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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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家书

    恩赏的事情告一段落,艾宁丧着脸提前扯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便先告退了。穆连也跟着她一道告退。莫禹则派人将他二人领至他们在玄明宫中的住处。现今她身份已不似从前,当然也不能再住回边将军府。

    侍官将他二人带往宫南一处小院,这小院面积不大,与周围相对独立,所以也显得较为背静,很适合静养。不过这院里一看就被人紧急垦殖过,有好几处地方连翻种的土都是新的,更不用说那些还没长稳妥的花草树木,全是刚移栽过来不久的。

    穆连心道,这莫禹也是很有心了。

    侍官指向东侧的两间相邻房舍,欠身道:“领主,将军。这两间房已经命人置办妥当,二位可放心住下。玄明君陛下曾有交代,领主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不喜吵闹,所以负责侍奉二位的下人已全安排在院外,二位若有需要,叫一声即可。”

    穆连也颔首回礼,道:“有劳阁下引路。”

    “将军客气了。那么,小人告退。”

    侍官一揖手,退了出去。穆连转向身侧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着头不说话的小丫头,正要拍拍她肩,结果手还没挨上她,她倒几步冲进离她最近的那间屋,门也不关,掀开被子就往榻上一蜷,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

    穆连替她关上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他走到床边轻唤了声“阿宁”,被子里便传出女孩闷闷的声音,还带着许多小脾气。

    “穆连你别说话。我没事,我就是难受,想哭。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哭,所以你也什么都别问!”

    “……好,我不问。”穆连说着轻轻在床沿坐下,“想哭就哭吧,别憋着。我陪着你。”

    经他这么一说,艾宁忽然又不想哭了,心里一阵柔软,还带着笑意哼了一声。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往床沿边上乱摸乱探,果然很快就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裹住。

    “做什么。”穆连问。

    “不做什么!”

    艾宁反手就把他手一抓,“我就是想这样哭而已!”

    “……”穆连道:“你哭的时候喜欢抓着什么?”

    “闭嘴。”

    “……哦。”

    穆连听她微微羞臊的语气,觉得八成就是自己说的那样了。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哭声不增反降,最后竟然没了。穆连怕她是闷在被子里太久所以缺氧,小心地把她脑袋那一块的被子掀开,发现她右眼稍稍肿着,已经睡着了。

    他为她把被子掖好,视线久久未从她脸上移开。小家伙重情重义,偏偏又生的多愁善感,还总喜欢死撑,虽说她也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可这世上的事哪是个个都能洒脱放下的,终究免不了得痛苦一场。

    “阿宁,”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怜爱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又该怎么做呢……”

    ……

    玄明宫的另一边,莫禹的书房中,一切皆已商量妥当。众人纷纷告辞,唯独芜阳找了个理由单独留了下来,待房门再次合上,他才欠身揖手,恭敬道:“再次恭喜少殿下登上玄明君之位。”

    莫禹虚扶他一把,对他的恭喜之词丝毫提不起喜悦。

    “哪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莫禹说,“这个位子有千斤重,坐的人如履薄冰,哪里值得恭喜。”

    芜阳笑道:“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国君陛下能这么说,正是证明了陛下十分有责任感。想必莫玄老陛下在天之灵定会感到宽慰的。”

    莫禹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走开两步,道:“他恐怕不会感到宽慰,应该感到心焦才是吧。被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承袭了君位。”

    “玄明君此言差矣。”

    芜阳站至莫禹面前,道:“老陛下生前曾说过,莫禹,一定会继承玄明君位的。”他说完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右下角还有点斑驳的暗红色血痕。“这是老陛下去世当晚交托给我的东西。他说,等莫禹成为玄明君那日,你便把这封家书交给他。今日,便是‘那日’了。”

    他恭敬倾身,呈上那个信封。莫禹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

    莫禹拿着信封在手中状似轻松地来回翻看:“那天在边府,穆连说父亲交了封信给你,我还以为那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没想到真的存在。”

    “当日在下不说,是因为这东西并非什么‘遗诏’,若说出来,恐怕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芜阳淡笑道:“更何况,当时的少殿下只是少殿下,并非玄明君,这封家书,也不能交给当日的少殿下。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

    芜阳再一欠身:“信,在下已转交到了。在下与玄明王族的关系交集,也就到此为止。正如在下一贯对陛下说起的,虹阴阁中鱼龙混杂,不是一个适合与王族接触过多的地方。从今往后,陛下与我虹阴阁,还是和从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莫禹想了想,点头算是答应。芜阳又向他一揖手,便也走了出去。莫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就知道他这是要离开玄明宫,至于今后还会不会再有交集,真的说不准了。虽然只短短相处了那么十来天,莫禹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一丝惆怅。

    他走到桌边坐下,手里拿着信封看了老半天,然后才做好心理准备似的将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然而刚抽出半截,他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瞬间又翻腾起来。

    这信封里封的不是一张信纸,而是一块叠得方方整整的白色绸布,上面沁着暗红的颜色。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陈旧的血迹。这封所谓“家书”,是用血写成的。

    莫禹心中一颤,猛的将那块绸布抽出,展开。那五个虾红色的血字就呈现在他眼前。

    “诚儿,对不起。”

    这字迹虚浮,歪歪扭扭,与父亲平素刚劲的字体判若两人,但其中隐藏的一些小习惯无一不在说明,这定是父亲的亲笔,只是他写字时已极度虚弱,手下无力。

    “真是的,怎么写这个……”

    莫禹一脸悲苦和扭曲的笑,喃喃念着。他曾向艾宁询问过她在显逝之术中看到的那一段过去,他知道当时的父亲已经连坐起来都困难。在那种情况下,他撕下自己的衣角,咬破手指,就只为了写一句“对不起”吗?

    “真是愚蠢啊,父亲……你当时若还有力气写,何不写写泰炎的罪状或者你的被害真相?”莫禹嘲讽似的笑了两声,随即面色一暗,阴沉沉道:“再说了,你只写一句对不起,我哪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道歉……”

    他攥紧手里的绸布,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要在以前,莫禹能想出上百件他父亲需要为之道歉的事,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一个也想不出了。就好像忽然之间,那些父亲的错全都有了理由,而那些理由最终都指向他一人。

    他盯着那几个血字,母亲的话在耳边轻轻响起。

    “你父亲是爱你的……就算你不理解他甚至恨他,他也不会停止爱你……他一直在保护你,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

    莫禹俯下身,将脸狠狠埋进那块绸布之中。绸布被什么浸湿,上面的字迹也随之晕开,一块一块,就像滴下的血泪。

    “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愚蠢,有什么资格让你向我道歉,明明我……”

    ……这一刻,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