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兼职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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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那人正押着我走下台。突然,有位穿着戏服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我们面前。

    我定眼一看。他身穿两龙戏珠紫金龙袍,下面是绸缎花边窄脚裤,脚踩厚底圆珠小朝靴,头上戴着束发嵌簧条金珠紫金冠;亭亭玉立,面有富贵之相,态生九五之威;两弯汉眉高高挂起,与眼睛略隔间距;一双传神的丹凤眼,眼角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他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龙诗虎赋的气势,同时还散发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威武之尊。

    接下来他便开口说话,不过说的话与身上穿的服装不是那么符合。身上穿着是我只在古装剧中见过的服装,而说的话却是我所耳熟目染的。一个是虚幻想象,一个现实生活。

    他一说话我就立马认出他了。

    “哥,哥,这个人是我带来的,能否通融一下。”他笑着说,但说完就立马严肃望向那个人。

    那位扥着我穿工作服的人则更加客气:“谭队,你的人啊!小人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海涵海涵……”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出一大堆扯古语。说完便立马松开了我,装腔作势替我拍打身上的灰尘。好像是因为自己碰了我而使我身上粘满脏东西似的。

    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对讲机:“请注意!请注意!如果你们碰到一个穿蓝色运动衫的年轻小伙,请不要阻拦,他是谭队带来的人。”

    说完,他把对讲机放好,得意地望向谭月阳笑着,意思是他正在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满意,他想:“我做得还不错吧!”不过他那副样子我相当厌恶,因为他那样子像一条狗叼回主人扔出去的飞盘后在讨食。

    我刚开始因为做贼心虚而害怕他,而现在变成了我压他一头而看不起他。这种感觉是很妙的,因为曾经害怕过,所以得意起来就会更加目中无人。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被地头蛇欺压,待到他虎落平阳后,我生发一种肆无忌惮揉虐他的优越感。

    不过还得感谢他,因为没有如果他的命令,我便不可能随意穿梭在剧场的任何一个角落。这时候我似乎意识到谭月阳在剧团中的地位。

    我不知道这个剧场是大是小,我拢共见过的剧场没几个,见的最多是小时候在家乡见到的那种临时搭出来的戏棚。此刻,我坐在剧幕台沿上,两只脚耷拉着,悬在空中。我在做一件事情——数着眼前位有多少个。观众厅共三层,其中观众厅一层设629个的座椅,二层设341个座椅,三层设302个座椅,共1272个座椅。

    我从台上跳下来,在台下找个座位坐下。这些座位通通都用大红椅袱套着,看上去万红千红。

    我坐在台下,以一个观众视角向台上看去。工作人员正在将帘幕降下。除了大帘幕,还有小帘幕——侧幕。侧幕站着戏剧演员在那里候台,按着顺序悉数登场退场。左边侧幕帘子旁边那儿正是刚才我看伴奏乐队演奏的地方,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乐队,这跟以前在家乡的那种戏棚不一样,往往这部分都被掩盖在幕帘后面,而在这里伴奏乐队是充分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应该是这样的,演奏者也是演员,应该要示于观众。

    帘幕边还有二块长方形的荧幕,立于左右侧幕的两旁,上面有滚动的文字,用来显示剧中对话。因为这是粤剧从头到尾都使用粤方言,所以这是必不可少的,难免有听不懂粤方言的。

    帘幕彻底拉上了,我看不到后面发了什么。于是,我好奇心作祟,我又重新站起来往帘幕后面小跑过去。

    幕帘内演员们正在走过场,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他们挺随意的,不像我印象中或电视剧常表现的那样一丝不苟和重规累矩,有的人顶冠还没系上,有的人还手拿着手机,有的人嘴里还叼着烟……他们当中男的看上去高大威猛,女的看上去婀娜多姿,舞起动作来互相眉目传情,彼此有说有笑,他们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我不禁想起家了。

    看了有十分钟,眼睛一直在不停地找寻,还是没有看到月阳。

    我起身来到了后台,看到他正在椅子上披着张薄衣在闭目养神。心想:这小兔崽子倒睡得挺香,丝毫不曾记得有一个毛头小子像老鼠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一样在转悠,我在这剧院盲目地转悠着。

    半个小时,人陆陆续续地进场,稍待片刻演出开始了。

    我不愿坐在椅子下面,我怕我太显眼了,观众中没有一个低于四十岁的,更多地是上了年纪的白了头发的老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穿着讲究,衣服上看不到半点褶皱,看得出来,他们对待这演出是认真的,跟我们年轻小伙去明星演唱会差不多一样的心情。

    其实这也不能片面地说我们年轻小伙不喜欢戏剧,只是要我们花这份钱,我们舍不得也腾不出。现在生活那么紧张,不恰似以前,以前我们虽然说不富裕,但起码金钱不预支,现在人人都超前经济,腾出来的钱都拿去还款了。自然就拿不出钱来看一出也许能陶冶情操而自己却不那么喜欢的戏剧。更何况好像自己也不需要陶冶情操吧?

    演出开始了,我躲在后台靠近伴奏大队那观看这出粤剧。我得确保观众不会看到我,所以我用了“躲”。

    由于用的是粤方言,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只听得半支半解。

    演出过程竟只陶醉于各种乐器创造出来的美轮美奂的天地,因此只潦潦草草记住里面的故事情节。

    这是一部讲述南唐皇帝李煜的悲惨故事,比《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还要惨。

    这部戏剧的名字叫《南唐李后主》,月阳在前面已跟我说过。

    李煜一生酷爱诗赋,是一位文采超群、至情至性的词人。他不懂治国安邦,不会权谋之术,心中却是有江山的,他并不是像是汉灵帝那样是一名昏君。南唐势力衰微,宋朝皇帝赵匡胤巧施奸计,轻易便把南唐的江山给占为己有。

    李煜归顺了宋朝,历史又多了一位亡国之君。他爱词如命,淡泊名利,但这不能,也不能够使他逃离劫难。爱文才的宋太祖赵匡胤死后,其弟赵光义继位。赵光义心狠手辣,一直嫉妒李煜的文采及其兄对他的器重,在历史的长河中后者是最要命的,如果被上一任皇帝所过于器重,那么下一任皇帝登基时就要多加留神自己的身家性命。秦孝公的治国贤才商鞅被秦惠王五马分尸,乾隆皇帝所器重的和珅被嘉庆赐死,明熹宗所宠信的宦官之首魏忠贤给崇祯皇帝被逼身亡,明宣宗的民族英雄于谦被明英宗杀害。所以注定了李煜难逃一死,他被赵光义施于毒计,霸占了李煜爱妃后,又杀死了其弟弟李从善,烧掉了其珍贵的诗稿……

    谭月阳演得正是这南唐皇帝李煜,他在台上舞身段,走台步,做手,舞水袖,念白是说得有模有样,我无比惊讶他这粤方言说得如此地字正腔圆,就好像他从生下来就广东,是一个从小就在广东摸爬滚打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可是这背后难道不是他日磨夜磨的不懈努力,拿汗水换来的吗?

    三个多小时后,演出结束了,我跟穿着戏服的月阳合了张影。

    演出结束了,我们来到一个大酒店,会场里高挂一个“庆祝演出完美成功”的横幅,会场摆了七八张红桌布的大圆桌,坐满了人,碰杯声、说话声、椅子挪动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会场,我坐在月阳的旁边,安安静静地吃我的饭、喝我难得一品的上等红酒,这期间不断有人起身走过来跟月阳碰杯。

    也许是月阳怕我不自在的原因,我们早早地就离开了。这他就多虑了,难得有那么丰盛的山珍海味和上等的红酒,怎会不自在?更何况又没人跟我碰杯,也无人劝酒,自己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想喝就放下,这样的机会恐怕一生中也不会有多少。

    不过由于我吃饭向来快的原因,我倒也是酒足饭饱了。

    我打着饱嗝剔着牙,称心如意地跟着月阳还有上次一起在丽尔顿大酒店吃饭的几个离开了会场。

    我们开了一辆商务车离开了会场,正往下榻的丽尔顿大酒店驶去。

    突然有一个人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来,他一面听一面脸色变得凝重。

    他放下手机,思索了几秒钟没说话,然后向月阳用手捂着嘴贴靠近月阳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