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后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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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日光下彻,天气暖洋洋的,柔和的微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拂面而过,令人不知不觉有些微醺。

    小禄子垂着首,规矩地站在廊下守着承明殿的殿门。殿内寂静无声,偶尔会从里头传出几下翻阅纸张的声响。殿外各处也同样是这般静悄悄的,宫人们皆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宛如一尊尊雕像。

    站得时间久了,未免有点百无聊赖,再经这和煦的暖风一吹,脑袋感觉昏昏沉沉的,竟起了些许困意。

    小禄子朝着殿门口望了望,见里头没什么动静,心道连总管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出来查岗,便赶紧搭拉了一下眼皮,张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要是能搬个躺椅,在这太阳底下打个盹儿,还真是快乐似神仙。”小禄子打着哈欠,心里不禁这样想道。

    他刚合上嘴,睁开眼,一抹水青色便映入了眼帘。

    水青色的百褶锦缎裙摆之上绣着一朵朵繁复精细的白莲,或开或合,亭亭玉立,清淡之中透着丝丝温柔,让人瞧着十分悦目舒心。

    现在在这个宫里,能身着这种上等锦缎的女子唯有一人而已。

    小禄子思及此处,不由一个激灵,整个人立马清醒了过来。他忙不迭地跪下行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身吧。”寒月柔声说道。

    “谢娘娘。”小禄子起身后站在一旁,却始终有些拘谨,神色也有些紧张,他这是在生怕寒月会因着他方才的失礼之举而责罚于他呢。

    宫女内侍们虽说是奴才,可到底也是人。既然是个人,就总会有疲累怠惰的时候。小禄子平日里跟着连总管做事一向十分勤快周到,守规矩,他现在会这般失仪,想来定是累极了。

    寒月素来不是个喜欢苛待他人的主儿,又怎会为了偷打哈欠这种小事就动辄打骂责罚。

    她温和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道,“皇上可是在里头批阅奏折?”

    小禄子见寒月脸上笑意和善可亲,压根儿没提起刚才的事情,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不禁心生感激,越发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皇上现下正在里头忙着。”

    此时,殿门被推开了,连总管从里面走了出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连总管免礼。”寒月伸手示意。

    “谢娘娘。”连总管说道,“皇上请娘娘您进去呢。”

    连总管本想随着寒月一同进到承明殿,转身时,却发现小禄子正定定地望着前面。

    他疑惑地顺着小禄子的视线看去,落到眼里的,恰巧是紫陌的一抹紫色倩影。他不禁一愣,随后有些无奈地摇

    了摇头,轻轻拍了一记小禄子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劝道,“这不是你该惦记的。”

    小禄子被他一拍,回过了神来。可对于连总管说的话,他着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您在说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呢。”

    这下算是把连总管也给弄糊涂了,他凑到小禄子身边,悄悄指了指殿内,特意压低声音问道,“你刚刚不是在看那紫陌姑娘吗?”

    小禄子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连总管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父,您这是误会了。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起那样的心思呢。”

    “嗯,那就好。”连总管欣慰地点了点头。

    “师父,奴才有句话憋在心里头好久了。”

    “什么话?”

    “您觉不觉得皇后娘娘有些眼熟?奴才总觉得自个儿是在哪里见过娘娘,所以刚才才会想得入了神。”

    听到小禄子的话,连总管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何尝不觉得皇后娘娘眼熟?从看见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皇后娘娘的模样简直与之前洛太妃身边的大宫女月儿长得一模一样!

    小禄子和寒月打交道的时间不比连总管来得多,是以,他只是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熟悉。

    至于那个月儿姑娘……连总管想了想,他后来倒也没太注意,只听说是洛太妃向皇上求了恩典,放出宫去了。之后,洛太妃又言自己身边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怕皇后刚入宫会不适应,便将紫陌拨去给了皇后。

    想来确实是巧合了些,不过,这些事情又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去猜去管的?连总管深谙宫中的处事之道,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他看了小禄子一眼,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死心眼。对于想不通的事情便会钻牛角尖,一直这么想下去。

    为人实诚是好,可太较真就不好了。

    “你说你见过皇后娘娘?那你可是雍州人士?”

    小禄子摇了摇头。

    “那又可曾去过雍州?”

    “不曾。”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能见过。”

    小禄子想了想,觉得连总管说的颇有道理,“也是。”

    “行了,别整天瞎想了。”连总管叮嘱道,“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才是头等要紧的。”

    “是,奴才谨遵师父的教诲。”

    过了片刻,连总管端着两杯斟好的热茶呈了上去。素白的莲瓷杯衬得杯内茶汤色泽越发地清透澄澈如玉露。

    寒月执起杯子轻轻饮了一小口,茶汤缓缓在唇齿之间流转,茶香方入鼻,甘甜已覆舌。

    此刻,寒月觉得自己仿佛并非身在皇宫,而是在江南的茶园之中。尚显温暖的春风吹拂过茶园,茶树孕育出珍珠般的芽苞,嫩梢在微风中颤动。细小的嫩绿叶片反射着阳光,油亮如小船逶迤而过时泛起的粼光。春意柔曼,一切都是那么地欣然沉静。心中的杂念,也似乎在吐纳之间平息了下来。

    “茶色清澈,回味甘醇,果真是好茶。”寒月由衷赞叹道。

    南宫珩也轻啜了一口,“新茶?”

    连总管点了点头,“回皇上,是新茶。”

    “你上午给朕沏的还是之前的六安瓜片,皇后一来,就立马换了新茶了?你倒是会博皇后欢心。”

    “哎哟,皇上,奴才可不敢呐。”连总管连忙解释道,“这茶是宫闱局在午后刚差人送来的,奴才还来不及给您换上呢。这不,恰巧皇后娘娘来了,奴才便想着正好给您和皇后娘娘一起品品。”

    连总管听南宫珩语气平缓,并未有怪罪之意,似乎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其中,于是乎便接着说道,“宫里头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在您心中的地位啊,要是奴才真能博得皇后娘娘欢心,那才叫好呢。皇后娘娘若是高兴了,那皇上您就会高兴。”

    南宫珩闻言,不禁失笑,“这样说来,你倒是在为朕考虑了。”

    “你瞧瞧。”南宫珩笑着看向寒月,“贯会说些好听的话。”

    说话间,连总管又给二人添了些茶水。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朕想起茶僧皎然曾有过一首茶诗,《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当中有几句倒是格外贴切,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

    “这茶叫什么?”

    “回皇上,此茶名叫阳羡雪芽。出自江南阳羡县,是今岁新贡上来的。据说这阳羡茶树不同于一般的茶树种在茶园,而是自然生长于高山峭壁之上,所以十分稀有。此茶珍贵的原因不单是因着产量极少,更是因为它从采摘到贡奉入京,前后不过十日的时间。”

    “十日的时间?”南宫珩皱了皱眉。

    “是。”连总管答道,“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最完整地保留茶叶的原味。现下京都的贵族们都争着抢着要去尝鲜呢,只可惜千金难买。”

    寒月听着连总管所述,原本入口甘甜的茶水也似乎变得有些苦涩了。

    为了制作阳羡茶,茶农们必须深入悬崖峭壁之上,在高山深涧之间舍生忘死,指不定就会有人为了采茶,不慎失足坠崖而死。

    从采摘,到

    摊晾,炒青,烤茶,再到装罐后快马加鞭送入京都,竟只要区区十日。可想而知,这些茶农是怎样没日没夜地劳作,才能让阳羡县令按时上贡的。

    每一种珍贵,必须由另一种珍贵来交换。可谁曾见,那葱茏的茶树下白骨森森?这碧绿的茶汤,实则是他人的血泪,是世道的残忍,人间的沉凉。

    南宫珩搁下了手中的瓷杯,沉声说道,“从今往后,就不必再进贡这种阳羡雪芽了。”

    连总管微微一愣,旋即应道,“是,奴才会吩咐下去。”

    他的心里着实有些不解,帝后二人方才还在大加赞赏呢,这会子一转眼怎么就不要进贡了,“皇上,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此茶过于劳民奢靡,朕不喜。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希望大越百姓过上的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不是这种为了上位者的一时享乐,在悬崖峭壁上朝不保夕的日子。民为邦本,本固才能邦宁。”

    南宫珩字字掷地有声,一番切切的肺腑之言委实令得连总管心中颇为震撼。

    经过几代皇帝的励精图治,大越已是国富民强,众安道泰。所以,即使圣明如先帝,亦不免骄奢。而南宫珩却全然不同,戒骄戒奢,是这般的心怀天下、爱民如子。连总管忽然觉得,或许在南宫珩的治理下,大越能繁荣昌盛至一个从未有过的巅峰。

    “皇上圣明!”连总管呼道。

    寒月的眼底也有些微微的晶莹在闪动,“皇上必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