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乱 第十二章 镇妖司往后
镇妖司。
勾芺抱着刀站在前院，看着那些花草沉默不语。
司主依旧腆着大肚子，站在一旁。
深夜雨水不断落下，二人只是站在雨中。
“听说今日游舟会上柳河里出现了一只水妖。”司主缓缓开口说道。
勾芺淡淡的说道：“已经杀了。”
司主没有在意勾芺的语气，只是点点头，而后说道：“太子和你说了什么？”
“关于陛下的事。”勾芺想起太子说的那些话，补充了一句，“他想要镇妖司消失在京都之中。”
司主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拍了拍勾芺肩膀，说道：“他们想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镇妖司会不会从京都消失，向来与陛下无关，只与镇妖司有关。”
司主没有再提巷中的事情，转身往后院走去，勾芺却是突然转身看着司主，说道：“为什么？”
司主停了下来，他知道勾芺问的不是镇妖司的事情，而是巷中他阻止勾芺一事，缓缓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妖刀是五皇子那边的人，所以谁能保证你想杀的另一个人，是不是五皇子？你可以不怕这些事情，陛下如今也不会管，但是日后陛下死去，新的陛下坐上那个位置，难免会有人拿今日的事情来找麻烦。”
勾芺沉默下来。
司主继续说道：“镇妖司从来不会在意皇权争夺如何，但是既然他们没有将镇妖司逼到绝路，我们又何必将他们逼上死路？而且历来与皇权争夺有关的事情，水都太深，镇妖司不怕水，但是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面。”
勾芺看着司主的背影，问道：“若是他们将我们逼上绝路呢？”
“为什么这么问？”
勾芺看着司主说道：“你说过，以后镇妖司会交到我手里，你还在，他们或许会忌惮明天心这个名字，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若是你不在了呢？我一柄孤刀而已，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司主站了许久，突然咳嗽起来，像是勾芺那句话揭开了某些伤口，所以鲜血要流出来才能合情合理。
司主转过身看着勾芺，沉默少许说道：“你知道了？”
勾芺只是看着司主，心道，当年秋水那一头，我是亲眼看见你与那个瘸子打的那一架，如何能不知道？
当年司主还是中年，也没有大肚子，意气风发，西南幽黄山脉那个瘸
子也不是瘸子，后来那一架之后，妖族彻底匿于西南山脉，妖主也瘸了一条腿，司主明天心这么多年一直无法驱除体内妖力，肚子才如同发福一般涨了起来。
司主没有问勾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三年前你在京都杀了那么多人我都没有阻止你，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镇妖司不可能永远有我，所以一定要有一个狠一点的人，才能镇住他们，寒刀勾芺也好，疯刀勾芺也好，只要你的刀还在手里，就不会有人想动镇妖司。”
勾芺看着手中的刀，却是突然看向司主说道：“你还有多久？”
他把可活二字省略了下来，但是二人心中其实都清楚，司主乐呵呵的拍了拍肚子，没有半点失落的神色，说道：“我会比陛下走的晚，后面就不好说了。”
勾芺转过身来，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那些被摧残的花草，情绪有些复杂。
司主在身后说道：“对了，以后没事的话，陪我去喝喝茶，能够帮你静心，收敛一下杀气。”
勾芺低声说道：“知道了。”
司主离开了前院，勾芺站在夜雨里沉默的看着那些花草不断的衰败下去。
有值守夜巡的捉妖吏回来，看见勾芺站在雨中，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勾仲司要伞吗？”
勾芺摇摇头，那人继续说道：“听说今日柳河中勾仲司您杀了一个水妖，这会不会是妖族卷土重来的迹象？”
勾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自知话多了，捂着嘴匆匆离开。
夜雨继续下着，花草折摧，一片狼藉。
勾芺想起刚刚那人那句话，只是想着，妖族从未卷土，何谓重来？
自从数十年前，无数妖族诞生，人间便陷入了一片恐慌，一如许多年前他们害怕冥河之下的东西一般。然而妖族自从诞生，便从未做过什么于人间不利的事情，所谓的妖族之乱，与妖族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妖还是鬼，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永远少于人间自相残戮的数量。
所以世人们总要‘怕’，才会觉得自己是在活着，不是么？
勾芺蹲下来，看着那些折断的花草，一面固定着折断的花枝，一面折下一株完好的花株。
就像这样。
这才是世人。
勾芺带着花枝，挤出那些汁液，觉得自己无比的残忍，就
像是在残害同类一般，又似乎是在向世间努力证明着自己是人的身份。
折断花草与杀尽妖族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是勾芺只有让自己表现出对于非人事物的排斥，才能让世人们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理都找到合理的理由。
世间最好的，对于一切无法诠释无法说明的事情的解释便是，他是个疯子。
勾芺心道，我是个疯子。
又看向手中斩妖刀，那些妖血似乎还在不断淌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深入每一个梦境不肯离去。
勾芺心道，我快疯了吧。
神河的话语似乎再度回响在耳边。
“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勾芺？”
“总有一日你会像那些被烧死在火堆里的妖一样，被人烧死在这京都之中。”、
勾芺沉默下来。
我无法证明，是的，我无法证明。
“从十年前到现在，或许此后更长的时间，我都只能站在人世这边。”
因为如此，我无法证明。
勾芺突然拔刀，一刀将那些花草泥土劈得四处迸溅。
后院中值守的人听见声响，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匆匆跑出来看了一眼，看见勾芺站在雨中提刀不语的时候，又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后院有人问道。
“没什么，勾仲司心情不好，在劈花。”那人低声说道。
二人沉默少许，又开始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上次从各地搜罗来的种子还有吗？”
“好像还有一点，我去看看。”
“没了就赶紧去找，不然到时候院里花草都死完了，我们麻烦就大了。”
“上次没了，我被勾仲司瞪了一眼，后来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每次都梦见自己被人埋在淤泥里，变成了一株草，别提多诡异了。”
“说不定你就是一株草妖呢？”
“去你的。”
二人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勾芺沉默的听着，他知道，镇妖司的人看谁都像妖。
唯独看他不像。
因为镇妖司里，除了司主，便是他杀妖杀的最多。
勾芺站在雨里沉默着，觉得无比讽刺。
关于世人，也关于自己。
（本章完）
勾芺抱着刀站在前院，看着那些花草沉默不语。
司主依旧腆着大肚子，站在一旁。
深夜雨水不断落下，二人只是站在雨中。
“听说今日游舟会上柳河里出现了一只水妖。”司主缓缓开口说道。
勾芺淡淡的说道：“已经杀了。”
司主没有在意勾芺的语气，只是点点头，而后说道：“太子和你说了什么？”
“关于陛下的事。”勾芺想起太子说的那些话，补充了一句，“他想要镇妖司消失在京都之中。”
司主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拍了拍勾芺肩膀，说道：“他们想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镇妖司会不会从京都消失，向来与陛下无关，只与镇妖司有关。”
司主没有再提巷中的事情，转身往后院走去，勾芺却是突然转身看着司主，说道：“为什么？”
司主停了下来，他知道勾芺问的不是镇妖司的事情，而是巷中他阻止勾芺一事，缓缓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妖刀是五皇子那边的人，所以谁能保证你想杀的另一个人，是不是五皇子？你可以不怕这些事情，陛下如今也不会管，但是日后陛下死去，新的陛下坐上那个位置，难免会有人拿今日的事情来找麻烦。”
勾芺沉默下来。
司主继续说道：“镇妖司从来不会在意皇权争夺如何，但是既然他们没有将镇妖司逼到绝路，我们又何必将他们逼上死路？而且历来与皇权争夺有关的事情，水都太深，镇妖司不怕水，但是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面。”
勾芺看着司主的背影，问道：“若是他们将我们逼上绝路呢？”
“为什么这么问？”
勾芺看着司主说道：“你说过，以后镇妖司会交到我手里，你还在，他们或许会忌惮明天心这个名字，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若是你不在了呢？我一柄孤刀而已，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司主站了许久，突然咳嗽起来，像是勾芺那句话揭开了某些伤口，所以鲜血要流出来才能合情合理。
司主转过身看着勾芺，沉默少许说道：“你知道了？”
勾芺只是看着司主，心道，当年秋水那一头，我是亲眼看见你与那个瘸子打的那一架，如何能不知道？
当年司主还是中年，也没有大肚子，意气风发，西南幽黄山脉那个瘸
子也不是瘸子，后来那一架之后，妖族彻底匿于西南山脉，妖主也瘸了一条腿，司主明天心这么多年一直无法驱除体内妖力，肚子才如同发福一般涨了起来。
司主没有问勾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三年前你在京都杀了那么多人我都没有阻止你，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镇妖司不可能永远有我，所以一定要有一个狠一点的人，才能镇住他们，寒刀勾芺也好，疯刀勾芺也好，只要你的刀还在手里，就不会有人想动镇妖司。”
勾芺看着手中的刀，却是突然看向司主说道：“你还有多久？”
他把可活二字省略了下来，但是二人心中其实都清楚，司主乐呵呵的拍了拍肚子，没有半点失落的神色，说道：“我会比陛下走的晚，后面就不好说了。”
勾芺转过身来，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那些被摧残的花草，情绪有些复杂。
司主在身后说道：“对了，以后没事的话，陪我去喝喝茶，能够帮你静心，收敛一下杀气。”
勾芺低声说道：“知道了。”
司主离开了前院，勾芺站在夜雨里沉默的看着那些花草不断的衰败下去。
有值守夜巡的捉妖吏回来，看见勾芺站在雨中，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道：“勾仲司要伞吗？”
勾芺摇摇头，那人继续说道：“听说今日柳河中勾仲司您杀了一个水妖，这会不会是妖族卷土重来的迹象？”
勾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自知话多了，捂着嘴匆匆离开。
夜雨继续下着，花草折摧，一片狼藉。
勾芺想起刚刚那人那句话，只是想着，妖族从未卷土，何谓重来？
自从数十年前，无数妖族诞生，人间便陷入了一片恐慌，一如许多年前他们害怕冥河之下的东西一般。然而妖族自从诞生，便从未做过什么于人间不利的事情，所谓的妖族之乱，与妖族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妖还是鬼，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永远少于人间自相残戮的数量。
所以世人们总要‘怕’，才会觉得自己是在活着，不是么？
勾芺蹲下来，看着那些折断的花草，一面固定着折断的花枝，一面折下一株完好的花株。
就像这样。
这才是世人。
勾芺带着花枝，挤出那些汁液，觉得自己无比的残忍，就
像是在残害同类一般，又似乎是在向世间努力证明着自己是人的身份。
折断花草与杀尽妖族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是勾芺只有让自己表现出对于非人事物的排斥，才能让世人们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理都找到合理的理由。
世间最好的，对于一切无法诠释无法说明的事情的解释便是，他是个疯子。
勾芺心道，我是个疯子。
又看向手中斩妖刀，那些妖血似乎还在不断淌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深入每一个梦境不肯离去。
勾芺心道，我快疯了吧。
神河的话语似乎再度回响在耳边。
“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勾芺？”
“总有一日你会像那些被烧死在火堆里的妖一样，被人烧死在这京都之中。”、
勾芺沉默下来。
我无法证明，是的，我无法证明。
“从十年前到现在，或许此后更长的时间，我都只能站在人世这边。”
因为如此，我无法证明。
勾芺突然拔刀，一刀将那些花草泥土劈得四处迸溅。
后院中值守的人听见声响，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匆匆跑出来看了一眼，看见勾芺站在雨中提刀不语的时候，又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后院有人问道。
“没什么，勾仲司心情不好，在劈花。”那人低声说道。
二人沉默少许，又开始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上次从各地搜罗来的种子还有吗？”
“好像还有一点，我去看看。”
“没了就赶紧去找，不然到时候院里花草都死完了，我们麻烦就大了。”
“上次没了，我被勾仲司瞪了一眼，后来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每次都梦见自己被人埋在淤泥里，变成了一株草，别提多诡异了。”
“说不定你就是一株草妖呢？”
“去你的。”
二人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勾芺沉默的听着，他知道，镇妖司的人看谁都像妖。
唯独看他不像。
因为镇妖司里，除了司主，便是他杀妖杀的最多。
勾芺站在雨里沉默着，觉得无比讽刺。
关于世人，也关于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