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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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生者 逝者

    霖哥儿在兰姐讲述的过程中,眼圈始终是红红的,这个本就多愁善感的年轻人,随着兰姐讲述的内容,或恨得咬牙切齿,或心酸地掬一捧同情的泪,毕竟,在场的几人中,只要他和兰姐在血缘上是至亲。

    因此,霖哥儿在整个过程中,似乎比旁人,投入了更多的情感,直到最后,碧瑶姑娘的突然出现,出手刺死了兰姐,在大家的震惊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霖哥儿的表情,在兰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时,霖哥儿的脸上,如释重负。

    本来一心想要知道父亲死亡真相的霖哥儿,在听到一个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实后,情感上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的心里在那一刻,已经有些害怕,害怕亲耳听到姑姑讲述害死父亲的经过。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他宁愿选择相信,姑姑确实因为难产而亡,自己的父亲,也是死于意外,而那位未曾谋面的二叔,则是带着心仪的女子,生活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霖哥儿觉得,生活最开始展现给他的那些谎言,也许才是最为美好的结局,而真相的来临,除了更加的刺痛人心之外,毫无用途。

    尤其看到自尽的碧瑶,霖哥儿的内心,充斥着同样的想法,如果这个娇小美丽的姑娘,从来不曾知晓自己的身世,不曾知晓父母的不堪,就算她依旧在青楼中卖笑度日,那又怎样,至少她还能够活在如花般的年纪,能够悲伤和欢笑,能够感受这世间的冷暖,而不会早早地长眠于阴冷的地下,再也无知无觉。

    霖哥儿独自坐回到桌旁,将他方才所记录的那些纸张,拿了起来,用力地撕碎,直到碎成了粉末,才痛苦地趴伏在桌案上,任凭泪水纵情流淌。

    天色在衙役们,忙着收殓两位女子尸体的同时,逐渐暗了下来,本来就阴云笼罩的天气,夜晚似乎别往日来临的更早些,而随之而来的夜风,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分明已经有了凛冽的凉意。

    袁明致、小希、万经纬以及霖哥儿四人,分别骑着马,匆匆奔行在去倚香院的路上。

    此时的倚香院,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几名衙役,临时守护在这里,以防止意外发生。

    袁明致四人,直接绕到了后院,衙役打开了院门,几人下马后鱼贯而入,径直朝着主屋走去。

    一名衙役上前,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盏,随手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袁明致在房里随意踱步,巡视着这里的家具陈设,霖哥儿则低眉顺眼,不声不响地站立一旁,而小希拉着万经纬,搜寻着碧瑶所说的那个多宝阁,很快,在房间最里面的卧室中,果然靠墙摆放着一个多宝阁。

    小希一边打量着那个多宝阁,一边叫道:“袁大人,快点过来,忙正事要紧。”

    袁明致这才和霖哥儿,一同来到多宝阁前,对小希道:“瑞姑娘,这几个人中,属你最足智多谋,如何开启地下室暗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小希白了袁明致一眼,道:“少给我带高帽,我再怎么足智多谋,也不过是个人,哪里比得上自称为神的袁大人啊。”

    说话间,小希俯下头,细细地嗅着多宝阁上那些古董摆件的气味,很快,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样式普通的木雕花瓶上。

    这是一个桃木雕刻的椭圆形的花瓶,瓶身的正面雕刻的是一副江南小景的山水画,并无出奇之处,而瓶颈的位置,则雕着一圈貔貅图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整个花瓶上刷着透明的清漆,光可鉴人。

    小希看罢,指着花瓶,对袁明致道:“袁大人,机关就在这个木雕花瓶上。”

    袁明致哦了一声,刚想伸手,却被万经纬用肩膀推到一旁,说道:“不用劳烦袁兄,还是本王先来试试。”

    说着,万经纬伸手去拿花瓶,刚刚触到瓶身,多宝阁猛地震动了一下,惊得万经纬慌忙收回了手,接着,就见多宝阁缓缓向一侧移动,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间暗室。

    袁明致一边点亮手中的火折子,一边赞道:“经纬啊,你们小夫妻配合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呵呵。”

    小希二人没吭声,相跟着走进了这间暗室,往下走了两层阶梯之后,便来到了宽敞的地下室中。

    几人举目观瞧,就见地下室里空旷而宽阔,从脚步声和说话的回音来判断,这里,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么大,应该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

    地下室里原本悬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盏,众人借着这些光亮,小心地向着深处探索。

    越往深处行走,光线变得越暗,袁明致只好再次点亮火折子,举在手里为众人照亮,待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出现了向下延伸的阶梯,小希忍不住叹道:“兰姐这是要做什么,生前为自己修筑如此豪华的地下宫殿,难道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死后,能成为这里的女王不成?”

    “也许,这真是杨漫雪的梦想,也说不定呢。”万经纬附和道。

    袁明致轻咳一声,道:“话说杨漫雪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就以她所遭遇的那些磨难和屈辱,换做其他的女人,怕是早就自己抹脖子自尽了,哪里还会忍辱负重,进而运筹帷幄,煞费苦心地等待报仇的那一天。”

    停顿下,袁明致重重地叹息道:“只可惜,后来的杨漫雪报仇心切,逐渐误入歧途,最后弄得自己身心扭曲变态,已然丧失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唉,这才导致了一系列悲剧的发生,真是可悲可叹啊。”

    霖哥儿紧咬着下唇,这一刻,他不知是应该同情姑姑和二叔,还是该憎恶自己的父亲,历来清楚明白的善与恶,此时却在他的心中混淆、纠缠,令霖哥儿第一次体会到,善恶难辨的迷茫和困惑。

    闲话间,众人已经下到阶梯的尽头,拐过一个弯道之后,眼前出现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纹饰,上方高悬着两盏琉璃灯盏,发出清幽的光亮。

    袁明致和万经纬二人,绕着石门转了一圈,而后一起用力去推,石门却是纹丝不动。

    小希在旁边看着,不禁笑出了声,上前扯过万经纬,道:“王爷,亏你还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遇到事情也不知道仔细观察一下,动动脑筋,就只会用蛮力来解决,那是行不通的。”

    万经纬脸色微微泛红,稍显尴尬地说道:“瑞希,我知道你脑瓜灵光,转得快,可是,我和袁兄先用蛮力来试试,万一能打开,不也省些你的脑子不是,至少还可以顺便排除一种开门的方法,也不错吧。”

    小希好笑地指着石门道:“我说你们不动脑,并不是妄言。你们自己看看,这两扇宽大的石门,都是用整块巨石雕成,以石门的厚度和重量来看,根本不可能向上或是向下开,更不可能向里或是向外开,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向两侧分开。”

    “嗯,说得很有道理。”袁明致点头道。

    小希继续说道:“既然向两侧开启的石门,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打开,必然要设置机关,还有啊,你们仔细看石门两侧的地面,都有整齐的滑行痕迹,虽然人为地做过处理和掩饰,但还是能够辨别出一些原来的痕迹。”

    万经纬忽然抓住小希的衣袖,故作神秘地说道:“瑞希,你觉不觉得,这里的设计,有些像墓穴的地宫啊。”

    “墓……墓穴?”霖哥儿听到这话,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你呀,还是这么胆小,墓穴啊、地宫啊,这些有什么可怕,要知道,只有皇家和身份显赫之人,死后才会有钱修建这些,普通百姓死后,不过买口薄棺,挖坑一埋了事,哪里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啊。”

    “那……那倒也是。”霖哥儿小声地嗫嚅道。

    小希一见霖哥儿的窘态,忽然大声提醒道:“霖哥儿,我可事先跟你说,等下打开石门后,里面真的有可能盛放着棺椁灵牌这些东西。你要是害怕,就先顺着原路返回,在上面的房间里等我们。”

    霖哥儿回头往来路望了一眼,赶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我还是与你们一起进去。”

    “瑞姑娘,你就不要再吓唬杨师爷,没看他脸都白了吗?”袁明致解围道。

    小希掏出腰间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刀,插入石门的缝隙中,一边轻轻地上下拨动,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可没有吓唬霖哥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应该存放着杨世聪的遗骸,因为对于杨漫雪来说,杨世聪是她最为珍视的亲人,她绝不会任由杨世聪的尸骨,随意葬在荒郊野外。”

    小希的话音刚落,就听吱扭一声响动,两扇巨大的石门向两侧开启,露出里面宽阔而明亮的所在。

    明明是逝者安息之地,却模仿着生者的世界。仿佛这就是逝者永生的乐园,那奇特的光就是乐园的路标。

    无论是生前富甲一方的人,还是生前一贫如洗的人,当他们迎来终结的时刻都是公平的。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它与诞生一样,是世间唯二公平的存在。

    人来到世界上都是一样的,光溜溜、什么都没有。人从世界上离去也是一样的,什么都不会留下,只有永恒的虚无等待着生命的又一个轮回。有些人相信若是在自己死后保留住自己的肉体就能永恒,可是世间万物终有其终结的时刻。

    或早、或晚。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该离去的也终究会离去,那些该腐朽的、腐烂的、化为飞灰消逝的也不会因为人自我的意志而有所改变。

    踏入这片逝者的安息之所总会让人伤感,那无关这里埋葬的是什么人,而是出于人在面对自己将来必然的结局所产生的共感。踏入这里的几人还活着,但她们终有一天会跟这墓主人一样。

    打扰逝者安息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无论是有什么样的理由。

    幽暗且狭长的通道令人行走之间非常不便,这本就不是为了生者留下的道路,自然谈不上舒适。只容许一人通过的宽度、必须弯腰的高度,异样且不断刺激鼻孔的味道。

    若是给生者行走的道路断不会如此,可是给死者使用就显得相得益彰。生者总是给予死者看上去的体面,然而内心深处又不自觉的将死者特殊对待。

    就像这幽暗狭长的通道,因为是口不能言的死者,所以它才会存在。死人不会说话,逝者也不能跳出来破口大骂,说这路修的不好。

    哪怕是生前的皇家贵胄,死后也不过如此。

    走过漫长的仿佛过了一辈子的通道,几人缓步走进某个房间,映入眼帘的在一口巨大的棺椁。在棺椁的上方,立着一块牌匾,上书几个大字,吾弟杨世聪之墓。

    既不是墓碑,也不是石碑,而是一块牌匾。

    简简单单的不同,却能看出不简单的东西。会使用这种方式来表明棺椁主人的身份,就表明修建这个墓穴的人心底是无所顾忌的。那些烦人的条条框框在这个人心里一文不值。

    霖哥儿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灵位,悄声说道:“瑞希,这里的灵位……真的是我二叔的吗?”

    小希一推霖哥儿道:“霖哥儿,还不上前去给你的二叔行礼,等下他要是怪罪你,可别怪我们啊。”

    霖哥儿听了小希的话,直接上前几步,双膝跪在地上,说道:“二叔,侄儿给您行礼啦,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再怪罪我的父亲。二叔,如果说之前都是我爹的错,那么,从今以后,我愿意代替我爹,去赎……他们的罪过。”

    生者说给死者的话语多数都是无用的,若是能感觉到有用,那多半是说话的人在潜意识中进行自我安慰。借由对死者的告慰,来排解心底不为人知的情绪。

    人就是这么多愁善感的生物。

    霖哥儿的话有几分真心?谁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