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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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梦

    白河。

    陈黎所率领的三万京都戍守军缓缓行于风雪山脉间。

    为了防止引起民间不必要的骚动,他们并没有选择从大道走,而是一直从山岭间越过去,这样一来,自然显得要耽搁不少时间。

    且风雪封山,偶尔遇到艰难阻涩之地,不得不另寻他路。

    行至白河边境的时候,被陈黎收入怀中的镇妖笔却是蓦然有些异动。

    陈黎从怀中取出笔来,站在原地久久的看着上面忽然之间出现的几道裂痕。

    那些本就是当初便裂开了的缝隙,只是后来被司主不知以何法重新续接,然而此时那几道裂缝却是再度出现在笔杆之上。

    苍甲停了下来,一齐看着在前方止步不前的陈黎。

    副将踏着雪走上前来,看着陈黎说道:“怎么了?”

    陈黎摩挲着那些带着风雪寒意而显得有些锐利的断口,沉默许久,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没有回头看京都方向。

    纵使没有风雪,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亦是很难再看回去。

    “继续前进。”陈黎将笔收回去,掸了掸肩头堆积许多的积雪,回头看着众人说道。

    于是苍甲继续穿行在风雪中。

    副将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在陈黎一旁走着,看着他说道:“是不是?”

    只是话没有说完,便被陈黎用眼神制止了。

    二人沉默着向着谣风那边走去。

    在两地交界的某处山头,青山自是白头,然而山林间偶尔坠落积雪,依旧可见一些针叶树的青意。

    人间尚有青青色。

    只是某些人却已经踏进了冥河。

    少年坐在白雪山头,身前那块低矮的山石上摆着一副尚未画完的画。

    沧浪之水止于青山脚下。

    “你终于死了吗?”少年低头看着画卷,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神色无悲无喜,只是平淡,风雪落满眉梢,倒好似一副苍老之色。

    雪满画卷,只是被那条尚未画完的大河卷噬进去,便不见了踪影。

    画中青山毫无雪色。

    只是青青,有如故年。

    看了许久,少年却是看向山那边某处,缓缓说道:“你终于肯将那支笔还我了。”

    风雪寂寥,没有回音,一切都被大雪掩埋下去。

    “只是可惜啊,我已经太老了。就算你这个时候把笔还给我,我也无法回到当年。”

    少年分明一副时日尚长的模样,却低声说着自己已经太老了。

    一面喃喃的说着,少年一面咳了些血。

    当初勾芺那一刀,终究是将他伤到了魂体。

    “但是像你这样的人,能够还给我便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了,不是么?”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用雪洗着手,而后站了起来,看向山下。

    苍甲依旧在那些风雪堆积的山林间走着。

    很大可能不会经过这边。

    所以少年将右手食指伸到唇边咬破,隔着风雪画了一条路。

    三万戍守军沉默的看着那条蓦然穿过风雪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路,陈黎抬头看向前方的山头,平静的说道:“走吧。”

    “不会有什么问题?”副将看着那条有些古怪的大路。

    “只是还一些东西而已,自然不会有问题。”陈黎平静的说道。

    苍甲沿着大道渐渐走上青

    山,而后停在了少年身前。

    少年看着一众人,缓缓说道:“你们是要前往南楚?”

    陈黎微微低头,说道:“是的,师父。”

    苍甲与一旁的副将俱是一惊,他们如何都没有想过,这个山头站在树下雪中的少年会是陈黎的师父。

    当事二人只是平静的看着彼此,只是少年眼中有些感慨,而陈黎神色真的便只是平静。

    许久,少年缓缓说道:“当年妖族南下,对于诛妖之事,我曾是拒绝的。二十年后,镇妖司变革,重新放妖族回归人间,我亦是拒绝的。在许多事情上,我们都是站在对立面,我知道你这声师父只是念在当年的一些旧情。”

    “是的。”陈黎平静的说道。

    “我们从来都不同路,你与明天心一般,向来敢于破开一些固有的东西,这也便是你们始终都在人间而我只是匿于山林的原因。”

    “您渴求安稳,安于随波逐流,这些事情都只是您自己的事而已,我与明将从来便没有说过什么。但您总是见不得人世改变,这或许才是明将他不想见您的原因。”

    少年听着陈黎的话,却是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见他。哪有身为师弟,却将师兄打了一顿还抢了东西走的。”

    “明将亦是为了你好。”

    少年听到这一句,却是有些沉默。

    “人间最无耻的事情,就是——这是为了你好。”少年缓缓说道,“我不要这种所谓的为了我好,我倒宁愿他能希望我去死。”

    陈黎从怀里摸出那支笔来,本来已经损坏断折的镇妖笔,出现在少年面前时却是再度有了光泽。看着那支笔,陈黎缓缓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正如了你的愿?”

    少年看着那支笔,叹惋的说道:“但这样是不对的啊。”

    “我要死,那只是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在如愿与在人世定义的好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

    陈黎将笔递还给他,缓缓说道:“或许明将正是体谅了您的这种想法,才会让我来将笔还给你。”

    少年拿着笔,沉默少许,看向陈黎说道:“不是他要体谅我,而是他要祈求我的原谅。当年我离一切都只差那么一步,他突然跑出来把我打了一顿,然后抢了我的笔跑了,这是一件极其混账的事情。要不是打不赢他,我早便去京都将他吊起来抽个千百遍了。”

    “那么,现在您可以如愿了,师父。”陈黎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用着先前咬开的手指,涂抹过笔上的那些裂纹,而后一切痕迹缓缓消失,回归最初的模样。

    陈黎转身往山下走去。

    少年在身后问道:“不看看再走。”

    陈黎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沉默少许说道:“既然不是同路人,那便不看了,师父。”

    少年笑了笑,那条大道缓缓没于风雪中,三万苍甲再度回归原有的轨迹中。

    副将跟在陈黎身后,不住的回头看着那处山头,犹豫了很久才问道:“那个少年是谁?”

    陈黎平静的说道:“他是明将的师兄,我的师傅,从某种意义而言,他才是云梦泽的正统传人,只不过明将比较强而已。”

    副将都没有想过陈黎与司主却还有着这般的关系。

    “他想做什么?”副将奇怪的问道,回头看去,只有风雪,什么都不见。

    陈黎微微停留少许,而后回头看着那

    座山头,缓缓说道:“他想去死。”

    副将有些沉默,说道:“解释不通。”

    陈黎平静的转身走在风雪中,说道:“别人的生死向来解释不通,你不是他,自然看不透,纵使明将,当年亦未曾看透。”

    “但终究要有一个去死的原因。”

    “他并不是真的要去死,而是在我们看来,以人世的观念而言,他的行为类似于去死。”

    陈黎平静的说着,走入风雪中。

    少年久久的立于山头,看着人间万物风雪,而后在画卷前坐了下来。

    不知何时,画旁出现了一座砚台,里面墨尚未磨开,似乎已经干涸了很多年。少年伸手从一旁鞠了一捧雪,倒入砚台中,开始磨墨。

    那幅画卷之上大河渐渐开始缓缓流淌,环绕过青山向着下游而去。

    少年只是磨着墨,而后这一处风雪开始渐渐弥散,露出青山,淌过长河。

    少年坐在河中,拿起了笔。

    他在河中画了块石头,画卷之下的石头便消失在山间,他在石头上画了一幅画卷,而后身前画卷便消失在眼前。

    少年却是蓦然愣了愣,而后摇摇头,凭空画着自己。

    于是一切消失在山中,风雪再度回到山林间。

    少年坐在大河中,看着两岸青山,看着河水湍湍。

    这条河曾经消失于黄粱历史之中,然而此时却是再度出现在人间。

    少年沉默着收起笔,而后缓缓蹚过大河,走上了岸。

    岸边有个人,站在上游洗着帽子洗着脚。

    少年一步步走过去,停在那人身后,缓缓跪伏下来,轻声说道:“我回来了,师父。”

    那人没有回头,少年长久的跪在那里,而后一切停格,化作墨色长卷。

    山林间积雪不知被从何方而来的风吹散,露出了一副埋在雪下的画卷,和一只断裂的笔。

    但是不见了少年。

    少年在画中,跪伏在那副终于画完的青山河畔,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无边的沉默。

    原本已经离开的陈黎却是再度出现在山头,拨开那些渐渐掩过画卷的雪,将画卷拿了起来,副将有些茫然跟在他身后,不知究竟为何。

    “你回不去了的,师父。”陈黎看着画卷中那个少年缓缓说道。

    岁月自是可逆,但是当年的事情已经改变了太多,连他要画的那条河都已经数次改道,早已不存在人间。

    “你再如何不愿人间改变,但一切终究是变了。而你,也太老了。”

    副将终于隐隐知道了一些东西,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所以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陈黎沉默许久,说道:“谁知道呢?连明将都不清楚,他究竟是来自巫鬼神教兴盛的时代,还是只是做了一个梦,从此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副将沉默着。

    “但终究已经死了,再想追寻那么多,也没有意义。”陈黎缓缓说着,将镇妖笔放入画卷中一并卷了起来。

    “我们的事情从不在于此。”陈黎看向南楚,“而在于彼。”

    “勾芺应该已经快到秋水,我们也要加快前去了。”陈黎看着那边缓缓说道。

    二人再度下了山。

    倘若不像勾芺那般,将黄粱诸城都去一遍,从京都到秋水那边,只是要穿过白河,再越过谣风,便可到南拓,而后直达秋水,速度自然要快许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