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河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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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碑已旧 第六十一章,可惜在天上

    响起一阵脚步声,清晰感觉到内外伤十去其七的李当归立马起身大步流星的来到门外,果不其然,正是朝大夫的身影,只不过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两手空空,显而易见,被和畅说中了。

    他关上大门,简单交待一些事情给药铺的伙计之后就来到后院。

    看见抱着刀的年轻人,轻轻一笑,然后转身看着这段时间一直来抓药的清白少年,笑容愈发浓郁,无功而返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光,小镇上医术第一的大夫搬出一条凳子坐到庭院,有些奇怪,日暮之后天色就昏暗如夜,他独自坐了很久,没有与任何人说话。李当归席地而坐,坐得端正,看一眼颜宝钗,发现她并没有因为等了这么久从而有些不耐烦后,他把目光移向朝冬夏。

    朝冬夏啃着一扇瓜,没有因为庭院有人就显得不好意思,相反独自一人低着头吃的津津有味,年轻人抱着刀,似乎当这位中年男子一只脚踏进庭院的时候就已经与天地隔绝。

    整个小镇唯独这个少年买药能赊账,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少年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

    同龄人之中,没有能做到这一点。

    看着朝冬夏把一块瓜吃完,李当归才轻声说道:“朝大夫,我来抓些药。”

    朝冬夏嘴角微微一翘,脸色古怪,故作一副认真道:“又赊账?要是还没有钱的话这一次就不买给你了,你体谅一下,如果被街坊邻居们知道你每次来抓药都赊账的话,他们会闹起来,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闹僵了大家都难看。”

    李当归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朝大夫这个人很好,街坊邻居们来拿药要是没钱都可以赊账,不过都会有一个限度,可自从他有一次替西蜀来的商人们搬卸货物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去拿些外敷药,经过朝大夫把脉之后专门推荐了既便宜效果还好的药,只是当付钱的时候李当归才发现身上没钱,结果朝大夫二话没说就在账簿上添了一笔。

    虽然很多时候朝大夫都会说‘街坊邻居间没有什么困难’的话语,但是很多人心里都心知肚明,久而久之朝大夫也就逐渐有了名气,加上他医术本身就不差,自然就一跃成为委羽镇第一。

    人参鹿茸这些药材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能随意赊账?

    有人认为朝大夫家世不错,当然,李当归也不例外,但是他不会因为这一点就专门拿来珍贵药材。

    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李当归一直没有大病大灾,哪怕是小病,很大程度上靠着不错的体魄都能硬挺过去。

    …………

    人间有数之不尽的故事,但是最传奇的,必然是出自剑意天下。

    江北出了名的四户大家一夜间走了三户,小镇上瞬间热闹起来,只不过赵家宅子搬走,附近街坊邻居们就显得冷清许多。

    回到委羽镇的镇官带着簿子转悠,少年们畏惧这位他们眼中的高官不敢靠太近,只能隔着很长的拒绝遥遥看着,不知道三户人家的宅子会被分派给谁。

    不怕事多的元芩带着年轻女子就在一旁,都是私塾刘先生的学生,来的时间都一样,两个人的名声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元柏与刘先生日日交谈山河大事,私塾其他学生们一旁静听,然后兴起之余谈及,再由酒客们传给百姓,一传十十传百。

    平生最好不平事的元芩并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闲言碎语他也不在意,听见赵钱孙三家一夜搬走,清晨听闻先生说镇官回来了,他就立马赶来凑热闹。

    陈艾草有些不明白其中原因,更多的也还怨先生游历山河却没想到竟然来到这个地方教书育人。

    陈艾草大多时候都随心,心里有什么问题不太会隐藏,尤其是当着师兄的面,疑惑道:“师兄,气宗那为圣人出手,先生还是这样无为,我们是不是要退出这里?”

    元芩一言不发,目光看着拿着簿子一笔一划的镇官,翻了一页。不惑之年的镇官转头看向年轻儒生,点了点头,管事已经告诉了他,所以当看见儒生的时候只是礼貌的微笑点头,年轻儒生也点头回礼,只是伸出手掌,掌心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朵海棠花,碾碎,香气四溢。

    陈艾草看着元芩一举一动,那是一位圣人,而且还是有着‘山河杀伤力第一’的剑修,难免替先生忧心,“青师妹也算先生半个弟子,如今接近那少年,会不会因此引火烧身?她孑然一身还好,若是剑意天下把怒火丢到朝天阙,怎么办?”

    元芩少有的深思。

    知道事情严重的陈艾草也没有心急,等待着自己师兄想出所以然,半晌过去也不见动静,她思忖一会,正要开口,年轻儒生就开口打断女子思绪,说道:“空青当了儒家弟子十几年,骨子里被深刻剑士二字千年有余,剑意天下的剑士不全都是剑宗那群死脑筋,更何况人

    家还是一位圣人,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艾草不以为是,转头看着不惑之年的镇官道:“要不要问问他,名义上到底还是这座小镇的掌权。”

    元芩淡然道:“那还不如去问颜如镜,人家好歹也是一位亲王。”

    陈艾草习惯性轻轻应了一声,道:“按照你这话的意思,最好去问颜宝钗,北唐长公主,又得到剑胎信任,那便相当于有了一尊圣人撑腰,走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元芩平静道:“那不一样,管闲事如果把自己也搭进去就是个大傻子。”

    陈艾草闻言黑着一张脸,看来先生教的礼仪自己师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倒是自顾自参透了不少其他东西。

    不过她眼眸深处又有些喜悦,虽然自己师兄说的话被先生听见确实容易被罚抄诗书礼仪万遍,可话糙理不糙,要是学宫的弟子都一个死板样,那山门书院怎么敢让他们独自游历山河,回到私塾确实要向先生反应这个问题,读圣贤书并不是要学人家墨守成规。

    陈艾草转身就要走向私塾,想到一些对朝天阙裨益的事情心情也愉悦几分,望了正清点小镇百姓们贡献薄的镇官,问道:“师兄,我们还去不去官衙?”

    忽然想起什么,元芩才吐出一个字就被陈艾草急声打断,她满脸恍然,喜悦更胜,似乎参透了朝天阙那个难倒圣贤一甲子的千古难,“到底只是一个小官,有些事情问他还不如去问师兄你说的那个亲王。”

    元芩转头瞥了一眼自家师妹满脸喜悦,他随意问道:“你一点也不好奇颜如镜为什么肯出手帮助李当归吗?”

    陈艾草想了想,忽然愣住。

    细细琢磨咀嚼才发现其中有一番大道理,只不过先前被自己师兄骂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次她可不能胡思乱想,天子赐婚也要两情相悦才行。

    陈艾草到底不如元芩,心思不太细腻,她答不出一二,年轻儒生随口就说道:“他跟颜宝钗一样自幼生长于深宫高楼,要论起城府,只怕你我都望尘莫及。”

    陈艾草无可奈何笑了笑,万一只是觉得他丑这也说不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元芩扯了扯嘴角,眼睛随意一瞥就能知道自己师妹心里想法。

    朝冬夏看了李当归一眼,知道这个孩子认真起来就跟冥顽不化的老儒生一模一样,他转头望向颜宝钗,这个下意识举动都能影响少年心思的人,他开口说道:“需要什么药走的时候直接去抓就行,就当你照顾我声音这么多年免费送你的……别在意,我这话糙理不糙。”

    李当归嘴角扯了扯,这些原本应该没问题的话从一个大夫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变了味。

    朝大夫不管少年神情,自顾自站起身,抬起头,望着夜空,吐了一泡唾沫。

    李当归望了一眼。

    他看见颜宝钗站起身,也跟着起身靠过去。

    颜宝钗打坐冥思一会,发现修为境界都得到了稳固,有些喜悦正想跟李当归分享站起身才突然想起来这并不是小庭院,她尴尬笑了笑,然后拿出药单跑到前边按照朝冬夏的吩咐抓了药,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视刀如命的年轻人背靠這柱子昏昏欲睡。看见颜宝钗回来,李当归笑道:“颜姑娘,感觉怎么样?”

    颜宝钗点了点头,对于少年的问题并不上心,看向手里还拿着瓜皮的中年男子,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李当归一头雾水。

    朝冬夏谦虚笑道:“跟我没关系,那是你天赋好。”

    颜宝钗把目光移向李当归,开门见山问道:“前辈,他?”

    朝冬夏笑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按时服药,记住短时间内别再跟人动手就行。”

    颜宝钗伸进袖子,摸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玉石,有些尴尬道:“前辈?”

    朝冬夏没好气道:“别,他已经给过了。”

    ………………

    黄昏,迟暮,官衙。

    经过官衙管事以及文人们塞选,最后选出了一百多户有资格的人家,晌午一过就分头挨家挨户的探访,侍卫们不太适合察言观色以及言辞,所以就由他们守着官衙。

    不大不小却身穿五品官袍的镇官正埋头查阅走访过后最后剩下的十多户人家族谱,档案,祖宗十八代查了个遍,又去除不少,最后就剩下三户人家,只是隔壁北唐亲王让他难以下笔,越难以决定心中就越是烦恼,最后抱出酒坛猛灌了一口,他知道自己酒量不是很好,三三两两黄汤下肚就立马思绪起三座宅子归属的事情,朝廷是不会派人来这么一座小镇,这之前他也特意问过颜如镜的意思,有这位亲王授权,心中底气也足了不少,但是就是因为颜亲王授权他才显得战战兢兢,生怕错了一笔徒增一位皇亲国戚的厌倦,日后朝堂相见难免会受到同僚刁难

    。

    一旁从未发言的管事看了眼剩下三户人家的名字,分别是小庭院李当归,公主与这少年形影不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让分出一座宅子;一位是曾经江南名士,如今私塾刘先生得意弟子高良姜,关于这一位儒生便是他足不出户也偶然听过名字;让年迈管事一眼否定的就是柳如晦三个大字,他越看越不明白,这个少年城府心机深层官衙内所有人心知肚明,又是大隋遗孤,不管怎么看也不符合要求。

    实在是想不明白,年迈管事就走上前倒了一杯温茶小声问道:“大人,柳如晦的名字只怕会让很多人不满?”

    不惑之年的镇官合上名册,翻出被压最底下的档案,笑道:“没有哪一座皇朝无缘无故就能统御九州,大隋有他的底蕴,我还以为你会对李当归的名字有意见,现在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年迈管事抽出档案,迅速查阅,大多都是大隋年间的琐事,赫颜道:“大人,恕我多虑,我只是觉得那么家伙年纪不大城府却深不可测。”

    张附子最不喜欢的便是手下人顾头顾尾,微微一笑,加大嗓门道:“我还以为钱家那位武夫会把它带到大燕,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钱家先走,要说他不知情没人信。”

    管事摇了摇头,收起档案,退到一旁。

    若是身处天都长安,官员之间交谈这些事情尤其有关大隋就是大罪,若是被发现上报天子,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送进大理寺,一旦进了大理寺要想再出来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都贵胄紫罗袍、黄金带,虽然经常被儒生讥讽,但身份就是这样板上钉钉,从大到小一切贵胄,家教第一必然是大理寺,尤其是官家弟子更多自幼耳濡目染。

    天都读书人自然色一身清白两袖清风,交谈往往也言谈无忌,九州四海四座皇朝唯独北唐天都的读书人给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狂”。

    管事有些好奇道:“大人,柳如晦身后还有着什么大隋武夫吗?不然为何要给他一座宅子,万一查起来,他大隋余孽的身份可抹不掉。”

    张附子站起身拍了拍手,挪了一个位置,想了想,轻声解释道:“没有,你忘了只要有谁号称流民这家伙都会出手相助吗?这么多年,如今镇子上八成的难民都欠有他。”

    管事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怕是柳如晦权然没有料到,因为自己跟李当归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竟然被误会,最后还因此得到了一座宅子。

    张附子处理完称得上为官多年最大的事情就是大燕异姓王族一夜搬走三家,近日里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亲自北上天都向天子解释,早已心疲力竭,如今双手分别向注意扫开这座小镇千户人家的宗案,长长吐了一口气,把心中烦劳向这位被黄土掩埋一半的老人悉数吐出,“虽说朝廷忌讳大隋,但众口悠悠,不管这些陈年往事的恩怨情仇,我为官这么多年悟出唯一的道理就是抬手两袖清风,难道你以为柳如晦这么一个怀揣大隋重宝的亡国奴能让我另眼相看?!张家一亩三分地不想掺合进东胜神洲仙宗道门这趟浑水。”

    年迈管事见过几任镇官,很少有人能待五年,如今这位老爷刚刚上任,脾气,为人处事的方式他还没摸透,只能试探性问道:“难不成大人还以为柳如晦能靠它复国?”

    张附子摇头道:“不会,前些日子颜亲王也提及,委羽镇如今势力大抵分为两种,柳如晦就属于预谋已久的一种,棋下的滴水不漏,渔人捕鱼还只抓鱼虾,他干脆水也要全带走,经过这么多年的‘施舍’,分不清真假的难民之中终于出了几位人物。”

    年迈管事神色平静,顿了片刻,咧嘴笑道:“那为何不把宅子给朝冬夏?”

    张附子伸出手摇了摇。

    年迈管事立马添加道:“我想朝冬夏也是来自北俱芦洲顶尖豪族。”

    管事所说的顶尖豪族便是修炼大道上证过大道的人间修士,最后开枝散叶,历经千年独成一脉,绝不是的普通仙宗道门。

    东胜神洲四座天下,偌大神洲称得上豪族的不过巴掌。

    张附子轻轻叹了口气,有圣人坐镇,或许还不止一位,近有圣人坐镇,远有东胜神洲无数仙宗道门,所以如今这座小镇已经不是他这么一个世俗官员能够插手。

    年迈管事看了眼外边天色,最后叹道:“说剑宗和气宗之间争夺剑胎的事情,其实我还挺好奇他们最后谁能赢?!只不过北唐势弱,跟东胜神洲那些仙宗道门比起来不值一提,若非是上一任镇官出了意外,大人你上任只怕我都不会愿意再当这个管事,我已经半身埋进黄土,要说看淡生死那是扯淡,要我守着这座神鬼聚集的小镇跟他们打交道,实际上我不太愿意,哪怕是偶尔看他们一眼。”

    张附子稍许犹豫,还是没有打算与这位老人多说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