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起于微末 第十三章:即死的瞬间，逢生的时刻（二）
陆九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一座高耸雄伟的城楼之上。天边是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火烧云，火红色的云朵低低的压下来，就好像是有熊熊的烈焰要从天上落下般。夕阳披洒的余光中，把一道人影照耀得格外醒目。那一个人独自的站立着，好像是一座山，他一身赤红的铠甲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反射出异样的金辉，看起来神异无比，又好像是天上的神人披甲站在了那里，冷冷的、淡然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陆九望着那一道比着常人要高大壮硕许多的伟岸身影，从他所站的城楼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人赤盔之下隐约可见的侧颜。
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看起来严肃无比，就如同那南陆极北边常年不落点滴雨水的旱沙之地，紧绷着、干旱至极，那张脸，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哪怕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
陆九却有一丝亲切。
而后，有人吹起了用犀牛角制成的巨大号角，苍凉的号角声缓缓高昂，传递至这方天地的每一处角落，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伴随着号角声起，似乎是预示着有什么要来了。
那一道身影忽然有了动作，他忽然拔出了手中的刀，刀尖微微扬起，而后直指他的身前。
那也是一把环首直刀。
那人身前，即是城下关隘。
随即，城楼之上多出了许多体阔腰粗的汉子，他们赤裸着上半身，来到一面面兽皮制成的大鼓之前，他们挥动着鼓槌，使尽全力在擂动着大鼓。
鼓点犹如旱地忽起的惊雷，威武的鼓声似是要把远处的号角声都要吞没。
陆九在城楼之上看见了越来越多的人，而在城楼之下也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漫山遍野都是人。唯一能分辨他们区别的，仅仅只是他们身上分别穿着的赤甲与白甲。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是一幅长轴的水墨画卷，忽而伴随着号角声与鼓声迭起，画卷中原本静止的人物一下子就都动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号令、怒吼、嬉笑、斥骂……无数的人往来的奔跑着，手持着利刃与弓矢，对于将至之事的迷茫与担忧。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陆九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一道身影之上，此刻，在眼前诸多在动着的画面之中，好像那一个身影又才最像是画中之人。他收了刀，复又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如同是成了这城楼上千千万万块砖头当中的一块，是属于这城楼的一部分，静静的守候着。
陆九走了过去，站在男人身边。
男人如同磐石屹立般的身影忽然动了动，他看了看陆九，那是一双犹如猎隼一般锐利而深邃的眼睛，他看着陆九，眼中却并没有带着审视的目光，反而是一抹亲切、一抹来自长辈的关怀。
男人看了看陆九，而后又把目光放回了前方，锐利的目光又回复如常。
陆九站在男人的身边，没有任何不妥，感觉就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那是什么？”陆九指向城楼下，那里有数不尽的白甲人
群攒动着，他们推动着庞大的器械向着城楼缓缓移动，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大的蚂蚁。
或是说，有数个蚁巢的蚂蚁尽数出动，汇聚在了一起。
“战争。”男人的嗓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
“战争是什么？”陆九看着那些缓缓移动的蚂蚁，再问。
“是死亡，”男人快速而又肯定的回答，“也是新生、希望。”
“死亡、新生、希望？”陆九收回了目光而后迷惑的看向男人的侧颜，他显然没有彻底的明白这三个词之间的关联之意。
“只是从各方面相对来说。”男人简短的回答并不能为陆九解惑，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详细的解答这三个词的意思，他也不像是私塾学宫中为人解惑授业的先生夫子。
“会死很多人对吧？”至少陆九理解第一个“死亡”是什么意思。
“战争从来都会死人，不管是看得见的战争又或是看不见的战争，只要有战争，人，就会死。那是上天对人降下的惩罚，人有七罪，但凡触碰到其中之一，就会招致战争的降临。”男人说。
而在他说话的同时，陆九听到城楼之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声音，那是箭矢脱离弓弦的瞬间传出的微鸣。
雨，落了下来。
漫天由箭矢组成的箭雨从城墙上向着前方倾泻，陆九看见不断有着白色的蚂蚁倒下，就像是盛秋之季成片成片被割下的麦子一般。
“那是风朝最厉害的‘风神’箭，这世间之上，没有任何甲胄能够抵挡它，即使是冷钢盾，也会被箭簇贯穿。”男人自豪的笑道。
“但是，风朝还是灭亡了呀。”陆九道，言下之意，即是说即使风朝有着最为厉害的“风神”箭也无济于事。
男人的笑声唐突中断，戛然而止的声音之后是随之而来的许久沉默。
许久，许久。
男人终于才再次说话了，声音显得无比的虚弱与落寞，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是……呀，风朝还是灭亡了呀，明明拥有着这与世无敌的‘风神’箭，但……还是亡了呀。”
陆九忽然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十分的怪诞荒谬，似乎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与着其原本所应该拥有的时间线并不匹配。
他看向着城楼的至高处以及两侧城墙上的招展的旌旗，“风”字旗高悬其上，迎风猎猎作响。
陆九随即跑到城楼之后眺望下去，关隘之后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物分明在告诉他，这里是“马止关”。
这是风朝以北的第一大关，也是扼守南北要道的门户所在。
而世人也皆知，但凡马止关尚在，而风朝无虞。
明明马止关还安稳无虞，自己怎么就会说出了风朝已经灭亡这样的话呢？
陆九茫然四顾，看着那一名名不断控弦出弓的军士，而后，他又缓缓将目光转回了那一个男人身上。
陆九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看见，眼前的男人脸上布满了浑浊
的鲜血，男人的赤甲残破，半臂肩甲似是被什么东西整个削掉，裸露出了肩上的肌肉，而其可算强壮的腰背上却插了十数支箭。
那人驻刀在地，他不断的喘息着，似乎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他死死的瞪着陆九，锐利的眼眸中迸出缕缕渗人的血丝，他着急的向陆九在吼叫着什么，但是陆九压根就听不见。
然后，陆九忽然发现周遭的景物又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但这里却仍然亮如白昼，因为，四周都在冒着火，火光把整个黑夜给点亮了。
陆九身旁的城楼已经粉碎，在城楼的废墟上还压着几块巨大的石头，看起来似乎就是由这些巨石从天落下将城楼砸得稀烂的，而在巨石之下，还有着如同肉泥一般的尸体。
通天的火光下，是无数癫狂的人影。
赤甲与白甲在城墙上疯狂的绞杀，鲜血不断的从一具具躯体之上迸裂、喷洒，血色染在了赤甲之上，在黑夜与火光的渲染下，使得赤甲更为让人感觉到猩红嗜杀。
沾染了血的白甲，又像是圣洁的使徒堕落而成的刽子手，沉浸在血海之中，迷失于杀戮之下。
一个接一个人倒下，血泊将整个城墙浸染，时间也好像已然停止了，只有无尽的杀伐还在继续。
陆九战栗着，也恍然的清晰明白了，什么是“战争”。
“这就是战争呀。”
陆九忽然又能听到了那个男人说的话。
他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发现他在对自己笑着。
一个很难看很难看的笑容。
然后有一把刀飞快的切过，伴随着刀而飞起的，是一颗头颅。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喷涌着血液，而后被那出手之人一脚踹到了地上。飞起的头颅在半空飞转，然后掉在了陆九的脚下。
陆九颤抖的低头，死死的瞪着眼睛看着脚下的那张面孔。
男人的脸遍布着血，使得他面上的许多细节都已看不清楚，连同那双猎隼般锐利的眼睛都被血液的侵吞下失去了迫人的神光，只有那一个难看的笑容，仍然保持在他的脸上，清晰可见。
陆九想要低下身子，将那一个头颅捡起来，紧紧的抱在怀中，可是他浑身像是失去了力，心中充满着无尽的悲伤情绪。忽然间，意识好像又开始模糊了，四周事物像是在淡淡消散，一点一滴化成了飞灰，却唯独这张带血的面孔以及面孔上的笑容，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嘴唇翕动，悲伤在身体中弥漫而开，伴随着的却还有着愤怒与恐惧并存的矛盾情绪。
蓦然间，一切又都重归于黑暗了，无论是城楼、赤甲、白甲、战争、以及那一个男人，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好像是结束了……
黑暗中，却只剩下陆九心中的诸般情绪充斥着。
“父亲……”
陆九呢喃低语，声音就如同是带着孩童般的眷恋，深深的追念着，那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本章完）
梦中，他站在一座高耸雄伟的城楼之上。天边是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火烧云，火红色的云朵低低的压下来，就好像是有熊熊的烈焰要从天上落下般。夕阳披洒的余光中，把一道人影照耀得格外醒目。那一个人独自的站立着，好像是一座山，他一身赤红的铠甲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反射出异样的金辉，看起来神异无比，又好像是天上的神人披甲站在了那里，冷冷的、淡然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陆九望着那一道比着常人要高大壮硕许多的伟岸身影，从他所站的城楼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人赤盔之下隐约可见的侧颜。
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看起来严肃无比，就如同那南陆极北边常年不落点滴雨水的旱沙之地，紧绷着、干旱至极，那张脸，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哪怕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
陆九却有一丝亲切。
而后，有人吹起了用犀牛角制成的巨大号角，苍凉的号角声缓缓高昂，传递至这方天地的每一处角落，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伴随着号角声起，似乎是预示着有什么要来了。
那一道身影忽然有了动作，他忽然拔出了手中的刀，刀尖微微扬起，而后直指他的身前。
那也是一把环首直刀。
那人身前，即是城下关隘。
随即，城楼之上多出了许多体阔腰粗的汉子，他们赤裸着上半身，来到一面面兽皮制成的大鼓之前，他们挥动着鼓槌，使尽全力在擂动着大鼓。
鼓点犹如旱地忽起的惊雷，威武的鼓声似是要把远处的号角声都要吞没。
陆九在城楼之上看见了越来越多的人，而在城楼之下也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漫山遍野都是人。唯一能分辨他们区别的，仅仅只是他们身上分别穿着的赤甲与白甲。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是一幅长轴的水墨画卷，忽而伴随着号角声与鼓声迭起，画卷中原本静止的人物一下子就都动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号令、怒吼、嬉笑、斥骂……无数的人往来的奔跑着，手持着利刃与弓矢，对于将至之事的迷茫与担忧。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陆九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一道身影之上，此刻，在眼前诸多在动着的画面之中，好像那一个身影又才最像是画中之人。他收了刀，复又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如同是成了这城楼上千千万万块砖头当中的一块，是属于这城楼的一部分，静静的守候着。
陆九走了过去，站在男人身边。
男人如同磐石屹立般的身影忽然动了动，他看了看陆九，那是一双犹如猎隼一般锐利而深邃的眼睛，他看着陆九，眼中却并没有带着审视的目光，反而是一抹亲切、一抹来自长辈的关怀。
男人看了看陆九，而后又把目光放回了前方，锐利的目光又回复如常。
陆九站在男人的身边，没有任何不妥，感觉就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那是什么？”陆九指向城楼下，那里有数不尽的白甲人
群攒动着，他们推动着庞大的器械向着城楼缓缓移动，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大的蚂蚁。
或是说，有数个蚁巢的蚂蚁尽数出动，汇聚在了一起。
“战争。”男人的嗓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
“战争是什么？”陆九看着那些缓缓移动的蚂蚁，再问。
“是死亡，”男人快速而又肯定的回答，“也是新生、希望。”
“死亡、新生、希望？”陆九收回了目光而后迷惑的看向男人的侧颜，他显然没有彻底的明白这三个词之间的关联之意。
“只是从各方面相对来说。”男人简短的回答并不能为陆九解惑，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详细的解答这三个词的意思，他也不像是私塾学宫中为人解惑授业的先生夫子。
“会死很多人对吧？”至少陆九理解第一个“死亡”是什么意思。
“战争从来都会死人，不管是看得见的战争又或是看不见的战争，只要有战争，人，就会死。那是上天对人降下的惩罚，人有七罪，但凡触碰到其中之一，就会招致战争的降临。”男人说。
而在他说话的同时，陆九听到城楼之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声音，那是箭矢脱离弓弦的瞬间传出的微鸣。
雨，落了下来。
漫天由箭矢组成的箭雨从城墙上向着前方倾泻，陆九看见不断有着白色的蚂蚁倒下，就像是盛秋之季成片成片被割下的麦子一般。
“那是风朝最厉害的‘风神’箭，这世间之上，没有任何甲胄能够抵挡它，即使是冷钢盾，也会被箭簇贯穿。”男人自豪的笑道。
“但是，风朝还是灭亡了呀。”陆九道，言下之意，即是说即使风朝有着最为厉害的“风神”箭也无济于事。
男人的笑声唐突中断，戛然而止的声音之后是随之而来的许久沉默。
许久，许久。
男人终于才再次说话了，声音显得无比的虚弱与落寞，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是……呀，风朝还是灭亡了呀，明明拥有着这与世无敌的‘风神’箭，但……还是亡了呀。”
陆九忽然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十分的怪诞荒谬，似乎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与着其原本所应该拥有的时间线并不匹配。
他看向着城楼的至高处以及两侧城墙上的招展的旌旗，“风”字旗高悬其上，迎风猎猎作响。
陆九随即跑到城楼之后眺望下去，关隘之后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物分明在告诉他，这里是“马止关”。
这是风朝以北的第一大关，也是扼守南北要道的门户所在。
而世人也皆知，但凡马止关尚在，而风朝无虞。
明明马止关还安稳无虞，自己怎么就会说出了风朝已经灭亡这样的话呢？
陆九茫然四顾，看着那一名名不断控弦出弓的军士，而后，他又缓缓将目光转回了那一个男人身上。
陆九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看见，眼前的男人脸上布满了浑浊
的鲜血，男人的赤甲残破，半臂肩甲似是被什么东西整个削掉，裸露出了肩上的肌肉，而其可算强壮的腰背上却插了十数支箭。
那人驻刀在地，他不断的喘息着，似乎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他死死的瞪着陆九，锐利的眼眸中迸出缕缕渗人的血丝，他着急的向陆九在吼叫着什么，但是陆九压根就听不见。
然后，陆九忽然发现周遭的景物又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但这里却仍然亮如白昼，因为，四周都在冒着火，火光把整个黑夜给点亮了。
陆九身旁的城楼已经粉碎，在城楼的废墟上还压着几块巨大的石头，看起来似乎就是由这些巨石从天落下将城楼砸得稀烂的，而在巨石之下，还有着如同肉泥一般的尸体。
通天的火光下，是无数癫狂的人影。
赤甲与白甲在城墙上疯狂的绞杀，鲜血不断的从一具具躯体之上迸裂、喷洒，血色染在了赤甲之上，在黑夜与火光的渲染下，使得赤甲更为让人感觉到猩红嗜杀。
沾染了血的白甲，又像是圣洁的使徒堕落而成的刽子手，沉浸在血海之中，迷失于杀戮之下。
一个接一个人倒下，血泊将整个城墙浸染，时间也好像已然停止了，只有无尽的杀伐还在继续。
陆九战栗着，也恍然的清晰明白了，什么是“战争”。
“这就是战争呀。”
陆九忽然又能听到了那个男人说的话。
他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发现他在对自己笑着。
一个很难看很难看的笑容。
然后有一把刀飞快的切过，伴随着刀而飞起的，是一颗头颅。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喷涌着血液，而后被那出手之人一脚踹到了地上。飞起的头颅在半空飞转，然后掉在了陆九的脚下。
陆九颤抖的低头，死死的瞪着眼睛看着脚下的那张面孔。
男人的脸遍布着血，使得他面上的许多细节都已看不清楚，连同那双猎隼般锐利的眼睛都被血液的侵吞下失去了迫人的神光，只有那一个难看的笑容，仍然保持在他的脸上，清晰可见。
陆九想要低下身子，将那一个头颅捡起来，紧紧的抱在怀中，可是他浑身像是失去了力，心中充满着无尽的悲伤情绪。忽然间，意识好像又开始模糊了，四周事物像是在淡淡消散，一点一滴化成了飞灰，却唯独这张带血的面孔以及面孔上的笑容，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嘴唇翕动，悲伤在身体中弥漫而开，伴随着的却还有着愤怒与恐惧并存的矛盾情绪。
蓦然间，一切又都重归于黑暗了，无论是城楼、赤甲、白甲、战争、以及那一个男人，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好像是结束了……
黑暗中，却只剩下陆九心中的诸般情绪充斥着。
“父亲……”
陆九呢喃低语，声音就如同是带着孩童般的眷恋，深深的追念着，那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