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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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参悟天道

    话音落时,幻象尽灭,天道山头又恢复先前景象。

    那株苍松依然傲立,就如从未折断过,而石碑上更无一字。

    风平浪静,天清云缈,莫不悔的心头被那话语重重一敲,猛地醒来。

    就见在苍松下,不知道何时立着一名雪袍老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白髯飘洒,衣袂轻漾,右手握着一柄拂尘,双足踏在五色云间。

    这老人正含笑望着自己,深邃如海的眼中,充满看彻世情的睿智与明悟,却还藏着几分惋惜、几分欣喜。

    莫不悔似乎尚未完全摆脱适才的幻境,茫然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雪袍老人微笑道:莫不悔,你不是已经听见了么,之所以再问,不过是因为你还未理解,对么?

    莫不悔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怔怔点头,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雪袍老人道:万物本为虚,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谁。

    我在这里,不过承受天命,守候你的到来。

    莫不悔奇道:“我”?

    雪袍老人油然答道:“若不是你,会是其他人。既然你来了,老朽等的便是你”。

    莫不悔似懂非懂的说道:好吧,就算是我,可你为什么要等我?

    雪袍老人哑然失笑道:为什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找上老朽?

    莫不悔摇头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如麻团,没心思和你打玄机。

    雪袍老人被莫不悔顶撞也不生气,问道:莫不悔,你从天道山下一路行来,如今可否告诉我何谓天道?

    莫不悔一怔,沉思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天道。

    小时候不懂,后来在归元派修仙数年,渐渐以为明白了。

    可现在却忽然发现,我明白的东西都不过是皮毛幻象,天道究竟是什么,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述清楚。

    雪袍老人仿佛早知莫不悔的答案,含笑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莫不悔,你已经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许多。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过得“归真”一境,你的回答该会更简略些。

    其实天道并不难解,归根结底不过是个无字。

    故而一切悲欢喜怒、不平不公皆非天生,而由人心。大道无为,便如日月星辰永恒冥冥,只依其本原运行,非关善恶,无谓爱恨。却深蕴因果,庇藏平衡。可惜你无法超脱红尘诸般虚幻,仍不能找到其间真谛。

    莫不悔默默思索老人的话语,直觉得在这些玄奥晦涩的字眼里,隐藏着最朴实的真意。

    如果大道无为,非关善恶,无谓爱恨,那么天道是否还有正义公允可言?难道所有的答案,只在“深蕴因果”,庇藏平衡八字之中,又或归根结底于一个无?

    他耳中听闻雪袍老人再问道:那么,你可否回答何谓道魔?

    莫不悔不假思索的道:人间无道,道只在天;人间无魔,魔只在心。

    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会意微笑,点头道:很好,有此一念,即是仙缘。最后一问是想请教你,何谓仙?」

    莫不悔笑道:你若早一日问我,我会告诉阁下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者便是仙。可现在我却已明白,仙、人本无别,所以仙也有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仙也有千姿百态,与你我相同,只是胜在忘一归真、超脱浊世而已。

    雪袍老人拊掌笑道:妙哉,善哉,不枉你一路参悟之艰,能答出两道半的问题,已属难能。须知天机不可泄漏,天道也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因此老朽才传下仙图而非书卷,你能领悟这么多,已越凡俗。

    说着,雪袍老人拂尘,在莫不悔头顶轻轻一扫道:算作褒奖,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叮”的如鸣仙乐,莫不悔头顶三花聚起,五气朝元,全身散发柔和浑厚的白色光华。

    莫不悔却是心境恬淡,神色淡然,只听雪袍老人道:莫不悔,你已臻练神之境,天门不远。有朝一日尽弃执着,即可归真。红尘纷扰还要好自为之,勿坠心魔,枉费了今日造化,这就去吧!

    莫不悔一怔问道:我这就有了练神修为,为何全不需修炼度劫、耗费百年光阴?

    雪袍老人摇头道:谁说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穷经?修仙即是修心,炼气只是下乘。不能体悟天心,纵是有搬山移海之能,又焉能登天?凡间道魔殊途同归,最后还不是落在其心归真之上?

    莫不悔犹如醍醐灌顶,恍然道:小子受教,修仙既是炼心,则忘情,练神亦都是虚表,惟其心中一点灵性才是明灯。

    雪袍老人笑道:这就对了,怕只怕你今日悟,明日忘。切记,切记!

    莫不悔罕有的恭敬一礼道:小子告辞了,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缘再能相见?

    雪袍老人道:有此一缘,你还不知足么?他日之事,留待天意人心,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

    莫不悔微笑道:可小子还有一个疑问您一定知道,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天道山外不会已是白云苍狗换了人间吧。

    雪袍老人笑道:这么多问题!你看看这里还是天道山么?

    莫不悔一呆,身周无山无海,尽是一片无垠虚空。

    雪袍老人道:你在天道山中可说已有千年始悟真谛,也可说不过弹指已得天心。去吧,浊世滔滔方为熔炉,守心如玉天道咫尺。

    声音越来越遥远,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渐渐淡去,莫不悔的眼前白光一涨,再看时,竟已回到困魔渊中。

    莫不悔仍在出神回味,不防耳边冥轮的声音叫道:娃娃,你怎的又回来了?

    莫不悔被他的喝叫声拉回现实,举目望去,就看见冥轮站在数丈开外,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自己。他的精魄比先前凝敛许多,光华也显得更浓更深,显然已服用了朱丹。

    困魔渊里黑雾弥漫,空寂得只有冥轮的余音回荡。

    莫不悔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头你吵什么,我不过是去天道仙山转了一圈。

    冥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小子是说……那画卷之山,便是天界仙山天道?

    莫不悔点点头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现在也没法再跟我争了,画卷已毁,仙山已逝,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

    冥轮又是懊丧又是心疼不已,他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莫不悔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天庭晶莹如玉,双目神光敛收,已是返璞归真的境界。不用说,那定是“上古天宫图”带来的好处,可恨自己仅差半步,否则如今得意的就该是他了。

    莫不悔望着冥轮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道:老鬼头,我劝你还是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了,不如想想如何与莫某联手冲出困魔渊,才是正途。

    冥轮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心头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忍不住狠狠一拳轰在黑雾上,大吼道:气煞老子了!说着,双拳接连轰出,只激得雾光聚散,罡风满地。

    莫不悔知道冥轮要发泄一下,也不理他。

    可冥轮的耐力真算顶尖,一口气轰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微微喘息着,望向莫不悔道:小子,算你狠!

    莫不悔摇头苦笑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冥轮一楞问道:可惜什么?

    莫不悔道:当然是你刚才浪费的那些拳劲,若是轰在伏魔大阵上,怎样也带点响声,白白耗费在这儿,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冥轮听出莫不悔话语里的奚落,怒道:老子有的是魔气真元,我打我的,干你屁事!别以为你得着了天道,就一步登天,老子一样能叫你万劫不复!

    莫不悔半是被激起傲气,半是想证实如今修为,眉宇一扬,故作不屑道:老鬼头,有种你就试试,光说不练的嘴巴式,莫某见多了。

    冥轮怒发冲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莫不悔就是一掌,青色的罡风跌宕,尖啸撕裂重重黑雾,声势惊人已极。

    莫不悔不惊反喜,他的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冥轮掌风的变化,在他眼里所见的,似乎不是什么青色罡风,而是自然间最原始简单的轨迹运动,如水流,如风起。

    莫不悔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种方式,能够在冥轮掌风击到前闪开,可他却有意选择了硬撼。

    左拳宛如行云流水轻盈点出,右拳却重如山岳缓缓横亘,一快一慢、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将七拳中的倒字诀,演绎得精采纷呈,近乎完美。可惜许春秋不在此处,不然也势必击节叫好。

    拳掌相击,并没有爆发出意料之中的轰鸣,莫不悔左拳犹如浩瀚沧海,冥轮惊人的掌风击了进去,竟似泥牛入海,全无声息。

    莫不悔右拳这才推出,似重实虚卷裹住激荡罡风,一古脑反涌向冥轮。

    冥轮大吃一惊,他万没料莫不悔消失一阵,归来之后居然强横如斯,迫不得已双掌齐出,勉力接住到字拳的后招。

    “轰”的一声,两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彼此对望一眼,已然清楚了对方实力。莫不悔更是又惊又喜,心底不住轻声叫道:练神,练神,原来我真的已有练神的修为!」

    冥轮却另是一番想法,他苦修百多年称雄当世,偏偏莫不悔这个乳臭小儿,居然轻而易举就赶上自己,又是嫉妒又是颓丧,楞了半天,终究换作一记怅然长叹。

    莫不悔心情大好,反安慰道:老鬼头,你别泄气。若我是你,现下正应高兴才是。

    冥轮以为莫不悔又来消遣自己,怒道:老子高兴个鬼!

    莫不悔微笑说道:我现在修为已到练神,再加上老鬼头你的实力,只要同心联手,破解伏魔大阵有望,却不必再等上二三十年。你若这么想想,也该心平许多。

    冥轮一怔,暗自思量道:半卷“天道”已为这小子得去,老子总不能从他脑袋壳里再挖出来。我再和他斗下去殊无好处,倒不如像他所言,先联手冲出困魔渊,其他的帐留待日后再算。」

    这么想明白了,冥轮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个鬼地方老子的确待够了,正该出去透口气。

    莫不悔想起一事问道:老鬼头,我消失了到底有多久,不会已经又过了几十年吧?

    冥轮哼道:哪有那么久,最多也不过一两天。你小子到底撞上了什么好事,居然有这样脱胎换骨的变化?

    莫不悔听冥轮这么说,先是一定,继而惊异道:世间奥妙果然无穷,我所知道的不过是点皮毛。就以天道仙山来说,我分明觉得至少待了经年,谁晓得在困魔渊里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

    他听得冥轮问起,毫不隐瞒的说了,只听得这个老魔头心驰神摇,艳羡不已。

    休要小看莫不悔这番叙述,对于冥轮而言,同样是大有裨益,于他修炼天道,有如指出明灯捷径。

    他见莫不悔和盘托出,全不藏私,在心中禁不住也生出些许感激,但很快又转念想道:若不是这个小子,经历这些奇遇的便是老子了。终究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莫不悔把故事说完,又耗费不少时间,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冥轮问道:这么说,你还是差了一步?

    莫不悔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晓得究竟还差多远,反正没能悟出“归真”之意就是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能够有这样一番际遇,已属幸运,修为不到家,就怨不得别人。

    冥轮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去了一回天道仙山,我不晓得是真是假,可说出的话的确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多少沾了点仙味。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经历不假,光是那些道理,换作别日,你小子定一句也说不上来。

    莫不悔嗤之以鼻道:你就能说出来了么,我看也不见得。

    冥轮少有地老实承认道:老子模模糊糊,总比你多明白一点,可等听完你小子的叙述,脑子里却反而乱了。

    以前明白的,变得不明白了,以前不懂的,现在好像又开始懂了。妈的,就是你小子害人!

    莫不悔笑道:你要我说与你听,如今又来怨我,真是吃力不讨好。

    冥轮苦笑道:实话跟你说,老子觉得破阵之事应当缓缓,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快入定冥想,好好消化你那番狗屁不通的天道。倘若能体悟一二,便可受用无穷,对老子的修为大有好处。

    莫不悔点头赞同道:我也需一段日子来消化这些东西,天道仙山上的遭遇着实不可思议,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那些奇妙景象。

    当下两人计议已定,各自入定修炼,这一耽搁,竟是整整一年多。

    莫不悔与冥轮一老一少、一道一魔、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彼此提防,却又不得不相互协助,维持着极其微妙的关系。

    这日躲过血雾,两人又谈起破阵话题,冥轮说道:小子,老夫打算今日就去闯它一闯,就是冲不过去,至少也可全身而退,下回再来,这个鬼地方,老子着实不愿多待一天了。

    莫不悔点头同意道:好啊,我也想早日再见识见识伏魔大阵的厉害,瞧瞧它究竟还能不能挡住你我。可老鬼头,你肉身被毁,出去后,又有什么打算?

    冥轮沉默片刻,说道:老子懒得骗你。在困魔渊里待了这么多年,对归元派的怨恨不觉淡了许多,报不报仇已不是最重要。老子眼前最想的,就是设法重塑肉身,然后回返蛮荒参悟天道。

    莫不悔笑道:以你的身分,恐怕天机阁是不肯帮忙的,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冥轮傲然道:老子用不着央求天机阁,只要有朱丹之助,保住精魄不散,老子藏身冥轮之中就没事。要恢复肉身,其实法子也不少,最简单的便是摄人魂魄,据为己有。可惜这个办法好是好,却因此要遭天谴,永世不能修成真仙,还需要另想别的法子。

    莫不悔忍不住道:我看你肆意妄为,横行无忌,没想竟然也害怕天谴。

    冥轮“呸”了声,破口骂了几句,才回答道:你懂什么,别说老子,就是另道、真仙,他们也一样害怕。不然以他们的实力,为何不现身于大陆,随便哪一个都能把这世上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可千年以来,你有见谁这么做过,他们还不是同样害怕天谴?

    莫不悔不服,嘿然道:那么你动辄杀人,横行蛮荒,就不害怕天谴了么?

    冥轮摇头道:这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老子干的这些事情,仍属红尘劫数,不归天界管辖。

    我就算杀了一千一万个小妖、老道,摄了无数少女元**血,老天也不会放个屁。可若是决河灌海,弄得四方生灵涂炭;又或插足世俗,滥用法力,你看老天管不管。

    莫不悔恍然,心道:这也是天道中所蕴藏的另一种平衡和谐吧。若非如此,像舍身天君那样的另道之体,的确可凭一人之力威凌大陆,什么皇帝老儿,千军万马,全不禁他一个手指头动动。我以前那些作为终究不算出格,无碍天意。

    毕竟,犯天怒、遭天谴,是连老鬼头这样霸道的人也不敢存有藐视之心的。

    他想了想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法子可用?

    冥轮道:除去天机阁,大陆还有一物唤作“雪魄梅心”,得着它,老子的肉身重塑就大有希望。

    不知为何,莫不悔渐渐关心起这个老鬼头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急忙问道:“雪魄梅心”出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冥轮哈哈笑道:老子当然清楚,普天之下,这玩意只生在凉州大雪山万壑谷底,而且千年一开,只结六籽,与七瓣冰莲一南一北遥遥呼应,并称盖世珍品。

    莫不悔道:万壑谷谷主绝情婆婆的名头,我也曾听闻过,她手上的东西,不见得比天机阁好拿多少。

    冥轮把眼一横道:老子怕她个鬼!大不了就硬闯进去抢,反正横竖也是一死,不如与她拼了。

    莫不悔所说的绝情婆婆,乃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她素居大雪山万壑谷,足迹罕现中土,却曾因年轻时与落霞剑派一战,连创其三大长老,九大高手全身退走,而名动大陆,其中便包括后来的落霞五子。

    据说那一战,若非归元派与道光禅寺应援及时,仅凭绝情婆婆一人,就可平了整座落霞山。此后,落霞剑派卧薪尝胆,与万壑谷势不两立,一晃又是百多年。

    冥轮想了想问道:别光说老子了,你小子出了困魔渊又想干什么,还要回归元么?

    这一年多来,两人闲聊多时,他对莫不悔的遭遇,和坠入困魔渊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一点,故有此问。

    莫不悔却被冥轮问得楞住,他在困魔渊这两年,始终想着的要么是天道,要么是如何出去,可出去以后究竟该做什么,却没有考虑过。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还是要回一下归元的,就算不为别的,也需看一眼老头和阿成。然后我想去找我的养母,还有赵文师兄,接下来再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冥轮点点头,说道:要是到那时候真没事情做,不妨到蛮荒来找老子。看在困魔渊里同病相怜的分上,保证你呼风唤雨、逍遥快活。

    莫不悔没有回答,极力压制着心底一个最强烈的渴望。他着实希望再见善柔一面,哪怕是极远极远的瞥上一眼,只想知道她如今过得究竟好不好,快不快乐。而一想到这些,不禁又燃起深深刺痛。

    他猛摆一下头,似乎想把这些杂念抛到九霄云外,振作精神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咱们先去把伏魔大阵砸个七零八落,冲出困魔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