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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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会饮篇(三)

    张春风说:“您怎么会悲观呢?大家都知道,您是白手起家,是清泉集团的创造者和领路人!”

    刘不言说:“如果我以前曾因为带领乡亲们致富而曾经快乐过,那么我现在则为他们未来的命运而深感悲观。”

    大家疑惑地看着刘不言。

    “我来自农村,农村的父老乡亲养育了我。我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对我有恩,但正是这种乡村传统的‘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血脉关系使我活了下来,这种乡缘关系也是我创业和发展壮大的主要力量来源。我为什么要给我的品牌取名“清泉”呢?就是想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把清泉集团打造成一个新型的乡村社会,就像大邱庄和华西村一样,是企业型的乡村,我想保存这种乡村关系和邻里关系,让这种关系万古长青。但是近些年来我发现,这种关系是保不住的,因为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农耕文明已经日渐衰微,我当然并不是说农业就没有前途,而是传统农业所造就的社会关系正在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新型的现代社会关系。不管有多少人正在维护这种关系,不管我们是否心甘情愿,这种关系的变化是挡不住的。建立于传统农村社会的“清泉模式”成就了我,但我发现这种模式却无法让我永存,这种关系造就了清泉,但却无法让清泉前进。我只有顺应时代,不断改革,才能在变革中让清泉生存下去。但我的改革却遇到了问题,那就是传统关系的根深蒂固,如果改造不了这种关系,清泉也就走到头了。我非常明白我是成于家族,但要败也是败于家族!我作了很多次尝试,也请过职业经理人,但却总是失败,职业经理人的改造导致清泉集团的混乱,就是说清泉如果按老路走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改革却让清泉死得更快!那么怎么办呢?我不能让清泉死在我手里,于是我想到了国际并购,把清泉交给跨国集团来运作,这样清泉虽然可能会被基因重组,清泉的品牌有可能保不住,但清泉和清泉人却会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其实人人都知道,国际并购给清泉带来的必定是新生,而我也可以从清泉全身而退,并且有资本去安置老员工和开创新事业。我认为我的计划和构想是完美的,而且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但我没想到的是并购方案竟然被否决了!否决的理由是跨国集团收购清泉会形成市场垄断,从而对国内的相关产业造成伤害。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并购可能造成的垄断问题,但我仔细地分析了我所在的行业,并购可能在短期内对行业有一定冲击,但谁要垄断市场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们这个行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不可能会有谁垄断市场!未来如果有谁要在这行玩出花样,那只能靠创新和管理,而我相信中国市场,相信中国人的聪明才智,这个行业肯定有比我更能干的年轻人冒出来,他们会用他们的方式,用我们现在想都想不到的方式来破土而出,攻城拔寨。这个行业的未来属于他们,属于那些具有新思维和新血液的年轻人,但不属于我。因为我从出生起身上就烙下了旧印,我的身上挂满了稻草和泥巴,我正是用这些稻草和泥巴盖起了我的房屋,这房屋曾给我遮风避雨,我不能随便甩掉它们,如果我想甩掉我身上的泥巴和稻草,我只有把他们安置好,把他们交给比我更能对他们负责的新主人,然后带上我的盘缠,去寻找我的新阵地。”

    听到刘不言一席话,大家一片沉默。郭良庸举起酒杯说:“刘总,你的这次并购案是经典案例,虽然失败了,但说明你是真正的企业家和经济学家。来,我敬你一杯!”

    刘不言端起酒杯,他说:“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和很多这样的事,大家都知道某个人是对的,但大家却不让他那样做!我们一起来,把这杯酒敬给所有无奈的人们!”

    四人干杯。张春风给大家把酒满上。

    刘不言继续说:“其实我有很多新想法,但如今不能卖公司,我的那些想法也就无法实现,只能继续坚守清泉了。”

    “坚守清泉也挺好的,清泉是大品牌,刘总也是名人,您的事业肯定会越做越大的!”张春风说,因为酒已经喝了不少,他脸色通红。

    “很难再大了!”刘不言说,“我的支柱产品瓶装水面临的竞争压力很大,要继续保住现在的市场份额很难,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现在的市场,不让它再继续丢失。”

    “不是还有‘石上流’吗?”张春风说:“我在超市还见过‘石上流’牌的奶、果汁、肉类和瓜果蔬菜呢!”

    “我原来是想卖掉清泉股份,用一部分钱来扶持‘石上流’,也就是扶持我的那些老员工和亲戚朋友。我对‘石上流’的想法是:走小众和精品路线,不求大的市场份额,专为小资服务,满足一小部分人的质量和品味要求。”刘不言说,“但现在交易被否决了,我只能继续全力做好‘清清山泉’,如果要搞大而全,我是不可能竞争过‘可口可乐’和‘康师傅’的,那只会导致我的失败。所以,‘石上流’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难道你准备放弃‘石上流’吗?”张春风说。

    “我原来也没打算亲自做‘石上流’,而是让我弟刘不言带领那些老员工来做。”刘不言说,“秦大贺知道,我在密云正在建一块别墅区,也有一片未开发的山地,我本来是打算用那别墅区和山地干点别的事,但现在,唉,我对那片别墅区和山地的命运也感到迷茫了!”

    秦大贺说:“您也可以继续按原计划进行啊,或者寻找别的思路也行,郭教授是经济学家,他肯定能帮您。”

    刘不言说:“我原来的计划给别人透露过一些,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全部想法,郭教授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有些怪异,不属于经济学,郭教授也不一定能帮上我。”

    郭良庸哈哈大笑着说:“我给大家说点实话吧,我的经济学务虚还可以,要是务实,尤其是对刘总这样的熟人来务实,我没那个本事,也不敢啊!”

    张春风对郭良庸说:“我在杂志上看过,您经常指导那些南方企业。那些南方企业也不小呢,有的比清泉集团还要大!”

    郭良庸笑着说:“我给你们透露个秘决:我把张家的经验卖给李家,再把李家的经验卖给张家!”

    张春风惊道:“那张家和李家面谈岂不对他们更好!”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就是面对面也谈不出什么东西来!”郭良庸大笑,“而我能发现他们手里都拿着什么,这就是我的本事!你不要小看我这个本事,不是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有我这个本事呢!”

    “那您看刘总手里拿着什么?”张春风问。

    “刘总过去干的事情我知道,但他未来要干的事情我可不知道!”郭良庸笑着说。

    “那您觉得刘总过去的事情干得怎么样?”张春风问。

    “他干得非常好,可以说已经做到了极致。尤其是他卖公司这一招非常棒,简直是绝了!”

    “可我没卖出去。”刘不言沮丧地说。

    “那不怪您,”郭良庸说,“您和买家已经谈好了价,对方已经掏出了钱要递到你手里,可却被第三只手从中作梗。”

    “那您对这第三只手怎么看?”张春风问。

    “那没办法!”郭良庸说,“经济学有规律可循,这才诞生经济学家这种东西;但这第三只手没有规律,它甚至能制造和控制经济学家。所以在这第三只手面前,经济学家是没有发言权的。”

    “这就是我悲观的原因!”刘不言说,“我身不由己,命运不由自己控制,如何乐观起来呢?”

    大家沉默不语。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刘不言继续说,“企业家很多,每个人的心态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走过的道路和所在的处境也不一样。也许,更多的是我的个人原因。”

    “您是不是说,您的心态经过了一个从乐观到悲观的过程?”张春风问。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刘不言说,“其实我的心态一直是积极的,但现在有些想做的事却做不成,我很无奈!如果不能为清泉的事业找到新的出路,我对清泉的未来和我自己的命运就发愁了。清泉必须走新路,走老路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这是我、郭教授和秦大贺的一致看法。”

    “秦大贺这样说过吗?”张春风问。

    “他说过,在经理大会上,他着全集团的主要领导和财务干部们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说的!”

    “怪不得您很欣赏秦大贺呢!”张春风转身看了秦大贺一眼。

    “我欣赏他不仅仅是他敢于指出清泉的问题,这些问题早就有人提出来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欣赏他,是因为更重要的事情。”

    刘不言接下来的话让大家大吃一惊:

    “秦大贺逢人便说他的梦。我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我和他做着一样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