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徒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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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活人偶

    就好像剃净了所有血肉的骨一样洁白。

    就好像将心脉割开溅出的血一样鲜红。

    就好像方才剥下刮净的人皮一样柔软。

    就好像新切下的油脂和肌肉一样温润。

    耸立在吴中山菊坪上,那由分离的血肉与白骨,堆砌其的神座就是如此的洁白而鲜红,柔软而温润。

    端坐于其上,红衣的少女打了个哈欠,似乎很无聊的样子。

    “嘛,黑神主的话,前些日子方才将他揍了一顿,那时候啊,人子还没有诞生呢...”红衣的少女低下头看着下方站立于一顶残破轿子前的妇人:“怎么到了这会儿,黑神主家的小鬼却欺负到我头上了?”

    妇人仰望那端坐在尸山骨岭上的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宇外诸神...”

    然后她整理形容,对少女施礼:“黑神主门下信女宋赵茗拜见赤色军列之主!愿吾主圣寿无疆!气运悠长!”

    “圣寿无疆...气运悠长...”少女托腮哀叹,“人子怎么会渴求这些东西...”

    然后在一瞬间,少女的表情突然明艳起来:“嘛,反正就是恐惧罢了,恐惧死亡,恐惧虚无...”

    可很快,她的小脸又迷茫起来:“如果是恐惧死亡和虚无,那黄安那小子怕我什么?”

    吴中山顶上,何芷站起来,看着瑟瑟发抖的黄安,有些好奇:“你很恐惧,因为那位神祗吗?”

    “一半一半吧...”黄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刚才说,珠子走了?不过现在也的确过了两个时辰。”

    “是,她很听你的话,你走后不久就有人杀上来了,她一直不愿意走,最后我强行将她敲昏了后让人将她带走了。”何芷慢悠悠地说,“就在后山的沟里,我可以带你去。”

    黄安没动:“哪里?她怎么过去的?”

    何芷看着黄安没说话。

    黄安眼睛一紧:“带着海蓝香的艾珠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放倒的!哪怕是偷袭,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芷站起来:“宋家的活人偶,何婢。”

    黄安猛地一惊,整个人再次感到了一阵难受的眩晕,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

    “别担心。”何芷低头,看着脚尖,“我保证啊,她很安全,因为她对我很好,而我想杀掉的是你。”

    “我曾闻...”黄安的心中一阵不安快速地掠过,“宋家有活人偶,是将孩子以人偶的方式训练,那些孩子们一生一世只有一个目的...”

    “而我的目的就是杀掉您。”何芷抬头看看天,“啊,天空真美,那些残缺的人形们告诉我们世界是盛大华美的,可我实在无法相信。”

    黄安压低身子:“你为何要放走艾珠,为何要自曝身份,你要杀我,不该是无所不用其极吗?”

    何芷看着黄安,突然笑了,这是黄安见到她后第一次看见她笑:“人能理解人偶的心吗?”

    说完,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件奇怪的兵器,这兵器好像一根黑乎乎的铁棍,在最上边横在焊接了一把漆黑的双面匕首。

    黄安也抽出了他的昆红之器。

    何芷小脑袋一歪:“你为什么会相信我说的话呢?”

    黄安心中一沉,周流于身体的气息也为之一涩,就在这时,何芷动了,就好像一阵风,来到黄安身前,又一个打转,飘忽到了他的身后。

    正准备砍出一剑的黄安只得将身子一沉,腰间发力,猛地往后一扭,将下砍之剑向后甩去。

    剑光红艳艳如同流水,向少女倾泻过去,何芷的眼睛平静淡然,微微往后退出一步,膝盖微微前屈,膝盖以上的身体就这样直直地后倒下去,剑光在她眼中的天空前掠过,没有伤到她哪怕一根头发。

    不妙!黄安心底的惊惶愈发强烈,这小妮子是他目前遇见唯一一个以技巧躲过他剑招的人。

    避开剑招,何芷的身体猛地一扭,从侧面弹起,转身抬腿,一脚踢在黄安的手腕上,黄安整条胳膊一麻,剑都差点脱手,而何芷却乘胜追击,再一个转身,右手持着那把奇怪的兵器直接朝着黄安的脑袋砸了过来。

    日!黄安骂了一声,急忙弯腰避过,何芷一击不中,右手一松兵刃,换左掌接过,从下而上,对着黄安的小腿就是一下子!

    这一次黄安避不开了,被那棍子上的短剑狠狠地钉在腿肚子上,一种冰冷的疼痛顿时席卷他的脑髓,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何芷就撞入他的怀中,一肘子捣在他的胸前。

    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伤再一次爆开来,黄安的呼吸顿时混乱,周身上下力道尽失,何芷一拽手中的铁棍,轻而易举地将黄安拽倒在地。

    黄安就地一个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何芷跺过来的一脚,伸手向背后抓去,然而还没等他碰到自己的衣襟,手就被何芷一脚踢开,何芷俯下身子,一把抓过黄安腰间的什么东西,然后一跃跳开。

    “原来如此。”爬起来的黄安听何芷轻声说,“这就是你戏法的秘密。”

    黄安抬眼看着何芷手中的布包,心逐渐沉了下去,他想起身继续搏杀,可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却让他呼吸都困难。

    如此,恐怕只能再打出一记攻击了吧?黄安心想,看着对方,而何芷回应他的,是当头一棒砸下来!

    “你这次对付小乖乖还真是不留余力呢。”赤色的王权从血肉与白骨的神座上飞下来,停在赵茗身边,看向山口的位置。

    赵茗跪伏在地,不敢仰视神之威容,轻声道:“若您所愿,奴自然当亲自前往,让那人形回来,但这一来二去,只恐到了山顶,黄家门主已经殒命。”

    绯衣的大尸鬼瞥了赵茗一眼:“我知道你有底牌保留,但我告诉你,我等宇外诸神之神力浩瀚绝非尔等所能想象,哪怕你们十五年前干出了那等大事,也不过如蝼蚁细砂。轻轻翻掌之间,我管你九州有多少大修,有多少神圣,有多少神祗,都做了灰灰去,一个不留。”

    赵茗颤抖了一下:“请,大神予以慈悲。”

    尸鬼翻白眼:“慈悲个茄子,我啊,根本没有要毁去九州的心思,也没有要救黄安的意思...至于杀了你的人...谁让你们先跑过来找我的麻烦的?虽然是受了黄家那小子的蛊惑吧...”

    赵茗不敢言语,尸鬼看向轿子:“不过之所以出现在你身边,倒也的确找你有事,我有问题要问问你的夫君。”

    赵茗一惊,下意识抬头:“我夫君?他...”

    尸鬼指指轿子:“他不就在那轿子里吗?”

    赵茗吓了一跳:“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夫君他神智不清...”

    尸鬼耸肩:“不清个大南瓜,他呀,现在反而应该是整个世间最清醒的人了...嗯,青州三豪是我的子民,虽然都是些没啥用的信徒,你夫君还是背弃教义那种叛徒...不过,偶尔也应该给孩子们发发利市,不是吗?”

    赵茗抬起头,她只看见了无边的血色,铺天盖地。

    鲜血一丝丝滴在黄安的脸颊上,让他感觉到一种粘稠的冰冷感,于是他打了一个哆嗦,头上却冷汗直冒。

    何芷低头看着这个用右臂挡住她铁棍的男人,她想拿起铁棍再给他一下子,却发现铁棍上的剑刃卡在了对方的骨头中,拔不出来。

    于是她一边继续下压铁棍,一边将手伸入了黄安的破包,然后眉头一皱:“四轿子大人?他怎么会在里边?虽然已经死了,还死得那么惨。”

    “这锅不是我的...”黄安另一只手也抓住铁棍,一边抗衡铁棍上的力道,一边说,“如果没猜错,杀人者应该是朱色帝,可她为什么没有杀你呢?”

    何芷没回答,她只是将那具被分成骨头,肉块,人皮的死尸丢出来,然后摸出一把乌金弩,抵在了黄安头上。

    看着这弩箭,黄安不由苦笑:“射日弩?这东西你要是射出来了,你和我就都完蛋了,你应该换一个,换一个杀我你还能活的。”

    何芷的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很落寞的神情:“杀了你,我旅程就结束了,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和宋家敌对呢?如果再早一点,哪怕再早一天也好,再早一年则是祝福...”

    何芷手中的弩箭划破了黄安的额头:“我不会动用这弩箭里的力量,我会直接用它刺穿你的咽喉,然后我就去艾珠那里,让艾珠砍下我的头,我的旅途就结束了...”

    黄安咧嘴笑笑:“你很喜欢珠子吗?”

    何芷点点头:“是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没有伤害她,不过是假装跑出去找你,然后只是告诉她你好像被围困在山对面的峡谷里,然后她就很快地跑掉了,现在应该在山谷里找你吧?啊,虽然没告诉她那山谷里长满了睡菊是我的不对。”

    黄安一愣:“睡菊?那东西不应该是稀罕的不行吗?”

    何芷皱眉:“你就不会关注点有用的?”

    黄安的嘴角翘起:“说到有用,不如做一笔交易,杀了我,就说是宋存义所为,然后你去陪那小妮子活下去,如何?”

    何芷摇头:“不,我的旅行在你死的那一刻就没有意义了。”

    黄安的笑容一点点变得自信而坚强:“所以啊,还是要我亲自去才能守护好那个姑娘。”

    “下辈子吧。”何芷扣动了弩箭。

    射日弩咔地一声卡住了。

    “被剑神碰过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完好啊!”黄安猛地加了一把力气,然后高声道,“此其一,其二!”

    懒得听黄安瞎诌的何芷猛地将铁棍从黄安身上拔出,正要给他最后一击——

    “其二,天,其实很蓝很漂亮吧。”

    何芷第一次愣住了,趁此机会,黄安一把甩出了藏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件东西。

    可何芷更快,但见银光扑面,她便随手将铁棍调转,轻轻那么一拦,啪地一声,正中银光,顿时,一股腊梅的香气伴随一股白茫茫的雾气散开来。

    那是黄安借艾珠的东西,是一盒子脂粉。

    与此同时,黄安猛地扑起,他一个打滚翻身而起,对着那股白雾,用力一吹!

    脂粉带着腊梅的香气,带着那位绿衣少女的味道,冲进了何芷的眼睛,黄安一步迈出,一脚踢在何芷的胸口,将其踢飞。

    然后,全然不顾对方究竟是死是伤,黄安再次一个打滚滚在地上,滚出好远,顺便还拿走了那把昆红之器,然后直接地滚到了悬崖峭壁边,他拖着伤腿站起来,对着不远处揉着眼睛爬起来的少女高声道:“盒子,我的寄存你那里的东西我势必取回,你的旅行也莫要过早结束!”

    然后一跃而下。

    风在黄安耳边吹过,他借着腰肢的力量翻转自身,让自己在下坠的过程中稍稍靠近了峭壁,看准下方一棵伸出峭壁的灌木,伸手去抓。

    手未抓到灌木,突然上方一片黑暗笼罩下来,黄安以为何芷追了上来,吓了一跳,正要反击,却被那黑色一把抓住。

    “唉,孽缘啊孽缘,若不是看在艾珠大人的面子上...”抓着黄安一条胳膊的黑袍人飞翔在空中,“这一次,可得给你个好报应。”

    黄安抬头一看顿时感觉报应临头,不由苦笑:“怎么是您?”

    “哦,不希望我来啊。”黑袍人立即松了手。

    “大爷我错了!”黄安边哀嚎边打着滚向下摔去,眼见要磕在山石上,身体却又突然地拔高。

    “我说你这孩子咋那么不知好歹呢?”黑袍大修带着黄安再度飞起,转眼之间拔高到了百仞以上的高空,“唉,说真的,要不是看在艾珠大人的面上...这一次你还得还债啊。”

    黄安叹气:“上次您救我就一拳敲在我脑袋上,将我打得昏迷,这一次您又救了我,该不会还是要打头吧?”

    “不打头打哪?”黑袍老道挠头,“我狼牙棒都准备好了。”

    “当我没问。”黄安叹气,眺望吴中山,只见那翠山染红,不知有多少人多少秘密于今日永远地埋葬在这里。

    “你的预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马车上的男人对身边秉伞的女子说,“话说,如果那位土匪头子自暴自弃,反而应该会活下来吧?毕竟这样他就不会把小祸星黄安带上山了。”

    素衣秉伞的女子摇摇头:“为求一线生机,而将救星带回的男人不会知道,救星正是祸星,命运的细微就是如此,就好像注定之事必然会发生那样...所以,你不必在意当初真正的预言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那个预言印证了,如此而已。”

    马车上的男人摇摇头,拿出酒葫芦,看着远处的绿山,近处的粉花青叶,大口大口地喝酒。

    “命运!”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