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哭嫁
入夜，冯家大院油灯巨烛齐明，大红灯笼一并亮起，三进堂屋里如同白昼。
上堂屋旁边，靠冯老爷东院一侧厢房里，拼了两张八仙桌，四周放置十把高脚椅。桌面以红布遮盖，上面是十八盘各样瓜果点心，十杯香茶摆在桌上。
知客司站在厅角一声高唱：“请新人入座，陪十姊妹啰！”
闺房门开，众星拱月般在十名女子簇拥下，冯秋雨款款走向厢房。只见得那新姑娘儿，头戴步摇银饰冠，身着镶边对襟衫，耳垂紫金双坠，手穿翡翠玉镯，三寸金莲上是一双滚边粉面鞋，上用五彩丝线绣成蝴蝶双飞图。
另外十名女子，除幺妹儿秋云外，都是冯家亲戚和乡邻中的未嫁女子。按照土家风俗，女子出嫁头天晚上，要由十名女子陪伴一宿，倾诉离别苦，感谢父母恩，道别手足情，称为“陪十姊妹。”其实，在此前些天，待嫁女子还要邀请相好姐妹在闺房，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哭诉离愁，以显示对娘家的不舍，对嫁为人妇的担忧，这一阶段叫做“哭嫁”。但冯老爷心痛女儿，不愿她每日哭哭啼啼，也惹得自己伤心，便与老夫人嘱咐冯秋雨，只许在陪十姊妹时哭上几句。
同是今夜，男方家中，新郎也会由十个未婚后生作陪，唱山歌，行酒令，闹腾一整夜，名曰“陪十弟兄”，不必细述。
众姐妹在厢房围桌坐定，春兰是陪嫁丫头，也是盛装，侍立在秋雨身边，随时照应。站在桌案旁边的一位中年妇人，是冯家秋雨的婶子，清清嗓子拖长声音起了个头：“各位小姐妹们，秋雨明日就要出嫁了，往后你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今儿晚上，你们就珍惜缘分，再好好相聚一夜吧。有道是，在家宠爱十八年，明儿出嫁到远方，难顾爹娘好不好，叫人心里愁断肠啊！”
话音未落，冯秋雨已“哇”的痛哭出声，众姐妹也一齐哭成一团。
冯秋雨的婆家是猪耳河罗家，猪耳河也和官店口一样，是个繁华所在，罗家家境虽比不上冯家，但也是当地大户人家，夫君叫罗良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冯秋雨十分满意。
但毕竟要离开养育十八年的爹娘，离开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一想到将从千般宠爱的千金小姐，变身为服侍公婆，相夫教子的他人媳妇，禁不住悲从中来，边哭边唱道：“天上星多月不明，爹娘为我苦费心。爹娘恩情说不尽，提起话来泪难停。一尺五寸把女盘，只差拿来含嘴中。女儿错为菜子命，父母枉自费苦心。明儿离别父母去，内心难过泪淋淋。为女不能孝双亲，难陪父母到终身。水里点灯灯不明，空来世间枉为人……!”
厢房外侧厅和堂屋里，一众亲戚和帮忙的乡邻坐着闲聊，冯老夫人也在陪着。听见里面冯秋雨的唱词，也跟着伤心起来，但她又不能进去劝慰，只能坐在那里不停的抹泪。冯秋雨那婶子赶紧过来说道：“嫂子，秋雨哭那一场，虽是伤心，但也是礼数不能免的，你年岁大了，何必坐在这里听着心疼呢，还是进屋歇息去吧。”随即招呼过来一名小丫头，一起把老夫人扶进后院。
冯秋云坐在姐姐旁边，含着泪不停的劝：“姐，有我在家陪着爹妈呢，还有哥哥嫂子们，你就放心。再说，相隔也不远，逢年过节的，你可以经常回来探望他们啊。”
冯秋雨慢慢止住了哭声。众姐妹闲聊些针线活，说些体己话，打发时间。小姐妹们也时不时轮流唱一段，多半是恭喜祝福之类的唱词。
“秋雨姐，这橘子好甜！”一小表妹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去。
冯秋雨接过橘子，看看秋云，又哭起来：“橘子生就七八牙，你我同树又同枒。明儿姊妹要分离，抛下妹妹在娘家……!”
冯秋云回唱道：“橘子生就七八瓣，你我同爹又同娘;今朝姐妹要分开，难舍难分情难断!”
冯秋雨再唱道：“对襟纽扣排对排，姐姐心里难宽怀;舍却妹妹婆家去，逢年过节才回来!”
冯秋云再回：“对襟纽扣排对排，望姐心里多宽怀，姐姐对妹情意深，妹妹记得在心怀!”
姐妹两边唱边哭，众姐妹好不容易劝住。
陪十姊妹这一晚，哭哭闹闹，说说笑笑，既是真情不舍，也是风俗规矩，哭得越伤心，越显得女子贤惠，懂得礼数。不光是这一晚，在开脸、穿衣、辞祖、踩斗、撒筷子、出门中，随时随地想起一折便哭诉一折。
闲聊一阵，冯秋雨又哭过哥哥嫂子们，最后哭骂媒人：“喊声媒公与媒婆，就是你们操心多。一口一个为我好，其实是你想酒喝。今儿害我别爹娘，从此往后难归窝。若到婆家受苦累，看你如何走得脱！”
众姐妹唱和道：“喊声媒公和媒婆，骗得好吃与好喝，如若姐姐受了苦，看你如何走得脱！”看看东方泛白，已经不早，笑骂声中众姐妹拥着秋雨回房稍作歇息。
（本章完）
上堂屋旁边，靠冯老爷东院一侧厢房里，拼了两张八仙桌，四周放置十把高脚椅。桌面以红布遮盖，上面是十八盘各样瓜果点心，十杯香茶摆在桌上。
知客司站在厅角一声高唱：“请新人入座，陪十姊妹啰！”
闺房门开，众星拱月般在十名女子簇拥下，冯秋雨款款走向厢房。只见得那新姑娘儿，头戴步摇银饰冠，身着镶边对襟衫，耳垂紫金双坠，手穿翡翠玉镯，三寸金莲上是一双滚边粉面鞋，上用五彩丝线绣成蝴蝶双飞图。
另外十名女子，除幺妹儿秋云外，都是冯家亲戚和乡邻中的未嫁女子。按照土家风俗，女子出嫁头天晚上，要由十名女子陪伴一宿，倾诉离别苦，感谢父母恩，道别手足情，称为“陪十姊妹。”其实，在此前些天，待嫁女子还要邀请相好姐妹在闺房，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哭诉离愁，以显示对娘家的不舍，对嫁为人妇的担忧，这一阶段叫做“哭嫁”。但冯老爷心痛女儿，不愿她每日哭哭啼啼，也惹得自己伤心，便与老夫人嘱咐冯秋雨，只许在陪十姊妹时哭上几句。
同是今夜，男方家中，新郎也会由十个未婚后生作陪，唱山歌，行酒令，闹腾一整夜，名曰“陪十弟兄”，不必细述。
众姐妹在厢房围桌坐定，春兰是陪嫁丫头，也是盛装，侍立在秋雨身边，随时照应。站在桌案旁边的一位中年妇人，是冯家秋雨的婶子，清清嗓子拖长声音起了个头：“各位小姐妹们，秋雨明日就要出嫁了，往后你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今儿晚上，你们就珍惜缘分，再好好相聚一夜吧。有道是，在家宠爱十八年，明儿出嫁到远方，难顾爹娘好不好，叫人心里愁断肠啊！”
话音未落，冯秋雨已“哇”的痛哭出声，众姐妹也一齐哭成一团。
冯秋雨的婆家是猪耳河罗家，猪耳河也和官店口一样，是个繁华所在，罗家家境虽比不上冯家，但也是当地大户人家，夫君叫罗良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冯秋雨十分满意。
但毕竟要离开养育十八年的爹娘，离开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一想到将从千般宠爱的千金小姐，变身为服侍公婆，相夫教子的他人媳妇，禁不住悲从中来，边哭边唱道：“天上星多月不明，爹娘为我苦费心。爹娘恩情说不尽，提起话来泪难停。一尺五寸把女盘，只差拿来含嘴中。女儿错为菜子命，父母枉自费苦心。明儿离别父母去，内心难过泪淋淋。为女不能孝双亲，难陪父母到终身。水里点灯灯不明，空来世间枉为人……!”
厢房外侧厅和堂屋里，一众亲戚和帮忙的乡邻坐着闲聊，冯老夫人也在陪着。听见里面冯秋雨的唱词，也跟着伤心起来，但她又不能进去劝慰，只能坐在那里不停的抹泪。冯秋雨那婶子赶紧过来说道：“嫂子，秋雨哭那一场，虽是伤心，但也是礼数不能免的，你年岁大了，何必坐在这里听着心疼呢，还是进屋歇息去吧。”随即招呼过来一名小丫头，一起把老夫人扶进后院。
冯秋云坐在姐姐旁边，含着泪不停的劝：“姐，有我在家陪着爹妈呢，还有哥哥嫂子们，你就放心。再说，相隔也不远，逢年过节的，你可以经常回来探望他们啊。”
冯秋雨慢慢止住了哭声。众姐妹闲聊些针线活，说些体己话，打发时间。小姐妹们也时不时轮流唱一段，多半是恭喜祝福之类的唱词。
“秋雨姐，这橘子好甜！”一小表妹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去。
冯秋雨接过橘子，看看秋云，又哭起来：“橘子生就七八牙，你我同树又同枒。明儿姊妹要分离，抛下妹妹在娘家……!”
冯秋云回唱道：“橘子生就七八瓣，你我同爹又同娘;今朝姐妹要分开，难舍难分情难断!”
冯秋雨再唱道：“对襟纽扣排对排，姐姐心里难宽怀;舍却妹妹婆家去，逢年过节才回来!”
冯秋云再回：“对襟纽扣排对排，望姐心里多宽怀，姐姐对妹情意深，妹妹记得在心怀!”
姐妹两边唱边哭，众姐妹好不容易劝住。
陪十姊妹这一晚，哭哭闹闹，说说笑笑，既是真情不舍，也是风俗规矩，哭得越伤心，越显得女子贤惠，懂得礼数。不光是这一晚，在开脸、穿衣、辞祖、踩斗、撒筷子、出门中，随时随地想起一折便哭诉一折。
闲聊一阵，冯秋雨又哭过哥哥嫂子们，最后哭骂媒人：“喊声媒公与媒婆，就是你们操心多。一口一个为我好，其实是你想酒喝。今儿害我别爹娘，从此往后难归窝。若到婆家受苦累，看你如何走得脱！”
众姐妹唱和道：“喊声媒公和媒婆，骗得好吃与好喝，如若姐姐受了苦，看你如何走得脱！”看看东方泛白，已经不早，笑骂声中众姐妹拥着秋雨回房稍作歇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