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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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所有,一切

    妖主看着提着剑站在灿烂冥国人间之中的丛中笑,颇为不甘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像你们这样的人,的确挺讨厌的。”

    丛中笑平静的将手中剑带着鞘抵在城头,而后将剑身向上提了半寸。

    冥河纷纷倒卷回天穹,天地翻转而回,开遍了满城的鬼脸花在剑意之中大片的凋零下来。

    妖主与丛中笑同时吐了一口血。

    前者因为鬼术被破,后者则是因为拔剑缘故。

    妖主看着再度回归人世色彩的南衣城,缓缓说道:“说好的人间疏离,但总要插手进来,这样真的好吗?”

    丛中笑将手中剑按回鞘中,看着妖主说道:“当初我在云梦泽帮你破去那道防线的时候,你大概并没有这种想法。”

    “当初李阿三将我妖族在人间大有赶尽杀绝之势时,你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热忱。”

    鬼神虚影早已在天穹散去,人间秋日一片澄澈,南衣城却是依旧死伤无数,只是大多是妖族尸体,城头那些将士大多死在冥国人间中,连尸首都未曾留下。

    听着妖主的控诉,丛中笑只是平静的说道:“大概我并没能做到真正的制衡,但就算是当年的李二,也做过一些过于激进的事,从而导致磨剑崖与道门延续数十年的恩怨。终究我不是妖,所以要站在人世更多一点。”

    妖主只是笑着,看不出究竟是何神情。

    但大抵是讽刺。

    丛中笑看着他说道:“你不要笑我,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黄粱的时候,你极力宣扬以和平推动妖族融入人世,但到了槐安,你好像便忘了很多东西。你说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但是冥河大国一出,你觉得南衣城还能有活口?”

    妖主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因为我不介意犯下一些过错,终究让天下妖族流落至今的这些事情,最开始是从我开始的。我曾经牵连他们所有人背离故土,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们重新回来。而且倘若李阿三能够如同黄粱一般,没人会想以武力解决一切。”

    如果只是妖主想要回到故土,他自然随时都能出现在人间,出现在槐安。

    但是他没有,他就这样随着无数妖族一并苟存在幽黄山脉二十年。

    就像当初他与秋水说的那段话一般——我也只是一个要渡河的人。

    南衣城外无数妖族都黯然的垂下了头,满怀悲戚的看着脚下的这片大地。

    有些妖族到了这里,已经回到了故土,有些妖族依旧没有,仍然要突破人世的一切枷锁,继续向着北方而去。

    丛中笑并没有什么动容,平静的说道:“无视立场谈救赎,无异于废话。你就算告诉天下所有人你有多么的满怀热忱,但是那依旧是与人间无关的事,他们只会看见你们的刀锋抵在了他们的喉间。而且因为你欺骗了我的原因,所以现在我对你的观感并不怎么好。”

    妖主沉默下来。

    他的确骗了丛中笑,当初在云梦泽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无力再带领妖族冲破那些防线。

    那是骗人的。

    只不过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将所有余力都用在黄粱,真正的阻碍是南衣城这边。

    南衣城主先前在冥河之

    国中以道术将自己存留了下来,城中将士虽说死伤过半,但依旧还活着不少,尽管相对于妖族那边而言的确有些惨淡,但是丛中笑既然出手了,那么事情或许便可以到此为止了。

    城主这般想着,却突然有些不确定,看向丛中笑说道:“宗主?”

    丛中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从一开始我便说了,这是你们人世的事情。”

    说着又看向南衣城外因为鬼术被破而元气大伤的妖主,缓缓说道:“既然超越这场战争范畴的东西已经没有了,那么你们可以继续了。”

    丛中笑说完,平静的将手中剑丢回丛刃怀里,而后转身离开了城头。

    城主沉默下来。

    随着丛中笑的离开,先前断续的战争再度燃起了战火。

    秋水有些错愕的站在城头,无比茫然的看着就这样离开的丛中笑。

    只觉得无比荒谬。

    从逻辑到理论,一切都怪异得无法言说。

    “为什么会这样?”秋水有些无法明白。

    “因为就是这样。”勾芺背着已经被妖主折断的斩妖刀,有些虚弱的随着丛中笑一并下了城头。

    秋水茫然的看着二人的背影,沉默了很久,还是跟了上去。

    “你本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继续下去。”秋水在城中街道追上了二人,拦在了丛中笑身前,说道:“为什么要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长街之上因为先前冥河之国的原因,虽然在剑意庇护中,但是所有人都还是躲了起来。

    听见秋水的质问,丛中笑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可以吗?”

    秋水不知道为何丛中笑会是这般态度,却还是说道:“你可以。”

    “我不可以,秋水。”丛中笑收敛了笑意,回头看了眼城头之上,那里依旧有无数惨烈的喊杀声。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们人世的事情。纵使我能让他们都停下来,但李阿三不会停,妖族越过了南衣城,依旧会面对整个槐安皇权的敌意。我们是制衡的人,而不是救世的人。”

    “但你明知这场战争是错误的,人间本不该发生这场战争。”

    “对错与否,终究是人世的事情。我们无权干预,我只能将战争的后果,阻断在会让人间受到重创之前。用磨剑崖的一句话来说,便是我们如果出手,便是在欺负人。所以剑圣一生枯守高崖,便是不想干预人间自有的对错。”

    秋水沉默少许,说道:“那么李二观主呢?”

    丛中笑平静的说道:“人间只会有一个李二,往前不会有,往后也不会有,虽然人间与修行界都称他为圣人,但是你必须要承认,他的做法依旧是背离了大道的。只是碍于当年的情况,他不得不如此。”

    “什么是大道?”

    “便是自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秋水沉默下来。

    “所以纵使他看住了人间一世,但是那些他所不希望看见的,最终还是发生了。命运是不可扭转的。”丛中笑看着秋水,缓缓说道,“妖族与人间,终究有太多的关系未曾捋清,一切只能交给他们自己。”

    “这也是人间疏离

    吗?”秋水轻声问道。

    “这是人间守恒。但凡某种东西想要长久存在下去,那么它只能是往复律动的,这亦是青牛五千言中所说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秋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不能理解。”

    “但就是这样,秋水,你要明白,终究一切都只能交给他们自己。”丛中笑平静的说道,走到河边,上了小舟。

    小舟漂浮在南衣河上,顺流向着剑宗园林方向而去。

    一路上秋水都没有再说过什么,只是沉默着。

    回到剑宗,丛中笑依旧懒洋洋的往着一池而去,二人则是回到三池。

    走过三池回廊,秋水停在碎石路上,却是突然回头看着走在另一条路上的勾芺,有些低落的问道:“所以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问的便是先前勾芺突然对着妖主出手一事。

    勾芺停在那里,沉默少许,声音漠然的说道:“因为他骗了我。”

    “他骗了你什么?”

    “所有,一切。”

    秋水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勾芺的这个所有,究竟包含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勾芺已经走回了楼中。

    秋水久久的站在碎石小道上,回想着过往的一切,似乎明白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无法看清。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因为他是勾芺啊!”

    一段遥远的对话从幽黄山脉的风雪里传来。

    那是当初她从京都回来后,妖主站在山头与她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他是勾芺,所以一定要是他?

    秋水忽然觉得遍体冰寒,如坠冰窟。

    所以那句话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秋水不敢再想下去,仓皇的逃离了人间的注视,躲进了楼阁之中。

    人间如果有如果,可否再回到过往?

    勾芺坐在楼中地上,久久的看着膝头断折的斩妖刀。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被潮水覆过,再也无法回归最初。

    我也没有最初。

    勾芺看着那些刀上的血色,平静的想着。

    我什么都没有。

    我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谎言。

    我从出生便已经死去。

    一个谎言占据了我的躯壳。

    让我自以为活着的过了二十年。

    所以只是那一刀,便够了吗?

    “这是不够的。”

    对坐着另一个勾芺看着他悲哀的说道:“这是不够的。”

    “我要看见你的死亡,也要看见你的绝望。”勾芺平静的说道。

    “无论是否是我带给你的,我都会看见你的死去,看着那些眸中自以为伟大的光芒如何消逝化作永夜,看着你的躯壳如何无力的被冥河带走。”

    “我杀不死你,但我会站在人世这边,我会看着人间向着你落下冷酷的刀子,我会以精神投诚,来参与你的死亡。”

    “以此,以此作为欺骗利用与愚弄的代价。”

    “所以你说的是我,还是他,或者你自己?”

    “所有,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