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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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夜谈(5)

    卧室里光线昏暗,或许是时间已经太晚,烛盏没有全部点上,只在厅中央和床头边上各点着半截蜡烛。房门一开,晚风吹进来,惹得烛影剧烈晃动一番,莫禹连忙反手关上了房门。

    这间屋子,他也有段时间未进过了,这里还是一如往常给人以一种刻板强硬的感觉,而且现在,还多了一股浓重的苦味。

    是药味吗?莫禹心想,一步步走到床边。

    他的父亲正躺在床上。烛光映着他消瘦的脸,给他深陷的眼窝再加上一层黑影。

    莫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侧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刺着他的眼。这个面容枯槁的憔悴老人,浑身上下透着病态,好像真的就是一根枯木,只要稍稍用点力气就能把他轻易折断或者戳出几个窟窿。

    这个人,真的是父亲吗?他明明在一个多月前还是那么硬朗,仿佛一具钢铁之躯,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啊!

    莫禹僵站在床边,过了一会儿,就见病榻上的人缓缓张开双眼,然后无力的将那对暗淡双瞳转向他。

    “你来了……”

    气若游丝。

    莫禹看着父亲,心里一股恨瞬间压过了爱。这张脸,这张轮廓坚毅的脸,即使到现在这副虚弱样,也仍旧不肯露出一点温柔。那双眼睛,仍是和从前一样,斜睨着自己,仿佛充满不屑。

    “嗯……听人说,父亲您要见我。”

    明知道父亲已经大不如前,没办法再冲着自己咆哮,更动不了巴掌,可莫禹回他话时还是怯生生的。这已经成了莫禹的一种习惯,根深蒂固改不了。而且只要有人像这样厉声厉色的对他说话,他就会习惯性表现出恐惧。

    “是啊,是我要见你……”莫玄说着把头转向另一侧,嗤笑道:“我这一辈子都好强争胜,却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我明明已经不久于人世,偏偏最后只能找你来见。”他又看向莫禹,“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莫禹咬着后槽牙,垂下头不吭声,没成想紧接着就听见父亲一声厉喝:“莫禹!给我跪下!”

    他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动怒,想都没想就双膝跪地,低着头全身僵硬的缩在一起。

    “你老实说!”莫玄半支着身子,指着他大吼:“这些日子——咳!这些日子处理,处理玄明政务的——咳咳!到底,到底是不是你!”

    一番质问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势顿减,然而莫禹还是吓得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

    他记得刚刚泰炎还和他说,他暗自离开的事并无其他人知道,便小声作答:“是,是我做的。”

    “胡说八道!”

    莫玄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你真当我不知道!知子莫若父。你是块什么材料我最清楚,压根就不是做君主的料!泰炎说现在玄明一切安好,要么他在说谎,要么,你找人代劳了,是不是!你给我老实说!说清楚!”

    听着老父亲到这种时候还在对自己横加指责,满口糟否之言,莫禹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是块什么材料……”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他那位父亲,“那你告诉我,我是块什么材料?你觉得我是块什么材料!”他一下子站起来,冲着父亲大吼,好像要把曾经那些年的憋屈一次爆发完。

    “是。我就是性子软,做不成大事,也管不好国家。这段时间的所有政事都是泰炎做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不是做君主的材料!可我也压根不想成什么‘材料’!我不是材料!我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你就是,就是永远都不肯正视我呐!”

    莫玄也不肯示弱,立刻谪问道:“我没有给过你机会吗!我让你去巡境,让你去查六大家族,让你接管玄明事务,你有哪一样是办好了的?巡境巡得被人家地方兵家欺负到头上;去见六大家族的家主,竟有两个连面都没见到;玄明事务更好,你干脆交给人家办了!你一次次让我失望透顶,叫我如何正视你!”

    “可你明知道我做不来这些,为什么非要逼我!”

    “你以为我有得选吗!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这句话让莫禹瞬间崩溃。

    “果然是这样,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啊……”他垂眸嗤笑,目光涣散,“要是你有其他子嗣,你恐怕连要都不会要我了吧。毕竟我除了这双眼睛,没有一处和你像!”

    “这是自然。”

    莫玄胳膊支不住了,重新躺平,颇为遗憾道:“你若是像我多些,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好。可惜你偏偏像你那个没用的娘。我护着你这么多年,虽然没人敢当着你的面叫你‘贱婢之子’,但他们私下里怎么议论,我清楚,你更清楚——你做什么!你这孽子!”

    莫玄还没来得及大喊“来人”,咽喉处就被一柄锋利的铁剑抵住。莫禹两眼发红,布满血丝。他一手持剑,恶狠狠的盯住自己的父亲。

    这个人对自己逝去的母亲无礼,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曾经母亲遗物全被焚毁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终于忍无可忍。

    “没有人可以侮辱我母亲。你也不行。”

    莫玄哂笑:“你说我不行?呵!我凭什么不行?”他抬着手,伸出食指对着莫禹从上指到下,再从下指到上,“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包括你的命。她的也是一样!要不是有我保着,你以为她能活到病死?早不知在哪就被折磨死了!她区区一个贱婢——”

    “闭,嘴。”

    莫禹咬着牙蹦出两个字,剑锋向下压了半分,已在喉咙上戳出细细血印。

    “你这小崽子。你没胆子没本事在外面横,现在倒有本事拿剑威胁你的父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莫玄猛地握住他的剑刃,大吼道:“来!动手!我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维护你那个没用的娘!”

    剑刃锋利,莫玄毫不在意,手上使劲,硬是将剑尖从自己颈间移到心口之上。鲜血从掌心淌出,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染在白色的被子上。

    莫禹还是下不去手的,所以才想把剑收回来,可莫玄攥得实在是紧,他每试一次,剑身就越发变得鲜血淋漓,在烛光下泛着红色的光,映得莫禹眼中也一片赤红,就像眼中进了血。

    “你躲什么!”莫玄讽刺道,“怎么,怕了?哼,说到底,你也没那么维护你娘。毕竟只是个下人。”

    “什么下人!”

    莫禹又把剑往前一送,直逼莫玄心口。莫玄反而越发猖狂。

    “她不是下人是什么?哦对!她还是贱婢!你也是。因为你是贱婢之子!”

    “够了闭嘴!闭嘴!”

    “贱婢之子!”

    “给我闭嘴!”

    ……

    屋中骤然死寂,莫禹站在床前大口喘气,手中染血的长剑“哐啷”掉在地上。他瞪圆眼睛,脸上身上也都沾满了血。而床上的人早已一动不动,只睁着眼睛看着他,没有了呼吸。

    莫禹看着父亲心口那一片血肉模糊,僵硬地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就如同死了一般,他一步一步,走出这间地狱般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