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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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煮海 第四十章 不怀好意的纲领

    现在的欧阳晚晴可是明招山的一级保护生物类别,老皇甫那直接是按照宫廷规格给她安胎、调理。到了淳熙十年六月,欧阳生产了一个胖大小子。

    吕祖安两世为人,直到二十七八岁才得生子,在这个时代算是晚婚模范。欧阳更是因为晚婚、晚育,切实地被朝廷罚过钱的。好在母子平安,于是孩子取名吕新年,字少安。

    为了讨吉利,这小子此后就一直以字行:吕少安!

    这个名字后来在这个时空留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评价:败家子、纨绔、两朝探花郎、卫将军、殷地安王,不一而足。再后来,人们还把他与玛雅王吕轻侯、大明王吕延年合称“三吕”,誉为那个伟大的创世时代里,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军事统帅之一。

    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只存在于作者的写作大纲。初为人父母的男女猪脚绝不会有此先见之明。他们只是天然关心孩子的健康成长。因为这个时空里,孩子的成长其实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夭折的可能甚至占到十之一二。所以欧阳此后的明招山生涯里,几乎啥都没做,就是专心带孩子。

    吕祖安继续他的丽泽书院治学生涯。随着吕东莱病情的稳定好转,已经有精力开始细致梳理岚山现象,对岚山的现状不说了如指掌,大致脉络还是清晰可见的,人才匮乏自然瞒不了东莱先生的慧眼。吕东莱的对策很简单,就是推出吕祖安到丽泽书院继续 讲学、治学。

    这年头讲究师徒伦理,一旦上了自家贼船,就没有下船的道理。这人才,可不就是这样聚集了吗?吕祖安也明白这道理,索性趁着张从正坐镇岚山的机会,把岚山的朱棣、韩启明、纪晓天、姜无涯、郝定、王显忠、夏全、葛平、展徽、常仲明等少年也都轮番接来明招山受训。

    这些少年来到明招山后,免不了要用拳头在同窗中排下坐位,结果无一例外地被吕轻侯虐的找不到北,从此全体遵从老大指挥。

    在吸纳了经过张从正使坏,朱棣在岚山练兵的“经验”后,吕轻侯又对练兵大纲做了进一步的“改良”,其训练之狠辣自然再次超越岚山。因此即便是素以练兵狂魔著称的朱棣,也被整的一到晚上便倒头大睡,再无其他一丝精力。

    所以,关于岚山军伍近似残酷的训练传统起源,后世论坛经常众说纷纭。有说是岚山三老、大学士张从正使坏,编了一部假兵书,忽悠自己妹婿、冠军将军、辽东节度使、永乐候朱棣的。

    有说是皇家院士、枢密使、海昏侯姜无涯施展医家手段,给一群开国将军们吃药、打激素药训练出来的。最终比较靠谱的主流说法是天降伟人、岚山三老、吕左使亲手编订的训练大纲。

    其实这都不是历史真实的面目。那个叫“真实”的家伙曾经悄悄告诉过本书作者,大明军伍训练大纲固然始于左使的折腾,却大成于骠骑大将军、玛雅王在明招山上的拳头!

    自然,既然身在文华冠甲东南的明招山,武功要练,文治也不能拉下。这下子朱棣、郝定、王显忠、夏全、葛平几个就惨了。半大的小伙子,每天要被吕安年、刘全、曲成几个小屁孩监管作业,你说那自尊心被打击的,啥感受?生不如死啊!

    吕祖安在丽泽书院中是负责算学和格物的教授,这也是在吕祖安给东莱先生带来的启发,去年新增的课程,可算过足了“教书先生”瘾啊。每每想到被数学抛物线原理,时间、速度、质量关系,冲击力计算模型虐成渣渣的乔行简们,吕祖安浑身的汗毛孔都欢快得几乎要唱歌了。

    自然,讲学的同时也要治学。他的老师理所当然是大兄吕东莱了。不过东莱对吕祖安的课程安排,则集中在历史脉络分析、和理学提纲建设方面,按照后世学业进度,已经算是插班生了。所谓“明理躬行,学以致用”。

    吕祖安在“躬行”上建树不小,但于学理上则明显不足。少学多用,总非平衡之道。

    通过系统的学习之后,吕祖安也渐渐明白。所谓历史,其实是有所有繁琐事情的量变所带来的质变的表现。根本没有无所谓的正义或邪恶,最终的历史落角点依然是在对于人性的体会。历史说什么并非最重要的事情,历史记载的事情真实发生过,才是最重要的。

    想要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就需要把同个时期的历史事件系统整合、归纳,再追溯过往、未来,然后才能真正理解一些历史的发生为什么会是必然的发生?为什么一些假设的历史不会发生?

    这中间即有很多的谋划、策略,也有很多的偶然和荒诞。但是最终,依然是历史能量积累发泄的必然选择。

    而所谓广义上的“理学”,很多时候就是“某某纲领”那套东西。你要学会归纳,找到理论主张的立足点,再仔细圆润、养成,所谓“纲领”就炮制出来。有了“提纲挈领”,你才能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同,然后聚集人心,统一目标和方向,整个团队的管理和营运才能少走弯路,少受阻力。

    作为后世公司小职员,吕祖安的执行能力是充足的,但领导能力欠缺不少。现在手上掌握着这么大的资源能量,若是再浑浑噩噩找不准社会发展的趋势和方向,那就真是找死节奏。之所以前面没有走错道路,那是源于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有历史在罩着。

    以后随着自己对社会的撬动越大,历史的改变就越多。量变带来质变,自己前世那套历史就失去参照价值。那么,赶紧补足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学会判断形势,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要事了。

    那么,自己用以立世的“提纲”该是什么?

    在这个年代里,吕祖安也不可能一下推翻那些大儒们皓首穷经捣鼓出的理学体系。那样干的结果其实是可预知的:不光是自己要和他们耗上一辈子时光,搞不好还会丢了小命。

    壁如象陈亮那样到处找朱熹论战,然后连续被人诬陷下狱蹲监?又或是韩侂胄那样直接发起的“庆元党锢”,把理学打成“伪学”?结果呢?

    陈亮一生坎坷,到了人生结尾才中状元,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就这样还想施展平生抱负?特么连黄花菜都凉透了啊。

    韩侂胄的“开禧北伐”一度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而且北伐过程处处受制肘,甚至连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支撑北伐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朝廷割了脑袋送到金国乞和?

    这事咱不干!

    那么是否可以暂且附和一下他们的理论?在肯定的过程中悄悄开些“实践论”的小口子,夹带点自己“实践出真理”的私货?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剽窃一下陆游十八年后的诗句咋样?这个可以有。

    反正现在的理学也还没有上升到朝廷国策那种地步,偶尔扭曲它一下,也不会造成多大后果,说不定,还真能把他给完善呢?

    按照吕祖安的认为,理学能禁锢后世思想千年,其最大原因,就是过度追求内部完美,不允许外部“质疑”。

    而任何理论,一旦上升到“圣人之言”的时候,它对社会进步的危害就产生了,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如果自己能在理学上装上一个允许“质疑”的治学插件呢?

    那它还能再那么神圣不可冒犯吗?

    对于理学现在南宋的地位,说白了,远没有后世拔的那么高。现阶段还是定位在民间显学,孝宗皇帝肯定不屑鸟他。所以,还有修正、调整的时间和余地。

    至于理学现阶段不被朝廷认可的原因,其实吕祖安之前还真做过一些猜想,后来在临安也对孝宗暗示过。那时,实吕祖安对于南宋的“皇帝内禅”现象很好奇。

    首先是高宗的退位在绍兴三十二年,这个可以理解。大约赵构这辈子算是被金国打怕了,到了绍兴三十一年总算赢了金国一场,有见好就收的体面意思在。

    只是到了孝宗即位后的隆兴北伐,又被金国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次脸,打输了。不但是输了,还要管金国的世宗皇帝喊“叔叔”。

    自“隆兴和议”签订后,每当金朝使者到南宋递交国书时,必定会摆出“叔父”架子,要宋孝宗以“侄子”身份从皇座上站起来,走下台阶接国书。这就是所谓的“降榻受书”之礼。宋孝宗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出“申议使”到金朝谈判,主要就是想修改和约中的“降榻受书”。

    然而一拨一拨的“申议使”往返奔波多次,金国却就是不给孝宗这个面子!直到金国灭亡,“降榻受书”的条款也未更改。等到此后的淳熙十六年,金国的世宗皇帝去世,新登基的皇太孙完颜璟还是个不到二十的毛孩子,已经六十三岁的宋孝宗还要继续管这孙子喊“叔叔”?

    结果就是:拉不下脸的宋孝宗皇帝辞职了。

    从这件事情看,在南宋皇帝的眼里,自己的面子绝对要比银子和国土重要,这是个伦理问题。偏偏这时候,理学把“三纲五常”捧了上来,还拔得很高。

    理学这么干的目的,或是为了便于朝廷牧养百姓,表面

    的立意应该是不错的。但是呢?只要有那“隆兴和议”的条约在,孝宗就绝不会接受这玩意!

    喔,你先管人家的孙子喊“叔叔”,然后你再强调“三纲五常”,以孝治国?那个孙子辈的“叔叔”会不会乘火打劫?还有啊,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北伐?北方丢失的国土还要不要收回?

    以“侄”伐“叔”,算不算“忤逆”大罪?孝宗皇帝一世青名,可不能毁在这些腐儒口中。

    所以,从这方面看,朱熹他们的政治能力相当迂阔。甚至吕祖安听说过,朱熹也曾主张过北伐,似乎还专门宅进书斋用心炮制出一篇北伐军略。结果却连最基本的军事要塞在哪都说不清楚,叫人在背后当笑话说趣。

    当然今日之理学模样,自然少不了那些东南豪强有意误导,想给朝廷北伐套上笼头。朝廷打仗是要花俺们钱的!但除了俺自己,谁花俺的钱都是坏事!

    上面皇帝想要励精图治,恢复山河。下面的官僚、豪强想要偏安,保住自家既得利益。这才是南宋理学之争的核心所在。以至韩侂胄为了北伐,干脆炮制出“庆元党锢”,将理学打成“伪学”。

    “庆元党锢”固然是韩侂胄清洗政敌的借口,但其“禁伪学”的表面理由有哪些?估计都被后世理学专家删没了。不过吕祖安觉得哪怕用屁股去猜想,也能得到一些结论。

    到了淳熙十一年,经过一年的思考,吕祖安总算渐渐梳理出自己的“纲领”。在吕祖谦“明理躬行,学以致用”的纲领基础上,抛出“实事求是,学以致用”的理学纲领。此外,又顺势推出“三体论、原子论、物理论、实践论、契约论”等理学支点,以丰富、支撑自己的“理学纲领”。

    在纲领成型的过程中,吕祖安还很注意用朱子的理学装点门面。在其理学体系里进一步孵化出“物理、原子”等概念,作为“理一”的验证方法推出、演绎。务必使朱熹及其弟子从目前的“治学务虚”,转向对自己学问进行“验证”的务实阶段。

    吕祖安估计没个几百年验证,朱熹都没法用实践的方法科学地验证出自己的理学思想,不过这也又何妨?哪怕在吕祖安的前世,在最前端的量子学领域里,理学的一些概念也依然存在。而且还在等者被人继去续验证、完善。朱子难道会比吕祖安穿越更晚吗?

    或说吕祖安本来就没打算把朱熹捧成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只是单纯不想让朱熹继续在文化方面“圆润”他的理学,别再把自己的学说铺设得那么“完美无缺”。

    “一切的完美都是对后世创造力的扼杀”!南宋理学之恶,不在其学说、举张,也不在其人道德瑕疵。反而朱熹本人就是一个很喜欢钻研技术与实验的科技狂人,也是一代谦谦君子。

    理学之害,就在于其能够自圆其说,不求外物。从而在实际上造成此后的学子只能寻章摘句,不再探索创新。吕祖安认为,中国事之所以如此糟糕,就糟糕在太多的人喜欢作圣人模样。

    老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话就很有道理。

    盖“圣人”这种东西,实在稀少。上下五千年,也就孔子数人而已。然而在孔子的著述过程中,鬼知道他把上古文史艺术删除了多少?再到后世,从董仲舒到朱熹到《永乐大典》到《康熙字典》,那一次的所谓“集大成者”不是建立在对之前文史疯狂删除、篡改的基础上?

    吕祖安只希望有宋一代别再出“圣人”了。

    你特么阐述自己的理论学识没错,但你随意删改古人的书籍、记录干啥?《竹书纪年》是咋整没的?

    你当然可以到处宣扬你的所谓先进理念,伟大学说。只要有人能认可,那都是你的本事,算你牛比。

    可你在自圆其说、自说自话的时候,还把别人的嘴巴牢牢堵死,不许人家发出声音。那也太特么猥琐、无耻了吧?

    吕祖安更希望此后的年轻人也别再去“希圣、希贤”,好好做一个务实、认真,放下身段肯实践、肯负责的人就行了。

    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有自尊的人,就可以啦。

    总之,“圣人”那玩意万万要不得。

    吕祖安认为,当朱熹的“理学”被后世朝廷奉为圭皋的时候,汉民族的创新能力也就开始直线下滑、萎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