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变 第七十六章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西南山脉妖族下山一事，自然需要镇妖司这边谨慎处理，事情不同于当年，当年与妖族一战，目的在于将那些从北方而来的妖族驱出黄粱，而如今西南山脉被水淹没，妖族已无处可去，若再像当年一样，只会将整个黄粱都拖入战争的泥潭，不死不休，勾芺无论是站在妖族还是人间，都不愿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且如今京都之中，纷乱才始结束，对于妖族下山一事，亦是有心无力。
然而对于京都之中的人们而言，妖族下山，是一件遥远的事情，至于幽黄山脉被水淹没，到了京都亦只是柳河涨水，有些不寻常而已，他们更愿意将这种异事怪责于镇妖司杀尽朝臣一事。
女帝对于此事并无隐瞒，只是以左丞等人谋权篡位为由，一纸诏书公之于世，而后将近百大臣的首级尽数悬于黄粱门外。
至于朝政，女帝一面命人将左丞遗书中那些人提拔上来，另一面紧急召回当初与右相一同罢官而去的那些人，与左丞相比，右相是一个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帝才会将他召回。
至于为何要杀尽朝臣，女帝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大力褒扬镇妖司为国锄奸一事。
民间的目光自然便落到了镇妖司那边。
对于这些东西，人们向来乐意参与其中，只是一如勾芺所言，他既然杀尽了朝臣，民间便不敢看他。
只是不看亦有不看的方法。
陈黎在镇妖司门外站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了门，见是陈黎，知晓他与司主的关系，也没有多问什么，笑着把他迎了进来。
勾芺便在院中，蹲在花株边支着小架子，斩妖刀出鞘在一旁，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显然是用来松土了。
陈黎在一旁看了许久，他从未想过那个一柄寒刀镇京都的勾芺，还会有这种嗜好，这如何看，都像是那个已经半退隐的司主该做的事。
勾芺也一直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弄着那些花草，雨虽已停，但是天色犹未放晴，依旧阴蒙蒙的一片。
陈黎一直等了许久，勾芺都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于是握拳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勾芺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说了一句：“司主在外面喝茶。”
陈黎蹲下来，拿着勾芺的斩妖刀看了看，拂去上面泥土，说道：“我不找明将，我找你。”
勾芺平静的说道：“何事？”
陈黎听着勾芺这种一贯简洁不想多说废话的语句，无奈的笑了笑，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说道：“自然是为了先前你将左丞那些人全部杀死在宫中的事。”
勾芺将手中那株花绑好，然后又从一旁竹篓中拿出另一株来，伸手向陈黎，陈黎愣了一下，才想起把斩妖刀还给他，勾芺一面掘着土，一面说道：“我以为那不是你戍守军该管的事。”
陈黎苦笑一声，脸上那道疤痕也苦涩的皱了起来，全然不见那个当初三万苍甲围守京都的铁血模样，说道：“但是如果天天都有一大堆人出城跑来你营中控诉一人的罪行，你会不会觉得难做？”
勾芺平静的说道：“不会，如果我是你，我
便会来一个抓一个，全部丢入牢中。”
陈黎看着他说道：“我不是疯子，你这件事闹的太大，民间声音虽小，但是汇聚成河亦不是小事，自古君王都要看重民意，更何况我们？倘若民意真不足为惧，陛下又何必将那些事情全部推诿到你镇妖司头上？”
勾芺没有说话，因为他向来不介意这种背锅行为，司主也不会介意。在他看来，陈黎之所以难做，无非便是因为他的刀没有足够的快。
陈黎看了许久，才说道：“或者你象征性的随我走一趟，至少得让那些人知道我确实管了这件事，再不行你砍我一刀？”
勾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色有些难堪，说道：“真的，这样我们戍守军那边挺难做的。”
勾芺看了许久，只是说道：“没空。”
陈黎看着勾芺在这摆弄了一早上的花草，自然不会相信没空这种话，说道：“从某种意义而言，镇妖司与戍守军也同属袍泽，不至于这样的忙都不肯帮吧。”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是真没空。”
陈黎倒也听出了勾芺话中的真意，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勾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西南方向，缓缓说道：“妖族下山了。”
陈黎面色凝重起来，看着勾芺说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勾芺回头看着他说道：“冥河倒卷，幽黄山脉被水淹了。”
陈黎只觉得无比荒谬，但是他知道勾芺不是一个会说笑的人，是以不解的问道：“冥河如何会倒卷？人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或许与当年槐帝一事有关，道圣这些年一直都留在冥河尽头，但是现在看来，道圣应该老死在那里了。”勾芺缓缓说道。
陈黎这才明白勾芺说的没空是什么意思，说道：“此事民间知道没有？”
勾芺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如果京都民间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只会更头疼。”
陈黎沉默下来，勾芺说的的确是事实，倘若京都之中都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会催促戍守军重新编整，去往秋水一带诛灭妖族，但是现而今与妖族一战，无疑是一个极为愚蠢的抉择，妖族或许弱于人间，但是从来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当年他们能够轻松将妖族驱逐至幽黄山脉，便是因为妖族本身与槐安打过一场战争，且跋涉云梦泽而来，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如今他们在幽黄山脉修养近二十年，黄粱自然不会就这般选择开战。
更何况司主老去，黄粱无人能够制衡妖主，就算取胜，也将损失惨重。
陈黎眉头紧锁，看着勾芺说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勾芺低头看着竹篓中几棵花株，重新拿了一棵出来，一面掘土一面说道：“应该还未越过秋水，我已经命各城镇妖司尽数前去。”
陈黎看着他说道：“若是秋水一带也被冥河淹没。”
勾芺停下动作，看着陈黎说道：“你选择战，还是放任他们过河？”
陈黎缓缓说道：“我只能选择战。”
勾芺放下斩妖刀，将花株埋进途中
，又将四周的泥土覆过来，压实填平，说道：“挡不住的。”
陈黎看着勾芺，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问道：“那你如何看？”
“堵不如疏。”勾芺缓缓说道。
陈黎皱眉，看着勾芺等待下文。
勾芺平静的说道：“不仅人间局势与当年不同，妖族亦然，当年槐安后帝突然之间便发起了那次战争，北方妖族大多迷茫，于是仓皇之下纷纷越过云梦泽而来，黄粱在那次战争中亦是被动使然，妖族没有退路，黄粱亦只能迎战。但是现而今时隔二十年，秋水那边妖族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归乡，而不是逃亡。既然是当年李阿三惹出来的事情，那便将这件事情重新推给他槐安，黄粱又何必二十年如一日的陷入这般泥潭？”
陈黎看着勾芺说道：“话虽如此，但你如何确定妖族所求一定是这样？更何况倘若我们真的放开对于妖族的限制，民心将如何，妖族又是否会作乱人间？”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倘若你背井离乡数十年，你是否愿意老死他乡？”
陈黎看着这个当初从南楚秋水而来的少年，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勾芺更愿意这般去做。叹息一声说道：“只是事关人妖两族，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勾芺埋着花株，说道：“是的，冥河究竟会淹没到哪里，没人知道，妖族随时都可能越过秋水，所以我现在没空，如果你想平息民间对于杀尽朝臣一事的怨愤，只能自己去想办法。”
陈黎沉默着，勾芺看着他说道：“而且，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连京都镇妖司至今我都全部按在这里没有让他们出现在秋水，妖族与人间无怨，但是和我们这些人，那却是深仇大恨。”
勾芺平静的说道：“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陈黎皱眉说道：“只是人间终究会知道这件事。”
勾芺缓缓说道：“是的，秋水那边已经开始有骚动，但是我让各地镇妖司过去的原因，除了看住妖族，还有便是稳住民心，他们自然会从各处零零星星听到一些消息，但是这与我们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世是两种意味。京都镇妖司只需沉默，民间便会依然以为那是谣言。他们既然想将目光落在我为何要杀尽朝臣一事上，那且任由他们。”
陈黎看了勾芺许久，才叹息一声，有些赞许的说道：“原来这便是你不愿澄清那件事的原因？”
勾芺平静的说道：“没必要将我想的那般伟大，我自是卑劣的人，只是杀人杀妖都杀的太多，总想洗洗屠刀安宁一阵。”
陈黎摇摇头说道：“卑劣与高尚，自然会由世人来看。”
勾芺看着他，用手中的斩妖刀指了指门说道：“如果只是废话，你可以走了。”
陈黎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镇妖司。
勾芺在院中低头埋着花株，先前那些奇花异草都已经被风雨摧残，剩下的也都被拔除，现在种的，都是在路边挖回来的野花。
将一株野花埋进土里，勾芺平静的看着那大片的支架固定的花株。
平静的想着，我是一只妖，如何能够做一个伟大的人？
（本章完）
且如今京都之中，纷乱才始结束，对于妖族下山一事，亦是有心无力。
然而对于京都之中的人们而言，妖族下山，是一件遥远的事情，至于幽黄山脉被水淹没，到了京都亦只是柳河涨水，有些不寻常而已，他们更愿意将这种异事怪责于镇妖司杀尽朝臣一事。
女帝对于此事并无隐瞒，只是以左丞等人谋权篡位为由，一纸诏书公之于世，而后将近百大臣的首级尽数悬于黄粱门外。
至于朝政，女帝一面命人将左丞遗书中那些人提拔上来，另一面紧急召回当初与右相一同罢官而去的那些人，与左丞相比，右相是一个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帝才会将他召回。
至于为何要杀尽朝臣，女帝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大力褒扬镇妖司为国锄奸一事。
民间的目光自然便落到了镇妖司那边。
对于这些东西，人们向来乐意参与其中，只是一如勾芺所言，他既然杀尽了朝臣，民间便不敢看他。
只是不看亦有不看的方法。
陈黎在镇妖司门外站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了门，见是陈黎，知晓他与司主的关系，也没有多问什么，笑着把他迎了进来。
勾芺便在院中，蹲在花株边支着小架子，斩妖刀出鞘在一旁，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显然是用来松土了。
陈黎在一旁看了许久，他从未想过那个一柄寒刀镇京都的勾芺，还会有这种嗜好，这如何看，都像是那个已经半退隐的司主该做的事。
勾芺也一直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弄着那些花草，雨虽已停，但是天色犹未放晴，依旧阴蒙蒙的一片。
陈黎一直等了许久，勾芺都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于是握拳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勾芺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说了一句：“司主在外面喝茶。”
陈黎蹲下来，拿着勾芺的斩妖刀看了看，拂去上面泥土，说道：“我不找明将，我找你。”
勾芺平静的说道：“何事？”
陈黎听着勾芺这种一贯简洁不想多说废话的语句，无奈的笑了笑，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说道：“自然是为了先前你将左丞那些人全部杀死在宫中的事。”
勾芺将手中那株花绑好，然后又从一旁竹篓中拿出另一株来，伸手向陈黎，陈黎愣了一下，才想起把斩妖刀还给他，勾芺一面掘着土，一面说道：“我以为那不是你戍守军该管的事。”
陈黎苦笑一声，脸上那道疤痕也苦涩的皱了起来，全然不见那个当初三万苍甲围守京都的铁血模样，说道：“但是如果天天都有一大堆人出城跑来你营中控诉一人的罪行，你会不会觉得难做？”
勾芺平静的说道：“不会，如果我是你，我
便会来一个抓一个，全部丢入牢中。”
陈黎看着他说道：“我不是疯子，你这件事闹的太大，民间声音虽小，但是汇聚成河亦不是小事，自古君王都要看重民意，更何况我们？倘若民意真不足为惧，陛下又何必将那些事情全部推诿到你镇妖司头上？”
勾芺没有说话，因为他向来不介意这种背锅行为，司主也不会介意。在他看来，陈黎之所以难做，无非便是因为他的刀没有足够的快。
陈黎看了许久，才说道：“或者你象征性的随我走一趟，至少得让那些人知道我确实管了这件事，再不行你砍我一刀？”
勾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色有些难堪，说道：“真的，这样我们戍守军那边挺难做的。”
勾芺看了许久，只是说道：“没空。”
陈黎看着勾芺在这摆弄了一早上的花草，自然不会相信没空这种话，说道：“从某种意义而言，镇妖司与戍守军也同属袍泽，不至于这样的忙都不肯帮吧。”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是真没空。”
陈黎倒也听出了勾芺话中的真意，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勾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西南方向，缓缓说道：“妖族下山了。”
陈黎面色凝重起来，看着勾芺说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勾芺回头看着他说道：“冥河倒卷，幽黄山脉被水淹了。”
陈黎只觉得无比荒谬，但是他知道勾芺不是一个会说笑的人，是以不解的问道：“冥河如何会倒卷？人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或许与当年槐帝一事有关，道圣这些年一直都留在冥河尽头，但是现在看来，道圣应该老死在那里了。”勾芺缓缓说道。
陈黎这才明白勾芺说的没空是什么意思，说道：“此事民间知道没有？”
勾芺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如果京都民间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只会更头疼。”
陈黎沉默下来，勾芺说的的确是事实，倘若京都之中都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会催促戍守军重新编整，去往秋水一带诛灭妖族，但是现而今与妖族一战，无疑是一个极为愚蠢的抉择，妖族或许弱于人间，但是从来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当年他们能够轻松将妖族驱逐至幽黄山脉，便是因为妖族本身与槐安打过一场战争，且跋涉云梦泽而来，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如今他们在幽黄山脉修养近二十年，黄粱自然不会就这般选择开战。
更何况司主老去，黄粱无人能够制衡妖主，就算取胜，也将损失惨重。
陈黎眉头紧锁，看着勾芺说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勾芺低头看着竹篓中几棵花株，重新拿了一棵出来，一面掘土一面说道：“应该还未越过秋水，我已经命各城镇妖司尽数前去。”
陈黎看着他说道：“若是秋水一带也被冥河淹没。”
勾芺停下动作，看着陈黎说道：“你选择战，还是放任他们过河？”
陈黎缓缓说道：“我只能选择战。”
勾芺放下斩妖刀，将花株埋进途中
，又将四周的泥土覆过来，压实填平，说道：“挡不住的。”
陈黎看着勾芺，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问道：“那你如何看？”
“堵不如疏。”勾芺缓缓说道。
陈黎皱眉，看着勾芺等待下文。
勾芺平静的说道：“不仅人间局势与当年不同，妖族亦然，当年槐安后帝突然之间便发起了那次战争，北方妖族大多迷茫，于是仓皇之下纷纷越过云梦泽而来，黄粱在那次战争中亦是被动使然，妖族没有退路，黄粱亦只能迎战。但是现而今时隔二十年，秋水那边妖族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归乡，而不是逃亡。既然是当年李阿三惹出来的事情，那便将这件事情重新推给他槐安，黄粱又何必二十年如一日的陷入这般泥潭？”
陈黎看着勾芺说道：“话虽如此，但你如何确定妖族所求一定是这样？更何况倘若我们真的放开对于妖族的限制，民心将如何，妖族又是否会作乱人间？”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倘若你背井离乡数十年，你是否愿意老死他乡？”
陈黎看着这个当初从南楚秋水而来的少年，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勾芺更愿意这般去做。叹息一声说道：“只是事关人妖两族，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勾芺埋着花株，说道：“是的，冥河究竟会淹没到哪里，没人知道，妖族随时都可能越过秋水，所以我现在没空，如果你想平息民间对于杀尽朝臣一事的怨愤，只能自己去想办法。”
陈黎沉默着，勾芺看着他说道：“而且，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连京都镇妖司至今我都全部按在这里没有让他们出现在秋水，妖族与人间无怨，但是和我们这些人，那却是深仇大恨。”
勾芺平静的说道：“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陈黎皱眉说道：“只是人间终究会知道这件事。”
勾芺缓缓说道：“是的，秋水那边已经开始有骚动，但是我让各地镇妖司过去的原因，除了看住妖族，还有便是稳住民心，他们自然会从各处零零星星听到一些消息，但是这与我们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世是两种意味。京都镇妖司只需沉默，民间便会依然以为那是谣言。他们既然想将目光落在我为何要杀尽朝臣一事上，那且任由他们。”
陈黎看了勾芺许久，才叹息一声，有些赞许的说道：“原来这便是你不愿澄清那件事的原因？”
勾芺平静的说道：“没必要将我想的那般伟大，我自是卑劣的人，只是杀人杀妖都杀的太多，总想洗洗屠刀安宁一阵。”
陈黎摇摇头说道：“卑劣与高尚，自然会由世人来看。”
勾芺看着他，用手中的斩妖刀指了指门说道：“如果只是废话，你可以走了。”
陈黎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镇妖司。
勾芺在院中低头埋着花株，先前那些奇花异草都已经被风雨摧残，剩下的也都被拔除，现在种的，都是在路边挖回来的野花。
将一株野花埋进土里，勾芺平静的看着那大片的支架固定的花株。
平静的想着，我是一只妖，如何能够做一个伟大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