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韵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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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暴雨

    她从来没有想过,东子哥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她相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形象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现在,一个实实在在的他突然站在面前,让她有点微微激动又不知所措。

    也许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但她细细想来,似乎他又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见到他。

    雨晴和俊杰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中午时分,在俊杰的安排下,雨晴很顺利的见到了杜正东。

    这是雨晴得知杜正东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次与他见面,他盘膝而坐,神情淡定,看到雨晴,一点也不惊讶,“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么远,跑来干什么?”

    “东子哥,”雨晴含笑望着他,“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杜正东刚刚还板着的面庞柔和下来,“是玉英告诉你的吧,那个丫头,我就知道她藏不住话。”

    “东子哥,”雨晴好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突然露出了自己最小女儿的一面“你不要怪玉英,你也知道,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我的哥哥。这次你为救我被困在这里,不管怎样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尽快救出去。”

    杜正东看着她怜爱的笑笑,“雨晴,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换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会这样做的。如今生逢乱世,我就看不惯有些人枉自一个男儿身,不去救国救民,却偏偏打着一些莫须有的旗号欺凌老百姓,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杜正东两笔剑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中国的老百姓不可能永远过这样被人欺凌的日子,迟早有一天,我们这些穷苦人一定能够过上人过的日子。”杜正东与雨晴面对面站着,他身材挺拔,整个人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雨晴有点恍惚,这是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自己的父亲聪明能干,一辈子勤勤恳恳,到最后,却连一副棺材钱都没有,一家人清苦度日,却落得家破人亡,只剩了自己孤零零一人。如果不是沈老太太收留她,自己现在会怎么样样,自己也不知道。

    她望着杜正东,眸子里发出一种热切的光芒,“东子哥,你放心,我这就去和俊杰说,不管怎样,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杜正东哂然一笑,眼睛中透出一股不屑,“你说那个书呆子?我看还是免了吧。”

    雨晴有点尴尬的替俊杰辩解道,“你误会俊杰了,他并不像你想象的是个什么也不做的公子哥。”

    杜正东望着雨晴,也不和她争辩,只是淡淡的说,“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如果沈家对你好,你就回去好好过日子,要不了几天,这里将会发生天大的变化,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了。”

    雨晴惊愕的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事。

    杜正东看着她吃惊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他像哥哥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用难得的温柔语调说,“傻姑娘,你也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过的好,我这心里也少了一丝牵挂,可以安心做我的事情。”

    雨晴轻轻嗯了一声,望着他,“东子哥,我相信你。现在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让我伤心。”

    杜正东微微动容,“我答应你,为了你和玉英,我一定好好活着。”

    俊杰一到县城就去了白梦生家门口,想要见悦玲一面,等了许久,一个勤务兵出来说,“夫人出门去了,不在家里。”

    俊杰明知道悦玲是不想见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从勤务兵口里,他知道悦玲和白梦生成亲的消息是确切的了。

    想着两人见了面也未必有话可说,他转头闷闷离去。和雨晴在约定的小饭馆汇合,两人点了两个小菜,心照不宣的吃了饭,夜幕已经降临。

    想着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酒店,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到街上闲逛起来。几年来的战乱,让松涛县城已经少了以往的热闹,曾经被来来往往马帮磨出亮色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凉凉的光。

    一个老农蹲在一棵树下,背篓里装着大半筐茶叶,看见俊杰和雨晴,揉了揉眼睛,犹豫着叫道,“这不是沈家二少爷吗?”

    树荫浓密,俊杰没有看清楚,走得近了,才惊讶的问,“茂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卖茶叶?”

    茂叔叹了口气,将身上破旧的棉袄紧了紧,“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这不,拿了点茶叶上街换点米钱,哪里知道,这茶叶已经这么不好卖了。”

    俊杰听他这样说,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茂叔,“我这里也没有带多少钱,你先拿去救救急吧。”

    茂叔站了起来,搓着双手,嘴里不停的说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现在这光景,谁家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双眉轻蹙,嘴唇微微颤动,僵在那里,却迟迟没有伸出手。

    俊杰将铜板塞到他手里,“这还客气什么,你先拿去救急要紧。”

    茂叔将铜板攥在手心里,喃喃的道,“二少爷,多谢啊,你不知道,家里几个孩子已经饿了几天了”说到最后,这个坚强的汉子说不下去了,只是翕动着嘴唇,双手抱拳一揖,向俊杰表示感谢。

    目送茂叔离去,两人继续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以往这时候,正是赶夜市的时候,不说十分热闹,但摆摊卖各种小吃的到处都是,里面总少不了馋嘴的小孩子和吃宵夜的人。如今萧条了,只偶尔看见几个行人匆匆走过,或者是喝醉了酒的醉汉步履蹒跚的边走边喃喃自语,早已经少了往日的热闹。

    俊杰和雨晴并肩走了一程,来到了城北的河边。以前俊杰读书的时候,夏天傍晚时分,总喜欢到河边看看书,吹吹风,现在很久没来,河边已经荒芜,但一树树杨柳已经开始发出了黄色的嫩芽,凭空让人感到了春的气息。

    两人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河边吹来的风带着温润的湿气,让人神清气爽。

    刚坐下没一会,就听南面传来砰砰两声似鞭炮声一样的闷响,俊杰站了起来,寻声望过去,只见南面天空合着烟雾红了一片,他低低说了一句,难道是哪里失火了不成。

    雨晴也站了起来,这时,那边传来连续的砰砰的响声,俊杰听得出这是枪声,随即,各种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俊杰脸色一变,莫非是开战了。但想着今天早上城里还一派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雨晴脸色煞白,望着南方被火焰薰红的天空,想着今天杜正东说的话,满脸担心。“俊杰,那是不是警察局的方向?是不是那里打起来了?”

    俊杰点了点头,“确实是那里。”两人正在疑惑,三三两两的人从那边跑了过来,俊杰伸手抓住一个熟人,问道,“阿水,那边怎么了?”

    阿水跑的急了,一脸是汗,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急急的说,“二少爷,那边打起来了,你快点走吧!”

    不待他说完,越来越多的人往城外涌了出来,俊杰想了想,一把拉着雨晴也跟着人群出了城。

    雨晴兀自担心着杜正东的安全,她试图挣脱俊杰的手,哪里知道,一向温文儒雅的俊杰此时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任她怎样挣扎,只是紧紧拉着她往沈家茶园赶。

    走了很大一截路,后面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嘈杂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俊杰才松了手,雨晴被他连拖带拽,早已是汗如雨下。她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不能不能这样就走,杜正东是为了救我救我才留在监狱里的,不见到他我我不放心。”

    “现在正是混乱的时候,你知道杜正东是怎样的人,他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去找他,他肯定要顾忌到你,反而更不安全。”

    雨晴吹了一阵凉风,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想想俊杰说的也在理,便不再坚持。

    “我们现在最好赶紧回茶园,说不定一场战争又要开始了,早点回去,也好合计合计。”

    两人继续摸黑往山上走。夜深风凉,一轮上弦月挂在天上,微弱的银光透过树林间隙洒下来,其余大片大片的树荫投在地上,浓墨一般。有时候,路边不知名的鸟儿被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措不及防让人吓了一跳。

    没走多大一截,雨晴手心已经沁出汗来。上一个土坎时,俊杰很自然拉起她的手,雨晴微微怔了一下,任由他拉着一路往前走。慢慢的,她原本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两人敲门的时候,把沈老太太也惊了起来,她披着一件雪青色的斗篷,站在屋檐下,搓着手,不安的问道,“这么大夜赶回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俊杰和雨晴进了屋,才装作轻松的对老太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城里警察局好像打起来了,我就和雨晴连夜先回来了。”

    “哦!”老太太神情凝重,慢慢坐在椅子上,用拳头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从去年入冬以来,她就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现在天气暖和了一点,咳嗽是少了一些,但整个人越发消瘦了。

    “莫不是又要打战?这年头,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她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雨晴和俊杰,想了想,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以后的路还长得很,现在你哥哥也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就喜宝一个孩子,总不能让沈家在你们这代人丁衰落下去。”

    雨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把头低了下去,望着自己脚尖不出声。

    “我就想啊,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你们生一个孩子,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老太太略微凸起的颧骨上染着一层病态的胭脂红,说到这里,她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期待的望着雨晴。

    “娘,莫说这样的丧气话,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后头有你过不尽的好日子呢?”雨晴放下女儿家的羞涩,坚定的安慰沈老太太。

    “是娘老了,现在更是动不动就容易伤感,只要有你们这句话,娘就放心了。”沈老太太拭了拭眼角,挥挥手,“走了一夜,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月影西移,天际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虽然很累,但是俊杰和雨晴却和衣而卧,谁也没有睡安稳。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夏季。

    自从警察局劫狱事件发生后,大家只是听说杜正东带着队伍一路南去,沿途集结了许多穷苦群众,一路剿匪,打过多场胜战。

    不管怎样,松涛县城反而有了短暂的安宁。老百姓们种田耕地,回到了战前最简单的农耕局面。

    六月,松涛县城已经进入了雨季,与去往年干热的气候相比,今年雨水来的更丰沛一些。刚开始农户们还兴高采烈,以为遇到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哪里知道,几场雨过后,县城一些处于洼地的村寨形成了内涝,庄户们脸上渐渐又有了愁容。

    端午节前半个月,天气突然异常干旱起来,连续的闷热让整个大地像是在蒸笼里一般,齐膝高的玉米叶子全部扭成条索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的立在地里。端午节前一天,天边终于聚起了乌云。傍晚时分,乌云越聚越厚,竟然有了黑云压城之势。

    刚吃了晚饭,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一道道闪电肆意的划过天空,震耳的雷声隆隆滑过,让人心惊。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豆大的雨点滴滴答答密集的落了下来,随后,大雨像瓢泼一样一泄如注,闪电一道接一道划开厚重的乌云,雷声更是响的山崩地裂。

    沈老太太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暴雨如巨大的白色帘幕,屋檐下的水沟顷刻涨满了水,她焦急的冲文娘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如果雨还不停,怕是要闹灾了。”

    文娘将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知道这天犯了什么邪,不下雨就不下,一下就下的吓人。”

    沈老太太默默注视着屋檐下面沟里的水,眼睁睁看着沟里的水迅速涨了起来,院子里也积起了脚背深的水,她冲文娘喊,“快去让俊杰把库房里的粮食搬点到阁楼上去,可不要被雨水泡了。”

    库房在厨房后面,原本地势就要低洼一点,老太太这样一说,文娘也慌了起来。现在的沈家和以往早已没办法比,除了帮助一些乡里乡亲,屯粮也仅仅只够一家人吃而已。

    不等老太太说完,文娘急慌慌的转身往库房走去,“我和俊杰一起去,给他搭把手。”

    雨还在哗哗下着,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俊杰、雨晴和文娘顾不上多想,只是把粮食和一些茶叶往阁楼上搬。还没有搬上几袋,只听得隐隐轰隆隆的声响,雨晴还没有反应过来,俊杰和文娘已经变了脸色,“不好,怕是走蛟了。”

    俊杰风一样下了阁楼,刚跑到院子里,看到沈老太太颤巍巍的抱着喜宝,来不及多想,他一只手抱过喜宝,一只手抓住老太太胳膊,连拖带拽的拉着她就往后院子跑。

    刚跑上后院子台阶,人还没站稳,一阵泥浆混着砂石隆隆而下,两人回头一望,面面相觑。刚才的院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条浊流顺势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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