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彼岸花如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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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没有指望的未来 (上)

    梳妆台上的手机连续不断的发出“滴滴”的轻响,沈云落抱着一个大布偶,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卷成一个球,缩在床角一动不动,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怨毒地远远地射过去,若这眼神能放出镭射射线的话,估计这台手机早死了多次了。她知道,那频频的信息提示音是陆梓枫发来的东西。

    “云落,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知道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你对我还不了解吗?”

    陆榟枫的脸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了解?你高看我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还真是不了解你啊,榟枫。我认识的陆榟枫是个端方的君子,为人处事从不强人所难,也从不与人为恶。可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沈云落把脸埋进布偶绒绒的脑袋里。

    “榟枫,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凌墨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想去伤害他?你们又不是好兄弟吗?难不成,就是因为我的出现,你们才会变成对立面?榟枫,你是要我成为罪人吗?”

    沈云落自怨自艾了半天,终于放开布偶走出卧室去。整个屋里静悄悄的,花沁茹大概是上菜市场去了。不知道父亲在不在家。沈云落从橱柜里取出父亲喜欢的茶壶。

    “进来。”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沈开远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见大女儿正端着自己紫砂茶壶站在门口。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出去,就在院子里跟一个同学说了会儿话。”

    沈云落放下手里的茶壶。

    “同学?谁啊?”

    近段日子里,沈云落的郁郁寡欢让全家人为她担心,今天她竟破天荒的主动来找沈开远说话,倒教做父亲的忐忑不安起来。说话间,眼睛一刻不松懈的瞧着她的反应。

    果然,沈云落思索了片刻才回答:“没谁,你们都不认识,一个不经常来往的同学。”

    沈云落似乎不愿与父亲对视,下意识的移开了双眼。

    这么明显的谎言,该不该戳穿?沈开远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便隐去了。他含蓄地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移到笔下的宣纸上。

    沈开远每天早上会到附近的公园晨练,回来洗完澡,就在书房练字一个小时。这些都是他退休后养成的习惯,几乎雷打不动的坚持。只有当天气不好的时候,他才会窝在家里睡个懒觉。

    沈云落闭上眼睛悄悄地挨近父亲,父亲身上传来舒肤佳香皂的气味。那股熟悉的味道总会让她浮躁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怎么了?突然跑过来看爸爸写字?不会是肚子饿了吧?你妈还没回来?”

    沈开远在纸上写下“忍”字的最后一笔。

    “没有,我没饿。就是在房间里待腻味了。对了爸,你怎么总喜欢写这个字?”

    沈云落的声音糯糯的,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似的,让沈开远忆起以前那个小小的云朵儿,总喜欢这样腻在自己身边看他写字。

    “这个字好啊,心上悬着一把刀。你想啊,凡事忍让,不管对人对事,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做得到呢?”

    父亲的话莫名的在沈云落心上插了把刀,她像被最烫的炉火烫着了似的,毫无征兆地惊跳了一下,倒把沈开远吓了一跳。

    “怎么了云落?”

    “没事爸,我没事。”

    沈云落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安,勉强地露齿一笑,一面转到茶几旁给父亲倒了杯茶。

    “我听妈说您这两天有点牙疼,就在茶里放了些桂花。”

    她把青花瓷杯子递过去。

    “爸您快闻闻,可香了呢。”

    “我看这个世上啊,也就只有你,不管喝什么茶,都得配上点花进去,这是什么喝法?”

    沈开远低头凑在杯口上深深嗅了一下。

    “嗯,果然清香扑鼻。不过,这样泡茶的也就只有我的宝贝女儿了。真不知道凌墨平时是怎么喝下去……”

    他的话像被一把锋利的剪刀猝然剪断。

    沈云落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沈开远仓惶的抬起头,仿佛看见她的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滑落下去。

    “云落,你……”

    沈开远深悔失言,一时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爸,能不提他吗?我就是想来跟您聊聊天的,咱们说点别的吧。”

    沈云落给父亲再倒上一杯茶,略显苍白的唇上一直含着浅浅的笑意。

    “爸,咱们家的花店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她心里有些歉意,自从进了瑞龙,她就再没有过问过花店的事情。

    “花店?挺好啊。你还别说,这个地段好啊,生意也差不到哪儿去。”

    沈开远很高兴可以聊些别的话题。

    “你也知道,阿亮结婚后跟妻子开夫妻店去了。媚儿呢也嫁了人。虽说她答应过我还要回来帮忙的,可人家毕竟是新婚,我也不好意思去催问她几时回来。所以,现在店里就只有两个年轻人,不太懂花,只是客人来买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前些天我还跟你妈商量,你现在也不想去上班了,不如还回花店帮忙吧,也有些事情做做。”

    沈开远偷眼看看女儿,似乎没什么不愉之色。他清了清喉咙,再要开口时却听沈云落说:“爸,我想出去走走。”

    “嗯?”

    “我不想留在这儿。”

    沈云落的手落在雪白的宣纸上,那是上好的生宣,产自安徽。而父亲一向不喜欢外面的卖的墨汁,他喜欢用墨条在砚台上慢慢研磨,还说写字就是练习心境的一件事,如果连磨墨这种小事就做不好,怎么能写出好的字呢?

    沈云落不懂这些,也不耐烦去练字,什么“横平竖直”,早在离开小学教室的时候就还给老师了。

    只是从小就听喜欢书画的父亲念叨,宣纸有生宣、熟宣和半熟萱之分,是用檀树皮沤制的皮料和稻草沤制的草料,根据不同的比例调制而成。制生宣纸呢,皮料越多纸质越佳。还有什么纸质厚的净皮、特净很能反映墨色的变化,又能盛墨,故能写大字,写篆、隶、大行的草书等等等等。年幼的沈家姐妹如听天书,星醉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云落虽听不懂却仍喜欢依在父亲身边。

    空气中,父亲身上的香皂味混杂着墨汁的香气营造出最令她安心的空间。

    沈云落岁不喜欢练字,却喜欢这种生宣纸的手感,摸上去绵软顺服,仿佛手底下的并不只是一张纸,而是一张会呼吸的面孔。

    “爸,您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想去学习花艺的事吗?”

    “那怎么会忘?我宝贝女儿的事爸爸永远都会放在心上的。”

    沈开远笑呵呵地望着女儿。

    “可是……”

    沈云落有些为难地绞起了手指。

    “可是,我不想留在国内。”

    “哦?你是想出国?去哪里?”

    “法国。我有几个同学在哪里。上次同学会的时候,她们都说法国的花艺是世界上最棒的,还都怂恿我去,所以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法国。”

    那么遥远的一个国度,听上去像地球到月球的距离。沈开远默然地看向桌上墨迹未干“忍”字,大拇指不经意地摩挲着下唇。大女儿自幼没有离开过身边,记得最远的一次是她上高中时,一个同学搬新家,邀请了她们几个闺蜜去渡了个周末。那新房离他们家大概两个街区的距离。

    “这样吧,你先让那边的同学帮你找找学校,了解一下情况,做好准备我们就去。”

    “爸,您同意了?”

    她欣喜地叫起来。

    沈云落没料到父亲会那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同意,这是好事,我为什么要反对?”

    “可是,我手头的钱……爸,你也知道,我虽然不太喜欢乱花钱,可这几年也的确没多少存款,这出国的费用……”

    “钱你不用担心。”

    沈开远宽慰地看着女儿。

    “你爸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人,可供你出国留个学的钱还是有的,你自己那点钱就带着零花吧。再说了,你妈不是不肯换房子吗?那我就拿这房款陪她出趟国旅个游,趁着现在身体还好,补渡个蜜月,四处走走也是好的。”

    “爸,您真好。”

    沈云落张开双臂想象小时候那样扑进父亲怀里,终究还是有些羞涩,只得抱着父亲的胳膊狠狠摇了两下。

    “那个……嗯。”

    看见女儿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沈开远更为欣慰。他拍拍女儿的手背。

    “可这个事,你有没有跟凌墨商量过呢?”

    搭在父亲手臂上的右手触电般收了回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他商量。”

    声音一下子生硬起来。沈开远微微叹气。

    “云落,你们之间的事,我原不该多问。可是……你想跟爸爸说说吗?”

    沈云落的目光落在书房的小茶几上,那里有一个新的茶盘。

    父亲平日只喝绿茶,偶尔有书法爱好者来家里做客,写写大字品品茶的时候,沈开远便会取上好的茶砖来待客。

    家里原有一个仿红木的茶盘,却被沈云落某次清洗的时候磕坏了一个角。新年的时候凌墨来吃饭,无意间看见了,便托懂行的人买了一个黑檀木的茶盘,送给未来岳父。茶盘不大,却是手工雕刻而成,就连沈云落这样的外行人都看得出上面精细的纹路。

    “这个木头可沉得很了,估计云落再想清理它的话就不那么容易磕坏了。”

    沈开远抚着茶盘上的云纹跟凌墨开着玩笑,沈云落还记得自己当时羞得耳根都红了。

    话音言犹在耳,却已人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