蹿出眼角的泪,大声吼道:“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来来来,喝酒喝酒!”

    不老山颠,枯坐于崖畔的花白老人,从怀里默默掏出珍藏的老夫人桂花酒,痛快的一饮尽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