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孝心可嘉
苏栩栩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乖巧的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忍受着那太后娘娘沉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内心一片翻江倒海。
半响，才听到那太后娘娘雍容华贵的声线，缓缓响起……
“若不是皇帝你提醒，哀家都几乎认不出来，这跪在地上的，竟原是那陆文山家的二小姐……”
“太后娘娘恕罪……”
苏栩栩咬了咬牙，趁着那太后娘娘还没有来得及将“欺君之罪”扣在她头上，当机立断开口道：“民女之前不是故意要打扮成那副模样的，只是心有苦衷，不得不那样做……”
那襄太后大抵是没有料到她竟反应如此之快，自己不过刚起了个头，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已经先一步抢占了先机，认起错来了……这份机灵劲儿，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襄太后眉目深了深，一时倒也不着急对她发难了……她倒要听听她怎么把这“欺君之罪”给圆过去……
遂道：“哀家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苦衷，竟不惜要欺君？”
这是打算给她机会了？苏栩栩心里一喜。
一旁的孟嫣然却不满起来：“姑母，你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她一开始打扮成那副鬼样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是欺君大罪，对付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推出去砍了，省得她一会儿花言巧语，把我们再一次骗了……”
苏栩栩猜她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了，大抵是因为她现在这张脸……的确，比起先前那张暗黄又分布着麻点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脸容，她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就跟天仙似的……
不是苏栩栩自夸，她占着的陆宛宁的这副皮囊，确实算是长得十分不错的……那孟嫣然看到她这副样子，大抵是心里起了危机感，害怕那顾景煜会就此看上她，将她纳进宫为妃，所以才拼命的想要将她钉在“欺君大罪”这一条上……
毕竟，欺君这样的大罪，是要被砍头的……而一个被砍了头的死人，显然是不能进宫为妃的，也就更加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了……
苏栩栩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越发的感叹这孟贵妃思想单纯，看谁不顺眼，就恨不能对其喊打喊杀的，简直简单又粗暴……
这样容不下人，只怕将来其他的秀女们进了宫之后，她可有得火上了……
当然，苏栩栩此刻可没有精力去顾这孟嫣然已然将她当成情敌，欲处之而后快的小心思，她更关注的是那襄太后的态度……毕竟，刚才那顾景煜自己也说了，在这后宫之中，真正掌权的，是这位太后娘娘，不是那位因病缺席的皇后娘娘，更不是眼前只知争风吃醋的侄女儿孟嫣然……
但那襄太后只是施施然的端坐在主位之上，除了在孟嫣然开口的时候，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之外，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反应，显然她并不会因为侄女儿的一时私心或者任性，就打乱她自己的决定……
嗯，也因此，苏栩栩觉得自己还有救……
“启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苏栩栩恭恭谨谨的开口道：“民女之前之所以打扮成那样，是因为……”
说话的女子，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唇，看起来一副极之纠结的样子，半响，方才豁出去一般，快速的开口把那“因为”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不能被选中，入宫为妃的……”
偌大的重华殿里，一静。
大抵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料到她故意将自己打扮的很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不想进宫……或者是，就算是猜出了是这个理由，却也没有料到她居然敢当着太后与皇上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出口……
顾景煜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接下来要怎样把这件事圆过去更感兴趣了，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就连一旁的安亲王顾景琛和安亲王妃都不由看了她一眼，嗯，他们的眼神好一点儿，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般，带着些好奇，带着些疑惑望着她……
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那孟嫣然：“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想进宫，不想服侍皇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女子，显然十分激动，也十分兴奋，就差将“太好了，算你识相”这样的字眼写在脸上，旋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时一冷，变成了充满怀疑与防备的瞪着她……
苏栩栩猜测她应该是以己度人，认定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人不想进宫为妃的，就像她自己一样……所以，推己及人之下，自然就会怀疑她这样说的动机……
有一瞬，苏栩栩真的很想坦白的告诉她，嗯，你说的对，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宫，更不想服侍你家皇上……但是，如果这句话，真的被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口的话，估计就算那顾景煜看起来再怎么不拘小节，大概也不可能会放过她的……开玩笑，那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好吗……
她才没有傻到一边拼命的将自己从“欺君之罪”里拔出来，一边又把自己往“抗旨不遵”的大坑里推呢……
所以，苏栩栩果断的纠正了那孟贵妃的用词：“贵妃娘娘你误会了，民女不是不愿意进宫侍奉皇上……只是不能而已……”
“为什么不能？”
孟嫣然冷笑反问，显然是苏栩栩那一句“不是不想”触到了她的敏感神经……果然，她就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不想嫁给皇上呢？
转念又一想，她刚刚说了“不能”……
“莫非你有什么隐疾？”
想到这个可能性，孟嫣然顿时兴奋起来，连那双原本满溢着不满的眼睛，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
这孟贵妃也太……要不要把幸灾乐祸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能做到这样喜怒形于色，也算是表里如一了。
苏栩栩暗自感叹道。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态，再开口的时候，已是一片乖巧：“民女不能进宫侍奉皇上，是因为民女曾经发过愿，二十岁之前是不能够成亲嫁人的……”
大抵是因为她这会儿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一本正经的凝重，原本落在她身上的或审视、或探究、或戏谑的目光，一时也不由的跟着她认真起来，专注的听着她的解释……
“民女十三岁的时候，”苏栩栩刻意将声音放轻了几分，听起来就像是她口中那个惹人怜爱的“十三岁”少女一样，慢慢说道，“我阿爹曾经得过一场重病，请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大夫们甚至说我阿爹没救了，药石无灵……当时，我和姐姐，真的吓坏了，担心的不行……”
像是回想起当时的绝望，女子未着粉黛的清丽脸容上，流露出某种闷闷的神情，顿了会儿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后来，听人说，我们那儿有一间道观许愿非常灵，就想去试试……为了表示诚心，去了之后，我和姐姐就同时许愿，说，如果上天能叫我阿爹他好起来的话，我们直到二十岁之前，都不会嫁人成亲……”
“没想到，上天真的听到了我们的愿望，就在那儿不久之后，阿爹他就病愈了……”
说到他们的许愿灵验的一刻，苏栩栩的脸上适合的流露出该有的欣喜和激动，就像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十分感念一般……
当然，这件事，并不完全是编造的……陆文山的确曾在陆宛宁十三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当然，那个时候，苏栩栩还没有穿越过来呢，所以，这件事，也是后来她从陆宛盈口中听来的……
当然，陆父的病，也并非“药石无灵”那么严重……至于其后，当时的陆宛宁和陆宛盈，自然是没有去过什么道观，更没有许愿说，二十岁之前不结婚生子之类的……
不过这些半真半假的旧事，早已事过境迁，就算面前的太后娘娘和那顾景煜不信，再去查的话，也是查不到的……毕竟，许愿这种这么私人的事情，除非他们能够钻到人脑子里验一验，要不然怎么证明他们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呢？
所以，苏栩栩可以完全毫无心理负担的编造着这样的“苦衷”……至于为什么要把不能成亲嫁人的这个时间点定在“二十岁”……她原本是打算再往后推推的，推到个二十五六岁什么的，但是鉴于陆宛盈与那位季公子之间的情况……
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最终，苏栩栩只将年龄定在了二十岁上……反正她距离二十岁，还有三年呢，只要扛过这次的选秀，三年的大好时光，足够她再去遇见别的人，发生别的事情，邂逅别的奇遇了……
即便那个时候，她还可能再遭遇选秀，但她也一定会想到别的应对办法，而且，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以后的事情当然是以后再算，对苏栩栩来说，她只要将眼前的危机对付过去就可以了……
而事实证明，她这一招，还是十分管用的……她悄悄抬了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一堆贵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仍是有些怀疑的模样，却也一时没有说什么……
苏栩栩知道，对古人来说，还是十分讲究“还愿”这种事的，她编造的这些东西，她也不需要他们全信，赌的就是这份将信将疑，有了这一层，他们总不能再不管不顾的逼她和陆宛盈必须得进宫吧？
不过，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一些，苏栩栩在语声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和姐姐从那儿以后，就十分感念上天的恩德，也一直谨记着当年许下的愿望……”
“这几年来，其实有不少人家都向我们提过亲，但因为我和姐姐一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到还愿之后，才考虑这些事情……所以，每次，无论哪家的公子来提亲，都无一例外的被我们拒绝了……”
说到这儿，苏栩栩又是语声一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虽然也有人说，等我们过了二十岁之后，再谈嫁人成亲的事情，未免有些太晚了，但我和姐姐都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因为我们不想为此惹怒神明，万一对阿爹造成不好的影响怎么办？”
嗯，潜台词就是，如果你们一定要我们嫁人的话，就相当于无视陆文山的性命安危，是逼着他两个女儿不孝啊……
她这番话说的，当真是声情并茂，有理有据，简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这番深思熟虑，这份情真意切，这拳拳的孝心……
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就像真的一样……
顾景煜眼底碾过一丝笑，凉凉的，逆着光看去，像夜色里点亮的几粒寒星……
苏栩栩能够感觉到此时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刨去跟选秀这件事无关的安亲王以及安亲王妃，对了，还有那孟怀瑾，剩下的孟嫣然自然是巴不得她不进宫呢，也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最终决定信不信她的，也只有那襄太后和顾景煜了……
苏栩栩忍住想要抬头去看他此时是个什么反应的冲动……好吧，她总有一种感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大抵会对她说的这些许愿啊还愿啊之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信……
只希望那个太后娘娘能给力一点……苏栩栩没有那么天真，认为就凭自己的这三言两语，就能够叫那襄太后全然信了她，她只希望那太后娘娘能够在出于种种考虑之下，选择听信她的这番言辞……
至于什么样的“种种考虑”，苏栩栩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莫名的有一种这样的直觉。
而她的直觉，似乎并没有错……
便听那太后娘娘缓缓开口道：“你倒是一片孝心……”
语声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闻言，苏栩栩立即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连说话的声气儿都低了下来，轻悠悠的道：“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阿爹辛辛苦苦把我和姐姐养大的，所以，无论为阿爹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这番话说出来，苏栩栩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给自己鼓鼓掌了……现在就看这太后娘娘买不买账了？
她能够感觉到那襄太后落在她身上的讳莫如深的目光，像是在判断她的话中究竟有几分可信……苏栩栩极其淡定极其坦然的接受着她的审视……
然后她听到那太后娘娘用她那种久居高位者一贯的矜贵嗓音开口道：“既然你提到了你姐姐……”
“福喜……”
襄太后随口吩咐着在一旁伺候的宦官：“传秀女们进来吧……”
苏栩栩心中不由一动，不用多想，她也能够猜出这太后娘娘在这个时候，传各家的秀女们进殿是为了什么……
那名为福喜的宦官，立即领命往外殿走去，片刻之后，便传来一众秀女们莲步轻移之间，环佩叮当的悦耳声响……
紧接着是他们盈盈拜倒，山呼“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的声音，以及太后娘娘随后命他们起身的声音……
而这“起身”里，自然是不包括苏栩栩的……
眼看着周遭的一众世家千金们，纷纷站了起身，有一瞬，苏栩栩差一点想要跟着他们一块儿站了起来……但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她终究还是没敢，仍旧乖乖的跪在地上，好不苦逼……
她能感觉到，自打一进内殿，陆宛盈便不由自主的投向她的忧切目光，偏偏她又不能够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给她回应，只能暗自在心底祈祷，一会儿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果然，这些秀女们刚站定，太后娘娘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直接唤了陆宛盈的名字：“陆宛盈……”
苏栩栩心里一紧，余光瞥到被叫到名字的家姐，先是不由的一顿，旋即走了出来……
她听到那襄太后沉沉嗓音，如同乌云压顶一样响彻在头顶，说的是：“你可知罪？”
苏栩栩心里又是一紧，不由的望向轻轻跪倒在自己身边的陆宛盈，女子却没有看她，而是柔声回复着那太后娘娘的问话：“民女知罪，一切都是民女的错，求太后娘娘您开恩，不要怪罪舍妹……”
“姐姐……”
苏栩栩有些着急的唤道。
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那襄太后打断了，便听她似乎十分兴味的问着陆宛盈：“既然你说你知罪，就跟哀家说说，你何罪之有？”
陆宛盈没有直接回话，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太后娘娘，舍妹之前打扮成那副模样，并非蓄意欺君，而是确有苦衷，情非得已的……”
跪在地上的女子，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越发没了血色，明明紧张和不安到了极点，却还是强撑着迎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迫人的视线，一字一句开口道……
“……只因当年为救家父的性命，民女与舍妹曾经在神灵面前许下心愿，只要能够救活阿爹，我与宁儿甘愿在二十岁之前绝不成亲嫁人……”
“那个时候，宁儿还只有十三岁，什么都不懂，许愿也只是跟着民女许的，但这些年来，民女与宁儿对当初的誓言，无一日敢或忘，也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违背……”
“这一次进宫，也是如此……”
陆宛盈缓声道：“太后娘娘，舍妹她之所以先前那样打扮，也是因为担心万一被选中入宫，违背了当年的誓言，会对家父造成不良的影响，才出此下策的……求太后娘娘您念在她年纪尚小，不要降罪于她，要罚就罚民女吧……”
说话间，陆宛盈已然伏下身去，深深叩着头……
这一番说辞，跟苏栩栩说的，基本上无差……
“姐姐，你别这样说，主意是我出的，太后娘娘要罚也应该罚我……”
说这话的女子，甚至带着一丝哭腔般，眼圈红红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一般……就像任何一对感情甚好的姐妹，在这种情况之下，会有的表现一样……
好吧，其实在那太后娘娘宣召陆宛盈的时候，她也没怎么担心过……毕竟，这些事情，是她俩在家里的时候，早就定好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没想到，意外却真的发生了……而那最大的意外，无疑就是此刻那端坐在高位上，一副漫不经心般看戏的顾景煜了……
想到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那顾景煜而起，苏栩栩就忍不住咬了咬牙，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跟陆宛盈争着抢着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好不分裂。
而他俩这边正上演着“姐妹情深”的戏码，还未等那襄太后或者顾景煜做出反应来，一旁的孟嫣然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姑母，既然他们姐妹俩是为了救阿爹，才这样做的……而且他们这么不想进宫，我们也应该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就不要勉强他们了……”
她这话一出口，偌大的重华殿里，就是一静。
就连苏栩栩都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简直恨不能立刻抱着这孟嫣然亲两口……
她怎么这么讨人喜欢的贴心呢？虽然苏栩栩知道，她之所以这样迫不及待的为他们姐妹俩说好话，不过是不想多两个人进宫跟她抢皇帝的宠爱罢了，但不管什么原因，她这番话，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再有利不过了……
简直是神助攻一样的存在。
苏栩栩简直都要爱上她了……
但对那襄太后或者顾景煜来说，这孟嫣然却显然只叫他们心累的很……
苏栩栩清楚的看到，当孟嫣然迫不及待的说出让太后娘娘“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的时候，她口中的太后娘娘，十分难以言喻的看了她一眼……
苏栩栩几乎都想笑了，幸亏忍了住。
偌大的重华殿里，一时无声。毕竟太后娘娘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就连那顾景煜都是一言不发，他从始至终，都是闲闲坐在那儿，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间或似笑非笑的瞅那跪在地上的苏栩栩几眼，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襄太后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顾景煜，先是悠悠的瞥了一眼那跪在殿下的苏栩栩，看到她整个人都不由的有些绷紧之后，十分愉悦的一笑，就好像她这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很好的取悦了他一般……
苏栩栩不由暗暗的磨了磨牙，然后她就听到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漫不经心般的声音响起，说的是……
“两位陆姑娘也算是孝心可嘉，这一点，朕觉得甚好……”
苏栩栩原本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蓦然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来，顿时重重一跳，几乎把自己给闪了一下……
所以，听这顾景煜的意思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只是，还未等她将对他这一刻猝然而升的好感落到实处，便听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语声一转，说道：“……只是不知道，关于两位陆姑娘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亲嫁人这件事，陆文山陆大人知不知道……”
苏栩栩一口气噎在喉咙深处，差点儿没上来。
“这件事，我阿爹不知道……”
在理智阻止之前，苏栩栩已经先自开了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和姐姐从来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阿爹，因为不想他担心……”
哪知那顾景煜听她这么说之后，不仅没有刁难她，反而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感叹道：“如此看来，陆姑娘对令尊，果然是孝心可嘉，值得人钦佩……”
他会这样好心的夸他们？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栩栩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顿时十分没出息的提了起来，果然便听到那顾景煜又是话口一转，说道：“只是，不知道令尊陆大人知道之后，会不会内疚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两个女儿的婚嫁之期……”
苏栩栩梗在心头的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顾景煜实在是太厉害了，轻描淡写之间就搬出了陆文山这么个大杀器来压他们……
毫无疑问，今天他们一开始打扮成那副样子来参加这场选秀大会，陆文山自然是不知道的……为了隐瞒，他们可是特意在马车上化的妆，容易吗？
如果被陆文山知道了他们竟编造出什么为了帮他治病，所以许下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亲这样的誓言的话……嗯，虽然为了两个女儿不因为欺君之罪而被砍头，他不会说什么，但接下来，以他那种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态度，他肯定会义正言辞的表示，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而耽搁两个女儿的婚事的……
那么，她和陆宛盈所有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这一瞬，苏栩栩简直恨透了那顾景煜……
混蛋！
苏栩栩在心底暗暗骂他。
那顾景煜从她瞪着她的眼神里，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出她这会儿大抵是在骂他的，只是，男人不仅不恼，反而越发兴味的瞅着她，那模样，那闲情逸致，就跟在看一只跟他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似的……
苏栩栩觉得自己的满口白牙都快被自己磨破了，恨不能扑上前去咬他两口去……
连那襄太后，以及那一直未曾开过口的安亲王妃，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都没有察觉。
片刻之后，便听到那太后娘娘缓声开口道：“这件事，等哀家问过陆卿家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语声一顿，那襄太后突然抬了抬眼，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顾景煜，狭长的凤目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极快的划过一抹锐利和深幽……
然后苏栩栩听到她别有深意般的嗓音，徐徐响起，说的是……
“说到孝心可嘉，哀家突然想起今天见过的另一名秀女……”
语声一顿，“……皇帝，哀家想你应该会想见一见她……”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的苏栩栩，心里不由微微一沉，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秦玉岫……”
便听那襄太后，朱唇轻启，悠悠吐出了这个名字……
内心一片翻江倒海。
半响，才听到那太后娘娘雍容华贵的声线，缓缓响起……
“若不是皇帝你提醒，哀家都几乎认不出来，这跪在地上的，竟原是那陆文山家的二小姐……”
“太后娘娘恕罪……”
苏栩栩咬了咬牙，趁着那太后娘娘还没有来得及将“欺君之罪”扣在她头上，当机立断开口道：“民女之前不是故意要打扮成那副模样的，只是心有苦衷，不得不那样做……”
那襄太后大抵是没有料到她竟反应如此之快，自己不过刚起了个头，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已经先一步抢占了先机，认起错来了……这份机灵劲儿，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襄太后眉目深了深，一时倒也不着急对她发难了……她倒要听听她怎么把这“欺君之罪”给圆过去……
遂道：“哀家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苦衷，竟不惜要欺君？”
这是打算给她机会了？苏栩栩心里一喜。
一旁的孟嫣然却不满起来：“姑母，你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她一开始打扮成那副鬼样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是欺君大罪，对付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推出去砍了，省得她一会儿花言巧语，把我们再一次骗了……”
苏栩栩猜她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了，大抵是因为她现在这张脸……的确，比起先前那张暗黄又分布着麻点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脸容，她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就跟天仙似的……
不是苏栩栩自夸，她占着的陆宛宁的这副皮囊，确实算是长得十分不错的……那孟嫣然看到她这副样子，大抵是心里起了危机感，害怕那顾景煜会就此看上她，将她纳进宫为妃，所以才拼命的想要将她钉在“欺君大罪”这一条上……
毕竟，欺君这样的大罪，是要被砍头的……而一个被砍了头的死人，显然是不能进宫为妃的，也就更加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了……
苏栩栩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越发的感叹这孟贵妃思想单纯，看谁不顺眼，就恨不能对其喊打喊杀的，简直简单又粗暴……
这样容不下人，只怕将来其他的秀女们进了宫之后，她可有得火上了……
当然，苏栩栩此刻可没有精力去顾这孟嫣然已然将她当成情敌，欲处之而后快的小心思，她更关注的是那襄太后的态度……毕竟，刚才那顾景煜自己也说了，在这后宫之中，真正掌权的，是这位太后娘娘，不是那位因病缺席的皇后娘娘，更不是眼前只知争风吃醋的侄女儿孟嫣然……
但那襄太后只是施施然的端坐在主位之上，除了在孟嫣然开口的时候，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之外，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反应，显然她并不会因为侄女儿的一时私心或者任性，就打乱她自己的决定……
嗯，也因此，苏栩栩觉得自己还有救……
“启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苏栩栩恭恭谨谨的开口道：“民女之前之所以打扮成那样，是因为……”
说话的女子，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唇，看起来一副极之纠结的样子，半响，方才豁出去一般，快速的开口把那“因为”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不能被选中，入宫为妃的……”
偌大的重华殿里，一静。
大抵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料到她故意将自己打扮的很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不想进宫……或者是，就算是猜出了是这个理由，却也没有料到她居然敢当着太后与皇上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出口……
顾景煜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接下来要怎样把这件事圆过去更感兴趣了，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就连一旁的安亲王顾景琛和安亲王妃都不由看了她一眼，嗯，他们的眼神好一点儿，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般，带着些好奇，带着些疑惑望着她……
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那孟嫣然：“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想进宫，不想服侍皇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女子，显然十分激动，也十分兴奋，就差将“太好了，算你识相”这样的字眼写在脸上，旋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时一冷，变成了充满怀疑与防备的瞪着她……
苏栩栩猜测她应该是以己度人，认定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人不想进宫为妃的，就像她自己一样……所以，推己及人之下，自然就会怀疑她这样说的动机……
有一瞬，苏栩栩真的很想坦白的告诉她，嗯，你说的对，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宫，更不想服侍你家皇上……但是，如果这句话，真的被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口的话，估计就算那顾景煜看起来再怎么不拘小节，大概也不可能会放过她的……开玩笑，那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好吗……
她才没有傻到一边拼命的将自己从“欺君之罪”里拔出来，一边又把自己往“抗旨不遵”的大坑里推呢……
所以，苏栩栩果断的纠正了那孟贵妃的用词：“贵妃娘娘你误会了，民女不是不愿意进宫侍奉皇上……只是不能而已……”
“为什么不能？”
孟嫣然冷笑反问，显然是苏栩栩那一句“不是不想”触到了她的敏感神经……果然，她就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不想嫁给皇上呢？
转念又一想，她刚刚说了“不能”……
“莫非你有什么隐疾？”
想到这个可能性，孟嫣然顿时兴奋起来，连那双原本满溢着不满的眼睛，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
这孟贵妃也太……要不要把幸灾乐祸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能做到这样喜怒形于色，也算是表里如一了。
苏栩栩暗自感叹道。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态，再开口的时候，已是一片乖巧：“民女不能进宫侍奉皇上，是因为民女曾经发过愿，二十岁之前是不能够成亲嫁人的……”
大抵是因为她这会儿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一本正经的凝重，原本落在她身上的或审视、或探究、或戏谑的目光，一时也不由的跟着她认真起来，专注的听着她的解释……
“民女十三岁的时候，”苏栩栩刻意将声音放轻了几分，听起来就像是她口中那个惹人怜爱的“十三岁”少女一样，慢慢说道，“我阿爹曾经得过一场重病，请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大夫们甚至说我阿爹没救了，药石无灵……当时，我和姐姐，真的吓坏了，担心的不行……”
像是回想起当时的绝望，女子未着粉黛的清丽脸容上，流露出某种闷闷的神情，顿了会儿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后来，听人说，我们那儿有一间道观许愿非常灵，就想去试试……为了表示诚心，去了之后，我和姐姐就同时许愿，说，如果上天能叫我阿爹他好起来的话，我们直到二十岁之前，都不会嫁人成亲……”
“没想到，上天真的听到了我们的愿望，就在那儿不久之后，阿爹他就病愈了……”
说到他们的许愿灵验的一刻，苏栩栩的脸上适合的流露出该有的欣喜和激动，就像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十分感念一般……
当然，这件事，并不完全是编造的……陆文山的确曾在陆宛宁十三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当然，那个时候，苏栩栩还没有穿越过来呢，所以，这件事，也是后来她从陆宛盈口中听来的……
当然，陆父的病，也并非“药石无灵”那么严重……至于其后，当时的陆宛宁和陆宛盈，自然是没有去过什么道观，更没有许愿说，二十岁之前不结婚生子之类的……
不过这些半真半假的旧事，早已事过境迁，就算面前的太后娘娘和那顾景煜不信，再去查的话，也是查不到的……毕竟，许愿这种这么私人的事情，除非他们能够钻到人脑子里验一验，要不然怎么证明他们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呢？
所以，苏栩栩可以完全毫无心理负担的编造着这样的“苦衷”……至于为什么要把不能成亲嫁人的这个时间点定在“二十岁”……她原本是打算再往后推推的，推到个二十五六岁什么的，但是鉴于陆宛盈与那位季公子之间的情况……
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最终，苏栩栩只将年龄定在了二十岁上……反正她距离二十岁，还有三年呢，只要扛过这次的选秀，三年的大好时光，足够她再去遇见别的人，发生别的事情，邂逅别的奇遇了……
即便那个时候，她还可能再遭遇选秀，但她也一定会想到别的应对办法，而且，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以后的事情当然是以后再算，对苏栩栩来说，她只要将眼前的危机对付过去就可以了……
而事实证明，她这一招，还是十分管用的……她悄悄抬了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一堆贵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仍是有些怀疑的模样，却也一时没有说什么……
苏栩栩知道，对古人来说，还是十分讲究“还愿”这种事的，她编造的这些东西，她也不需要他们全信，赌的就是这份将信将疑，有了这一层，他们总不能再不管不顾的逼她和陆宛盈必须得进宫吧？
不过，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一些，苏栩栩在语声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和姐姐从那儿以后，就十分感念上天的恩德，也一直谨记着当年许下的愿望……”
“这几年来，其实有不少人家都向我们提过亲，但因为我和姐姐一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到还愿之后，才考虑这些事情……所以，每次，无论哪家的公子来提亲，都无一例外的被我们拒绝了……”
说到这儿，苏栩栩又是语声一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虽然也有人说，等我们过了二十岁之后，再谈嫁人成亲的事情，未免有些太晚了，但我和姐姐都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因为我们不想为此惹怒神明，万一对阿爹造成不好的影响怎么办？”
嗯，潜台词就是，如果你们一定要我们嫁人的话，就相当于无视陆文山的性命安危，是逼着他两个女儿不孝啊……
她这番话说的，当真是声情并茂，有理有据，简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这番深思熟虑，这份情真意切，这拳拳的孝心……
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就像真的一样……
顾景煜眼底碾过一丝笑，凉凉的，逆着光看去，像夜色里点亮的几粒寒星……
苏栩栩能够感觉到此时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刨去跟选秀这件事无关的安亲王以及安亲王妃，对了，还有那孟怀瑾，剩下的孟嫣然自然是巴不得她不进宫呢，也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最终决定信不信她的，也只有那襄太后和顾景煜了……
苏栩栩忍住想要抬头去看他此时是个什么反应的冲动……好吧，她总有一种感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大抵会对她说的这些许愿啊还愿啊之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信……
只希望那个太后娘娘能给力一点……苏栩栩没有那么天真，认为就凭自己的这三言两语，就能够叫那襄太后全然信了她，她只希望那太后娘娘能够在出于种种考虑之下，选择听信她的这番言辞……
至于什么样的“种种考虑”，苏栩栩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莫名的有一种这样的直觉。
而她的直觉，似乎并没有错……
便听那太后娘娘缓缓开口道：“你倒是一片孝心……”
语声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闻言，苏栩栩立即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连说话的声气儿都低了下来，轻悠悠的道：“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阿爹辛辛苦苦把我和姐姐养大的，所以，无论为阿爹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这番话说出来，苏栩栩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给自己鼓鼓掌了……现在就看这太后娘娘买不买账了？
她能够感觉到那襄太后落在她身上的讳莫如深的目光，像是在判断她的话中究竟有几分可信……苏栩栩极其淡定极其坦然的接受着她的审视……
然后她听到那太后娘娘用她那种久居高位者一贯的矜贵嗓音开口道：“既然你提到了你姐姐……”
“福喜……”
襄太后随口吩咐着在一旁伺候的宦官：“传秀女们进来吧……”
苏栩栩心中不由一动，不用多想，她也能够猜出这太后娘娘在这个时候，传各家的秀女们进殿是为了什么……
那名为福喜的宦官，立即领命往外殿走去，片刻之后，便传来一众秀女们莲步轻移之间，环佩叮当的悦耳声响……
紧接着是他们盈盈拜倒，山呼“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的声音，以及太后娘娘随后命他们起身的声音……
而这“起身”里，自然是不包括苏栩栩的……
眼看着周遭的一众世家千金们，纷纷站了起身，有一瞬，苏栩栩差一点想要跟着他们一块儿站了起来……但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她终究还是没敢，仍旧乖乖的跪在地上，好不苦逼……
她能感觉到，自打一进内殿，陆宛盈便不由自主的投向她的忧切目光，偏偏她又不能够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给她回应，只能暗自在心底祈祷，一会儿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果然，这些秀女们刚站定，太后娘娘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直接唤了陆宛盈的名字：“陆宛盈……”
苏栩栩心里一紧，余光瞥到被叫到名字的家姐，先是不由的一顿，旋即走了出来……
她听到那襄太后沉沉嗓音，如同乌云压顶一样响彻在头顶，说的是：“你可知罪？”
苏栩栩心里又是一紧，不由的望向轻轻跪倒在自己身边的陆宛盈，女子却没有看她，而是柔声回复着那太后娘娘的问话：“民女知罪，一切都是民女的错，求太后娘娘您开恩，不要怪罪舍妹……”
“姐姐……”
苏栩栩有些着急的唤道。
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那襄太后打断了，便听她似乎十分兴味的问着陆宛盈：“既然你说你知罪，就跟哀家说说，你何罪之有？”
陆宛盈没有直接回话，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太后娘娘，舍妹之前打扮成那副模样，并非蓄意欺君，而是确有苦衷，情非得已的……”
跪在地上的女子，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越发没了血色，明明紧张和不安到了极点，却还是强撑着迎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迫人的视线，一字一句开口道……
“……只因当年为救家父的性命，民女与舍妹曾经在神灵面前许下心愿，只要能够救活阿爹，我与宁儿甘愿在二十岁之前绝不成亲嫁人……”
“那个时候，宁儿还只有十三岁，什么都不懂，许愿也只是跟着民女许的，但这些年来，民女与宁儿对当初的誓言，无一日敢或忘，也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违背……”
“这一次进宫，也是如此……”
陆宛盈缓声道：“太后娘娘，舍妹她之所以先前那样打扮，也是因为担心万一被选中入宫，违背了当年的誓言，会对家父造成不良的影响，才出此下策的……求太后娘娘您念在她年纪尚小，不要降罪于她，要罚就罚民女吧……”
说话间，陆宛盈已然伏下身去，深深叩着头……
这一番说辞，跟苏栩栩说的，基本上无差……
“姐姐，你别这样说，主意是我出的，太后娘娘要罚也应该罚我……”
说这话的女子，甚至带着一丝哭腔般，眼圈红红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一般……就像任何一对感情甚好的姐妹，在这种情况之下，会有的表现一样……
好吧，其实在那太后娘娘宣召陆宛盈的时候，她也没怎么担心过……毕竟，这些事情，是她俩在家里的时候，早就定好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没想到，意外却真的发生了……而那最大的意外，无疑就是此刻那端坐在高位上，一副漫不经心般看戏的顾景煜了……
想到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那顾景煜而起，苏栩栩就忍不住咬了咬牙，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跟陆宛盈争着抢着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好不分裂。
而他俩这边正上演着“姐妹情深”的戏码，还未等那襄太后或者顾景煜做出反应来，一旁的孟嫣然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姑母，既然他们姐妹俩是为了救阿爹，才这样做的……而且他们这么不想进宫，我们也应该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就不要勉强他们了……”
她这话一出口，偌大的重华殿里，就是一静。
就连苏栩栩都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简直恨不能立刻抱着这孟嫣然亲两口……
她怎么这么讨人喜欢的贴心呢？虽然苏栩栩知道，她之所以这样迫不及待的为他们姐妹俩说好话，不过是不想多两个人进宫跟她抢皇帝的宠爱罢了，但不管什么原因，她这番话，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再有利不过了……
简直是神助攻一样的存在。
苏栩栩简直都要爱上她了……
但对那襄太后或者顾景煜来说，这孟嫣然却显然只叫他们心累的很……
苏栩栩清楚的看到，当孟嫣然迫不及待的说出让太后娘娘“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的时候，她口中的太后娘娘，十分难以言喻的看了她一眼……
苏栩栩几乎都想笑了，幸亏忍了住。
偌大的重华殿里，一时无声。毕竟太后娘娘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就连那顾景煜都是一言不发，他从始至终，都是闲闲坐在那儿，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间或似笑非笑的瞅那跪在地上的苏栩栩几眼，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襄太后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顾景煜，先是悠悠的瞥了一眼那跪在殿下的苏栩栩，看到她整个人都不由的有些绷紧之后，十分愉悦的一笑，就好像她这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很好的取悦了他一般……
苏栩栩不由暗暗的磨了磨牙，然后她就听到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漫不经心般的声音响起，说的是……
“两位陆姑娘也算是孝心可嘉，这一点，朕觉得甚好……”
苏栩栩原本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蓦然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来，顿时重重一跳，几乎把自己给闪了一下……
所以，听这顾景煜的意思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只是，还未等她将对他这一刻猝然而升的好感落到实处，便听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语声一转，说道：“……只是不知道，关于两位陆姑娘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亲嫁人这件事，陆文山陆大人知不知道……”
苏栩栩一口气噎在喉咙深处，差点儿没上来。
“这件事，我阿爹不知道……”
在理智阻止之前，苏栩栩已经先自开了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和姐姐从来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阿爹，因为不想他担心……”
哪知那顾景煜听她这么说之后，不仅没有刁难她，反而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感叹道：“如此看来，陆姑娘对令尊，果然是孝心可嘉，值得人钦佩……”
他会这样好心的夸他们？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栩栩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顿时十分没出息的提了起来，果然便听到那顾景煜又是话口一转，说道：“只是，不知道令尊陆大人知道之后，会不会内疚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两个女儿的婚嫁之期……”
苏栩栩梗在心头的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顾景煜实在是太厉害了，轻描淡写之间就搬出了陆文山这么个大杀器来压他们……
毫无疑问，今天他们一开始打扮成那副样子来参加这场选秀大会，陆文山自然是不知道的……为了隐瞒，他们可是特意在马车上化的妆，容易吗？
如果被陆文山知道了他们竟编造出什么为了帮他治病，所以许下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亲这样的誓言的话……嗯，虽然为了两个女儿不因为欺君之罪而被砍头，他不会说什么，但接下来，以他那种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态度，他肯定会义正言辞的表示，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而耽搁两个女儿的婚事的……
那么，她和陆宛盈所有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这一瞬，苏栩栩简直恨透了那顾景煜……
混蛋！
苏栩栩在心底暗暗骂他。
那顾景煜从她瞪着她的眼神里，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出她这会儿大抵是在骂他的，只是，男人不仅不恼，反而越发兴味的瞅着她，那模样，那闲情逸致，就跟在看一只跟他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似的……
苏栩栩觉得自己的满口白牙都快被自己磨破了，恨不能扑上前去咬他两口去……
连那襄太后，以及那一直未曾开过口的安亲王妃，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都没有察觉。
片刻之后，便听到那太后娘娘缓声开口道：“这件事，等哀家问过陆卿家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语声一顿，那襄太后突然抬了抬眼，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顾景煜，狭长的凤目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极快的划过一抹锐利和深幽……
然后苏栩栩听到她别有深意般的嗓音，徐徐响起，说的是……
“说到孝心可嘉，哀家突然想起今天见过的另一名秀女……”
语声一顿，“……皇帝，哀家想你应该会想见一见她……”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的苏栩栩，心里不由微微一沉，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秦玉岫……”
便听那襄太后，朱唇轻启，悠悠吐出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