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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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亲手了结

    这场梦真美好,她仿佛在梦里重新活了一次,她只是她,可以任性妄为,可以肆无忌惮。不必背负希望和责任,不必考虑日后和将来。

    但她又怕入了戏,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过是浮生若梦。”顾清若浅笑端方,仿佛叶珺宁初见她的模样。

    如今大梦已醒,所有的过去都将被掩盖,往事便如云烟消散。

    “其实我听傅红月说了。”叶珺宁紧紧攥着裙带,道“你身体情况不好,怕是……”

    叶珺宁不敢把话说完,就怕应了什么誓,把后半句咽下去之后又道“反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何必选在今日?”

    顾清若听懂了她的意思,反正自己时日无多,不如直接一条道走到黑。

    “因为我不能再骗自己了。”“我本就是冒名顶替的,这些年的欢愉都是偷来的。近来常在梦中惊醒,梦里都是谎言被拆穿以后的局面。谎言重复一万次,也是谎言。我不是顾清芷,我是顾清若。”

    “顾清若的身份,是镇国公府的次女,是清河军的统领,是皓国的兵士。唯独不是皇帝的妃嫔。”

    “既然都是错的,由我开启,便由我来结束吧。”

    顾清若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匣子,放到叶珺宁面前。

    “是我对不住元诗诗。你把这个交给她,转告她,皇帝就算最后不能真正爱上她,也会给她尊荣位份,敬她重她。以她的秉性,她会过得很好的。”

    “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当初又为什么要冒这场偷天换日的欺君之险?”叶珺宁的话既狠又快,直戳顾清若的痛处。

    “你说话还真是毒。”顾清若叹了口气,瞥了叶珺宁一眼“坐吧,老站着不累么?”

    “瑶红,给公主上茶。”顾清若超外面唤了一声。

    等瑶红呈上了叶珺宁最爱的雪顶含翠,顾清若才打开话匣。

    “从前这些事情,我还只跟宁昭说过……”

    “我与你皇兄,很早就相识了。那个时候,我不过是父亲帐下的一名少将,他也只是众多皇子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位。”

    “他奉旨巡边,在北境呆了三个月。那个时候,我正是锋芒最盛之时,意见不合都要当面质询,我们针锋相对,着实互相嫌弃了许久。”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们的关系开始好转,正当和解的第二日,他便返回了京城。我自知与他萍水之交,却不想他书信纷纷,无论寒冬酷暑,从未断绝。”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我与他投契,又怎会无动于衷?只是何时从挚友变成了……我已无从忆起。”

    说到此处,顾清若陷入回忆之中,久久不曾再言。

    茶气蒸腾而上,氤氲了她的双眼。

    叶珺宁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兄深情起来,是这般模样。她很想知道后来的事情“那之后呢?”

    “之后?”顾清若想起那一年回京不过三日发生的事情“先帝发现了我们互通的信件,狠狠地斥责了他。我不知他在御前是如何应答的,第二日父亲应召入宫面圣,便领回来了赐婚的圣旨。”

    叶珺宁知道,那份圣旨,赐镇国公府长女顾清芷为奕王妃。

    当时的奕王,正是当今圣上,叶瑾煜。

    “其实从祖父见过国师,开始教我顾家枪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这一生,注定要有什么地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长大一些,我开始明白,也暗暗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婚不嫁,好好守着北境和清河军。”

    “至于你之前的疑问。”顾清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它是一场梦啊。”

    黄粱一梦。

    “只不过,是梦,总要醒的。”

    “一位将军,可以抛头露面,披甲上阵,议政事,论国家。但是皇后不行。她的职责,是要管理好这座巍巍宫城,侍奉太后,辖制宫嫔,教养子息……”

    “同时,皇后还要胸有大局,心怀善念,体恤容人。”

    顾清若自嘲地笑笑“我自认一项都做不到。”

    “我妄议政事,不理宫务,没有子息,小气善妒,疑心猜忌,处处都是大忌讳,又何必强求。”

    “清清!”叶珺宁觉得顾清若在强词夺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花反击,气得直跺脚。

    顾清若接着说“我查过了。元诗诗出身贵重,又不是实职,不会惹得朝臣妄议。她性情纯良,又聪颖灵慧,加之花容月貌,皇上了解她之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难道,你还想让婉美人做你皇嫂不成?”顾清若挑了下眉,淡笑道。

    “胡说什么。”叶珺宁白了顾清若一眼“好,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自私鬼!”只想着自己的算盘,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公主殿下!”顾清若忽而厉声喝了一句,把叶珺宁吓了一跳。

    但是顾清若却并未改厉声之色“你身为皓国公主,食天下俸禄,享尽荣华,可曾想过边境流离失所,动荡不安的百姓?!可曾想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感觉?!可曾想过敌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的处境?!”

    “我……”一时间,叶珺宁愣住了。

    “天下二字,并非轻飘飘的落在那九五至尊的龙位上,更在你我的肩上。”顾清若冷着一张脸,眼神凌厉“这个道理,我懂,皇上更懂。”

    叶珺宁想起从前夫子的教导,不由觉得有一丝羞愧,不由得敛目微微低下了头。

    “宁儿,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外面有亲卫前来通报“将军,公主来了。”

    叶珺宁。

    顾清若揉了揉太阳穴,道“请她进来罢。”这位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叶珺宁走路带风,不一会儿就进来了。

    等璧青和瑶红退出去把门一关,这位“啪”地把桌子一拍,丝毫不顾及皇家的矜持和体统“说!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装什么傻?”叶珺宁冷笑“下午皇兄回宫后,突然就颁了册封的旨意,之前并没有半点风声,可见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

    叶珺宁很是生气“你们如何我不管,但把元诗诗牵扯进来,我就不得不来问问了。”

    元诗诗,从前的元美人,如今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元妃了。

    “公主殿下,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样子很可笑么。”

    顾清若缓缓道“册封嫔妃,乃是皇帝圣心独断之事,我不过是一个区区臣子,又能如何?”

    “强词夺理。”叶珺宁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顾清若叹了口气,道“宁儿,你在皇家长大,当不会如此天真吧。从元诗诗进宫那一刻起,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她都已经身处其中了,如今又说什么牵扯不牵扯的话呢。”

    顾清若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如今贵妃禁足,宫中也需要有个主持大局的人。太后日渐年迈,难道你也忍心看她时时操劳不成?”

    叶珺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为什么不是婉美人……”

    “原因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顾清若知道叶珺宁都明白,只是想找到个能让她发泄一番的人,只不过如今顾清若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心思陪她慢慢耗了。

    “清清。”叶珺宁咬唇问道“你跟皇兄,真的没有可能了么?”

    “流刑。”璧青咬牙,道“剩下涉案人员,依律斩监候、流放等等,全部判罚完毕了。”

    “这么快!”瑶红拧紧了眉头“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竟这么悄无声息地就结案了?

    “刑部瞒得一丝不漏,再加上应该是有人故意阻断了我们的消息来路,所以事情知道的就慢了些。”璧青也是眉头紧锁,她是从那里出来的,自然熟悉那里的手段,但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

    这才是最让她们痛苦之处。

    “要怎么跟姑娘说呢。”瑶红觉得十分头痛。

    “瞒不住的,不如早些说了,也好让姑娘早做决断。”

    说完,璧青进了书房,将两件事一并说完,静静地等顾清若的回话。

    没想到顾清若十分平静“劳你们为我忧心,我已经知道了。”

    见她们惊讶的神色,顾清若解释道“刑部那边的事情,淮阳侯世子已经告诉我了。”

    至于元妃的事情……

    顾清若想起紫云道中,叶瑾煜冷漠的模样。

    “贵妃失德,去六宫权,禁足宫中,无旨不得探视、不得擅出。元氏美人,端庄淑睿,敬慎克礼,久侍宫闱,册为元妃,代掌六宫。”

    “臣,领旨,谢恩。”

    “元妃?!”瑶红瞪圆了眼,要知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就从未册过任何后妃,宫里数得上的妃嫔,不是从潜邸跟出来的,就是太后懿旨封的。

    皇上册封,这可是头一回……

    瑶红咬了咬唇,问道“那元妃是什么来头?”竟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是从前的元美人,没有另册封号。”璧青道。

    元美人……

    出宫之前,元美人正领了协理后宫的权力,与婉美人分庭抗礼,没想到如今竟也封了妃。

    瑶红也是跟了顾清若多年的,自然不会耽于儿女情长,很快反应过来,煞白了脸色“皇上该不会是……”

    要动手了吧?

    伴君如伴虎。瑶红从未有一刻如此心疼她家姑娘,不知姑娘如今心中是怎样的煎熬呢。

    “还有一事。”璧青又扔下来一个霹雳。

    “宋之解宋统领的判罚,刑部已经核准,不日就会执行。”

    “判的什么?”瑶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镇国公府。

    “姑娘这是怎么了?”瑶红轻手轻脚从书房出来,小声问璧青“回来之后就埋头处理军务,完了往那一坐,水也不喝。方才我拿进去的晚膳也是一口没动。”

    瑶红快愁死了“你们这是去哪遇到什么事了?四姑娘都回府半天了,你们才回来。”

    璧青把瑶红拉到一旁,查探过四下无人,这才悄悄道“国师给姑娘托梦,果真今日去了紫云观,国师当真已经出关了。”

    “见了国师?”瑶红张大了嘴,国师此人只闻盛名,像她们这样的,无缘得见其真面目,当真神往。

    一会儿,瑶红缓了过来,摇摇头“不对啊,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国师了,哪里至于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像是被摄了魂似的。

    璧青想到方才收到的消息,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她或许知道顾清若为何如此……

    “听说宫里,皇上封了元妃。”

    “姑娘,可有见到国师?”等在外面的璧青见顾清若出来,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自然是见到了。”

    “那国师因何唤你来?”

    “不,是我有事要求国师解惑,国师应该是算到才召我前来。”

    顾清若不经意伸手捏了捏袖子中暗藏的信封。她还没有打开看,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

    “姑娘。”璧青凑近了顾清若,低声问道“观里的贵客是不是……”

    “顾将军。”一位披甲的侍卫从观里走了出来,道“皇上口谕,命你即刻前往觐见。”

    璧青暗暗吸了口气,果然没错!

    顾清若倒是一脸平静,只道“遵旨。”

    “皇上既已知晓,当不会让她回北境去的吧?”紫净道长默默念了一句。

    若说皇上和顾将军的障眼法,瞒得了天下人,那自然离不开他们紫云观的手笔。

    这二人的事,在国师和紫净道长这里并不是秘密。

    紫净道长多年前还给二人卜了一卦,卦象倒是出乎意料的天作之合,只是其中凶险万分,稍有不慎,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二人都是极为执拗之人,不会因为这天命之说动摇。

    “你自己都有答案了,又何必问。”

    国师一挥拂尘“走吧,让为师看看,你这些时日长进了多少。”

    顾清若悄悄抬眼,瞥见叶瑾煜脸色不好,不由得伸手覆上了他攥紧的拳头。

    “很多年前,娘亲为我求过国师的签,说我福泽深厚,遇难呈祥,乃天生福将。这么多年,果然都应验了。”

    “你走吧。”叶瑾煜抽回手,道“朕见到你就生气。”

    顾清若噎了一下,起身行礼“微臣告退。”

    紫净道长站在国师身侧,与国师遥遥目送顾清若独自离开。

    紫净道长不解地问“师父,您既然知道顾将军病势沉重,为何还让她回北境?”北境苦寒,她若回去,只会雪上加霜。

    “她执念太深,京城是留不住她的。”

    “那你也不该拿命去赌。”

    “古往今来,文死谏、武死战,若当真战死沙场,倒是臣的福气了。”

    她当真是这么想的。

    若论权势,如今清河军之盛,比之前辈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论富贵,镇国公府如今的家业足以泽及五代。

    除了有些对不住父母长辈,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还当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她这一生,已然很是圆满了。

    “可你方才刚说了贪生怕死。”叶瑾煜指出了顾清若言语中的前后矛盾。

    “皇上聪颖绝顶,又何必故意挑臣的言语过失?”

    “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有想过这世上留下的故人?”

    顾清若顿了一顿,扯了扯嘴角,道“人去如灯灭,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呢。”

    “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臣又不是国师之流的修道之人,看破五丈红尘。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臣也免不了贪生怕死,既知自身之病,必然会竭尽全力想法子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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