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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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月 第四十七章 九足火蛛

    胜英山南麓是一片小平原,东有官道直抵京都,西有大江顺流南下,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州下三县物阜民丰,各地贩运货物的商贾往来不绝。

    日晡时分,长兴客栈的老板娘坐在柜台里,埋头整理着帐目,此时中饭刚过晚饭尤早,大堂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店小二搭着一条抹布无精打采地倚在门口,

    “麦子啊,去烧水煮茶,一会儿客人来了。”老板娘低头扒拉着算盘,说道。

    “姐,早着呢……”麦子嘟囔了一句。

    “让你去你就去,没事杵那儿干什么,当自己是望夫石哪。”

    “知道了知道了,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管我姐夫……”麦子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

    “这孩子……”老板娘刚抬头,门外人影冲进来。

    是五月,背后负着昏迷不醒的段千赢。

    “哟,怎么了,你们没事吧?”老板娘连忙走出来。

    “帮我准备一个火炉。”五月丢下一句,背着段千赢跑上楼。

    老板娘愣了愣,冲厨房喊道:“麦子,赶快生一个火盆送到楼上。”说罢也登登跑上楼。

    五月将段千赢放在床上。

    老板娘凑过来摸摸额头,“哎哟,掉冰窟里了?怎么这么冰?快快快,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要不冻坏了。”

    “好!”五月立刻动手,直到一副结实的胸膛袒露眼前,

    “愣着干嘛呢?快啊,我去帮你们请大夫,这可不能耽误了。”老板娘说罢就要走。

    “不用了,有大夫。”五月叫住她。

    “那行,我去给你们烧锅热水,一会儿擦擦身体,先暖一暖。”

    老板娘跑下楼,麦子拎着铁盆走进来,盆里嘶嘶吐着小烟。

    “搁哪儿呢?”麦子道。

    “这儿。”五月指指床前。

    麦子放下火盆,抽出一把蒲扇将火煽开。

    “你帮他换衣服吧,我来煽。”五月道。

    “你咋不换?我这一手灰。”麦子道。

    “不怕。”五月拿过他手里的蒲扇。

    “那好吧。”麦子站起来,三两下换了下来。

    火盆燃好,麦子下楼去了。

    床上的段千赢一动不动,仿佛生机已尽,五月看了看,转身出去,刚要下楼,阶下迎面站着一人,长须蓝袍,褡膊儒巾。

    五月收回脚。

    “五月?”老者抬眼扫了扫。

    “大夫?”五月道。

    “他在哪里?”老者接道。

    “随我来。”五月转身回房。

    走进房,老者环扫一眼,道:“你回避一下,顺便将火盆移走,普通的火起不了作用。”

    “嗯。”五月点点头,将火盆拎走。

    老者走到床前,挑开段千赢的衣襟一看,眉头皱紧,从褡膊里取出银针在他手背脚心迅速刺下,片刻后,丝丝寒气顺着针体冒出,段千赢的脸上开始恢复血色,紧接着浑身发红发烫,突然双目一睁猛地腾起!老者似乎等的正是这一刻,迎面一掌将他打回床上,另一手长针迅速在头顶刺下,段千赢当场昏厥过去,但气色却慢慢回归了正常。

    见他恢复平静,老者走到桌前坐下,掏出一本书静静看了起来……

    房内的光线一点点褪去,楼下开始热闹起来,老者揉揉眼

    ,床上飘来一句,

    “来了……”

    老者合上书,走过去,“我再不来,你就成尸体了。”

    “呵、”段千赢笑了笑,坐起来。

    老者伸手拔掉他身上的银针,坐在床尾的凳子上。

    段千赢道:“如何?”

    老者道:“自己看。”

    段千赢拉开衣襟,心口上三条血痕好不醒目,“呵,又多了一道。”

    老者道:“还不到半年,照这个速度,恐怕熬不过一年,你要加紧了。”

    段千赢道:“如今一切还是扑朔迷离,怕是等不到了。”

    老者脸色一沉,“我已经没有第二个二十年来等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段千赢笑道:“向来意气风发的夏神医怎么也说这等丧气话?”

    老者道:“不瞒你说,我这次路经岐胜遇见袁常道,便请他替我相了一卦,我只有两年可活了。”

    段千赢一愕,“你算这个做什么?”

    老者道:“有些事不能等,知道期限我也好早做安排。”

    段千赢道:“我听说,袁老自夫人离世后,便归隐山林不再问世,你是怎么遇到的?”

    老者道:“机缘巧合,他说此乃他命中避不开的一卦,不然也不会出手的。”

    段千赢喃喃,“避不开么、”

    老者道:“不必多虑,这本书替我交给左钰,苗疆鬼婆阴毒叵测,让他不要掉以轻心。”

    段千赢接过,“对了,见到她了吗?”

    老者点点头,“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却没有熟悉的笑容。”

    段千赢道:“十九岁便能将剑术练至登峰造极的人,如何笑得出。”

    老者沉默了稍息,站起身,“我走了,下次见面,希望你还活着。”

    段千赢道:“不同她告个别?”

    老者道:“告了又如何,徒添烦恼罢了。”

    老者刚走,五月进来。

    “没事了?”五月问道。

    “活过来了,”段千赢伸伸腰,“饿了吧,走,下去吃饭。”

    客栈大堂里人声嘈杂,座无虚席,俩人来到街边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埋头吃了起来。

    半晌,五月抬起头,“你头发怎么白了?”

    段千赢摸摸两鬓,笑道:“大概是九足火蛛的缘故吧。”

    “九足火蛛?”五月停下筷,“这个名字我听梅若开讲过。”

    段千赢道:“是一种蛊,九足的蜘蛛。”

    五月道:“你怎么会中了这种蛊?”

    段千赢摇摇头,“我也不知,二十年前,我中了此蛊,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夏暮子为救我,以寒淬之法将其强行镇压,为此,我在冰棺里昏睡了二十年。”

    五月一讶,“二十年?”

    段千赢道:“正是,如果没记错,我今年该有四十五岁了,那二十年对我来说,就是白纸一张。”

    五月道:“这便是你容颜不变的原因?”

    段千赢道:“不错。”

    五月道:“这蛊解不了么?”

    段千赢道:“目前没有办法,即使我死,它也依旧能兴风作浪,二十年里,夏暮子走遍天涯海角,终于在古越山庄得到了一丝线索,而这线索,直指南苴,为继续追查,他只好冒险将我唤醒,并在我体内埋下

    雪魄针,连同我的内力一起封锁了起来。”

    五月一悟,“原来如此,难怪你手无缚鸡之力……”

    段千赢笑道:“是啊,所以日后还要仰仗你的保护。”

    五月道:“方才那位大夫,就是神医夏暮子?”

    段千赢道:“正是他,说起来,你与他也算略有渊源。”

    五月道:“什么渊源?我并不认识他。”

    段千赢道:“你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令堂不也正是姓夏吗?”

    五月道:“亲人?”

    段千赢道:“倒也不算,夏暮子、夏游子,皆师承夏南公,二位姓随师傅,并不是生来属夏,令堂乃夏南公嫡女,也就是他们的师妹。”

    五月想了想,“那左钰不也是?”

    段千赢道:“左钰的渊源,是他生存于世的使命。”

    五月道:“使命?什么使命?”

    段千赢道:“夏游子与连寻沙都是他师傅,他的使命只能有一个,就是你。”

    五月一鄂:“我?”

    段千赢道:“不错,日后你会慢慢了解的。”

    五月皱眉,“我并不需要。”

    段千赢道:“你是你,他是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过于介怀。”

    五月点点头,“那么你呢?倘若蜘蛛苏醒,你会怎么样?”

    段千赢顿了顿,“大概,会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杀人狂魔吧。”

    五月愣了愣。

    段千赢道:“倘若真有那一天,你切莫手下留情。”

    五月道:“为什么是我?”

    段千赢道:“因为只有你能办得到。”

    五月想了下,“如果我能活得比你长,我答应你。”

    “多谢。”段千赢举起杯。

    “不客气。”五月碰了碰杯。

    饮下一杯,五月又埋头吃了起来。

    段千赢随意夹了几口,一双眼几乎都在看着她。

    人心如海,善恶无常,唯有眼前这一抹黑影能让他的麻木得到片刻缓转,这是一个简单到令人一目了然的人,一动一静,皆出本心,无丝毫的掩藏与做作,如果有人说“我要杀了你”,他可能只是吓吓你,如果五月说“我要杀了你”,那么你注定难逃一死。

    人性都有宛转的时候,五月没有。

    “这里面装的大概是一颗透明的心吧……”段千赢支着脸颊,静静看她。

    五月无意抬起头,发现段千赢正呆呆盯着她手里的碗,桌上盘碟已将扫空。

    五月筷子顿了顿,从碗里夹出一只大虾放在他面前。

    “嗯?”段千赢回神愣了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夹起还给她,“我不饿,你吃吧,不用顾虑我。”

    五月不说话,连虾带壳吃了起来。

    段千赢笑道:“明天帮我一个忙。”

    五月点头,“嗯。”

    段千赢道:“替我将一件东西送到奉圣教坊,交给一个名叫桓凤鸣的老乐师。”

    “好。”

    “路上可能很凶险。”

    “知道。”

    ......

    五月吃完,段千赢替她倒了一杯酒,相坐了一会儿,俩人离开酒馆。

    应段千赢的要求,又在街上闲溜了好一阵,才慢悠悠踱回客栈,各自歇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