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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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六十四章 喝茶

    湖心亭

    自南征大战以来十余载,许昌城以南,襄阳城以北连番大战,几乎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浸染了双方的鲜血。可说来也巧,有那么一个无名小湖却一直没被打扰,碧湖如梳,随着近日雨水颇多,湖面上升了不少,湖心处建有六角石亭,亭内红柱久经岁月洗礼,多少有些斑驳了,可亭内的石桌石凳倒是还较新,被风吹得一尘不染。

    一位身穿素白道袍,满头华发,双目浑浊的老道人正坐于其中,悠闲得煮着茶,一旁身着便服的楚国女皇帝熊樱摆弄着茶具,满脸愁容,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齐爷爷,我还是不甘心就此合谈,虽说咱们东西两线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可正面战场的许昌破城在即,只要打下来了,那这一仗的胜负还犹未可知呢。”少女皇帝熊樱眉头轻蹙,嘟着小嘴巴闷闷不乐道。

    老道人细细嗅了嗅面前茶壶里溢出来的茶香,一阵心旷神怡,很是享受,悠然说道,“听苏奉的吧,再打下去咱们也赢不了的,用这么多士兵的性命就换一座许昌,不值当!”

    “哐当”一声,熊樱摆弄茶具的力气稍微大了些,发出了一阵声响。

    “可不敢、可不敢。”老道人急忙伸手将熊樱面前的茶具夺了过来,放在眼前细细观看,生怕被熊樱给弄坏了,“这点东西都是贫道仅剩的宝贝,可不敢弄坏了。”

    身着便服的少女皇帝气得转过身去,望着平静的湖水,一声不吭,后背上用金丝秀成的凤凰似乎要破衣而出。

    片刻功夫,茶水正沸,三道光芒破开阴云,落在了这湖心亭中,站得稍前的正是两鬓微白,眉心一点红痣的苏奉,客气得邀请身后一位白袍玉带的中年将军与一位身着素朴袈裟的老和尚落座。

    “星云,咱们可以好久没坐在一起喝杯茶了。”身处主座的老道士递上两个小茶杯,将煮好的茶缓缓倒上,“这位想来便是梁将军了吧,这般年纪境界就如此扎实,便是与你们大将军当年相比也是不逞多让啊。”

    梁庆之微微一笑,虽有所耳闻,可与这老道人毕竟是初次见面,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星云大师与老道人在许多年前倒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两人也称得上是佛道两派的青年翘楚,在一次天下论道大会上也是相谈颇欢,只是青云一脉常年隐于深山,小林寺也是多年闭门谢客,便再无交集了。两位都是世外高人,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会因这南北战事又坐在了一起。

    “齐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能喝上一杯你煮的茶,真是颇为满足啊。”星云大师对茶道有所涉猎,端起茶杯先是一闻,接着细细品尝,啧啧赞道。

    “哈哈,星云你还是这般会说话。”被称作齐羽的老道人将身前的空杯倒满茶水,随后自己也端起身前的茶水缓缓饮尽,“学不来画符炼器、呼风唤雨这些高深道法,贫道也只能在山里研究研究茶道度日了。”

    星云大师与齐羽老道开了话匣,继续在茶道一事上详聊,你一言我一语,一旁的苏奉、梁庆之也只能不停得喝着茶,听着两位老圣人在那絮叨。

    “这茶竟能连冲九次而不失其原茶真味?”星云大师见齐羽煮的茶接连冲了九次水,喝起来仍有一股桂花香扑鼻而来,颇为诧异。

    “呵呵。”齐羽老道微微一笑,很是得意,“这九泉回转是我亲自前往武夷山绝壁之上采摘,花费数月炒制而成,乃是我的得意之作,称它为‘茶中之王’也是毫不夸张。”

    “确实是好茶。”星云大师将这第九杯茶水一饮而尽,眯眼赞许道,放下茶杯,望着齐羽神情极为认真得说道,“喝完了茶,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梁庆之闻言,未将茶水饮尽便将茶杯放下,跟着一脸严肃起来。杨仪说他不爱喝茶,自然是委托他们代表许昌而来,两军打到这个地步,要谈什么显而易见。

    听到星云大师先行开口,一直

    背对着亭内众人的熊樱也是急忙将耳朵竖了起来,心跳个不停。

    齐羽缓缓将最后一口茶咽下,挥手便将煮茶的火给熄了,迎着星云大师认真得眼神,淡淡说道,“星云,你何时入的圣人境?”

    “十余年前,已近古稀之年。”星云大师坦然说道。

    齐羽点了点头,浑浊的双目似有清光放出,脸上皱纹渐深,叹息一声后才说道,“我与你一般,天赋平平,最后临老了长生无望,却有幸堪堪踏上圣人境。也许这是上天给予我们这些心诚之人的慰藉吧,让你与佛法、我与茶道可以再相伴多些时日。而这些时间,花在这兵争之中,有何意义。”

    星云大师点了点头,对齐羽的说法表示赞同,许昌城外他接了对方一剑,深知对方的境界如自己一般,已达山巅再无可能前进分毫,修行一事随他们来说便毫无益处,不如将这上天赐予的寿命花在自己钟爱的道法之上。

    “止戈吧!”齐羽声音不大,亭内其余四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星云大师沉默不语,转头望向身旁的梁庆之,眼中充满期待,对于这场战争,他也早已厌倦了。

    梁庆之不是齐羽、星云大师这种世外圣人,伴随着兵荒马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对于战事进展到哪一步更为清楚。魏军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可也无力一举吞下这几十万的楚军,毕竟他们身后还有着一座襄阳城,最关键的是城外还悬着一柄古剑。可“止戈”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两军沙场厮杀这么多场,最后就此罢休,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同袍们。

    “条件!”梁庆之转头望向一直默默喝着茶,未曾开口的苏奉,凌冽的眼神宛如一杆破空袭出的银枪,“说出你们的条件。”

    有春风吹起苏奉渐白的发丝,更显眉心红痣微亮,他双手插于衣袖中,脸色如常得说道,“就此退兵,十年不再北上,换驻马原三十万遗骨返乡。”

    望着湖面涟漪阵阵的熊樱,双眼骤然一亮,满脸难以置信。十年么?答应一日不收回故土,便一日不离渚宫的苏奉为了能让熊樱得偿所愿,将驻马原上的将士遗骨带回来,甘愿再等上十年。

    梁庆之起身,湖面的春风骤停,四周安静无比,他盯着苏奉,嘴角含笑,洒然说道:“好,我替杨将军答应下来,许你们前去驻马原。”

    苏奉也是起身,又有春风起,湖面泛起涟漪,他对着梁庆之微微点头,“苏奉代陛下与三十万楚国子弟兵谢过梁将军。”

    梁庆之衣袖一甩,春风再停,湖面静若止水,“无需客气,说不好不用十年,梁某便会再遇上苏丞相,到时候再致谢也不迟。”

    苏奉轻笑,一丝春风拂面,“苏某静候。”

    亭内,老道人齐羽再次生火,悠然得开始煮上一壶新茶,也不搭理那两人的针锋相对,自顾自得招呼星云大师来搭把手将茶具重新洗上一遍。

    亭外,春风起起停停。

    太安城

    连日阴雨,淋湿了这座江北第一雄城的沧桑与繁华,自燕皇帝百年前立都于此,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到大魏国强势南征,马踏江北,开创盛世王朝,有多少风流人物如沧海明珠般涌现,又有多少风流人物如彗星般陨落,尽在天桥底下说书人的口中,在那些聊不完的故事之中。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小茶馆内人头涌动,叫好声连连,随着台上一身绣花长袍的目盲老人醒目一拍,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借着剑仙李太白的《侠客行》,咱们说一说这大魏国第一刺客是如何了得。无人知其姓名,也无人知其样貌,却道此人身高七尺,身姿矫健,好穿一袭锦衣夜行,手中三尺青釭出鞘必然见血,剑气翻涌就是一人无首。”

    “噌噌噌!”一阵琵琶声响彻茶馆,清脆如泉水叮咛,

    浑厚如隔窗闷雷,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细雨绵绵,激烈如金戈铁马,婉转如新房戏语。

    今日说的是先帝魏高身边的第一高手,暗夜刺杀燕皇帝的故事,传闻此人在燕皇宫内屏息埋伏了整整七天,都没被人发现,直到贴身保护燕皇帝的一众高手终于露出了破绽,才一剑递出取了燕皇帝的项上人头,且战且退,皇宫禁军竟无人能伤其分毫,任其飘然远去,与夜色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传说。

    茶馆二楼有雅间,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寻常魏式长袍,俊朗的脸庞上一黑一白两道眉毛,尤为引人瞩目。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位身穿华丽锦袍,身材有些发福的老大爷,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依靠着座椅闭目轻鼾,不知是睡是醒。

    “大人,这说的是您吧?”那有着一黑一白两道眉毛的男子正是悬瀑山的山主——郭破虏,北上太安城的途中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然遇上了粘杆处李尚虞一行人。他对小谨与追命小组四人印象深刻,来到这太安城无根无底,便有意投靠对方。

    “嗯。”与郭破虏对面而坐的正是李尚虞,这家茶馆他来的次数不少,目盲说书人口中这个故事他也是百听不厌,见郭破虏问起,眯着眼打趣道,“有些夸大了,倒也差不多,这太安城里的说书馆就是这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郭统领的事情想来日后也会被说起,到时候你可别在意哦。”

    即将前往白羽卫任职的郭破虏连声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入乡随俗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者说,出了这悬瀑山,这江湖上的郭破虏便已然死去了。”

    李尚虞闻言微微一睁眼,略微赞许得说道,“郭统领能有这般境界,日后必成大器。”

    郭破虏急忙起身,拱手示意,恭敬说道,“还望大人提携。”

    两人正说着话,雅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一声闷响惊得郭破虏急忙回头望去,这太安城里还有人如此大胆?

    一位身形壮硕,马夫打扮的汉子站在门口,太安城还未转热,这汉子却只穿了间麻色单衣,衣袖被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肌肉,他满脸怒容,直勾勾的盯着郭破虏,粗声说道,“把剑给我!”

    郭破虏只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初到太安城,一直闭门不出,怎么就得罪了人呢?更何况还有李尚虞这种大人物在此,能容得此人在此放肆?

    正当郭破虏打算出声呵斥,依靠在座椅上的李尚虞却坐直了身子,望着眼前的汉子点头示意,对着郭破虏说道,“郭统领,还是将你那柄玄铁重剑给他吧。”

    郭破虏闻言一滞,他能感觉到这汉子的境界极其高深,却并非是圣人,可李尚虞言语间却有些忌惮,可见此人的背景绝不简单。来太安城后,一直秉承着小心翼翼做人的郭破虏紧握双拳,咬牙将随身携带的玄铁重剑取出,递给了对方。那汉子接过重剑,轻蔑得扫了一眼郭破虏,就此转身离去。

    雅间的门被郭破虏重新关上,他有些不甘心得坐了下来,望向李尚虞正欲询问,对方却抢先说道,“白羽卫统领,在这太安城中也算人上之人,却不代表有资格去得罪城西的大元帅府。”

    大元帅府?青家!

    郭破虏闻言浑身一震,心惊不已,李尚虞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得继续说道,“别说是你,就是我,哪怕是大元帅府里的一个马夫,我也不愿得罪,更何况这马夫还是周伯通。以他在青家军中的威望,要知道悬瀑山上发生了何事自然不难。你以玄铁重剑为饵,引江湖人士争斗,以他与那神雕夫妇的交情,别说是取走重剑,便是当场一拳砸死你,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郭破虏突感全身无力,瘫靠在座椅上,这太安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仍在继续,“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