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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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八十二章 惊变(四)

    满脸焦急的雪荨看见天赐慢慢醒转,面色转喜,在天赐面前比划着,天赐和雪荨厮混久了,手语也略知一二,雪荨告诉天赐昏迷后,不知来路的士卒把酒楼的伙计都抓来这里,此刻正被关押在牢房的另一侧。雪荨露出不忍的神色,她听见了酒楼伙计痛苦的呐喊求饶,尖利地直透内心,她曾听闻过大牢的酷刑,令人痛不欲生,然而此时此刻身处绝地,才更加感受到那种痛苦与凄凉。

    天赐游目四顾,仔细打量着牢房,心思急转,在贾州城里的仇家除了黄麒,就是猎场,难道无忌他们去猎场救人出了差错?猎场的人已经追查到了酒楼,可无忌他们又在哪里?天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茫然无措。

    脚步声纷沓而至,牛皮靴踏地的声响像是一面小鼓咚咚作响,可以听的出来者神色匆匆。

    额宽肩阔、形容彪悍的偏将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肥胖,脸上堆满了肥肉,身上的铁甲也比寻常的大了一圈,走动之间,甲片相互摩擦,锵然作响。腰间悬着一柄五尺长的战刀,肥肉把眼缝挤成窄窄一线,刀子般的目光扫过牢里的天赐与雪荨,冰冷似铁板的面孔泛起轻蔑的波纹,“把他们带出来!”

    浑身披挂的甲士大步迈进牢里,将天赐和雪荨架了出来。

    偏将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诡谲的笑容,大手一招,两个甲士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到天赐两人面前,丢麻袋似往地上一掷。尸体伤痕累累,触目惊心,从面目上可以依稀辨别出是酒楼的伙计。

    雪荨两腿一软,小脸刷地惨白,泫然欲泣,努力咬住嘴唇,泪水却直在眼眶里打转。

    “老实告诉我,叶坏在哪?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偏将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两个半大的孩子,活像一匹饿极的野狼,他已经用酷刑折磨死了三个酒楼伙计,却没有得到叶坏的半点线索,唯一清楚的就是叶坏与这两个人关系匪浅。

    延候白义秋已经开始动手,在和柳如是相关的人中,凡是和当年大蜀逃出去的皇子皇女年纪相符的,家底渊源都查到了祖上三代,而叶坏正是最大的怀疑人选,情报上说叶坏是个孤儿,被琴园的老鸨收养,而柳如是正是琴园的花魁,而且叶坏年纪上正好和当年的皇子相符,又常常和柳如是走动,两人关系深厚,叶坏八成就是当年幸存的大蜀余孽!

    天赐瞪大黑琉璃似的眸子,怒目而视,脚步斜跨一步,站在了雪荨身前,瘦小单薄的身子却挡住了偏将凌厉的目光,雪荨咬着唇角,低头看着晦暗的地板,一言不发。

    肥胖的偏将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笑纹,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竟然不怕死人,他的视线和天赐的目光胶着相对,这双黑夜似的双眼毫无畏惧地和自己对视,凶狠的目光像是海浪遇见了礁石,被击成粉碎,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简直藏着妖魔。

    “你们不怕死?”偏将脸上的肥肉一颤,直直瞪

    着天赐。

    雪荨攥住了天赐的衣角,看着面前瘦削甚至有些羸弱的身躯,恐惧却一点点从身上抽去,她对天赐有种莫名的信任,只要他站在自己身前,世上的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必害怕了。

    “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天赐不忍地看了地上的尸体,语气坚硬地顶了回去,酒楼里的伙计算是他的半个朋友,然而现在已经成了地上的一堆烂肉,他见过娘亲的枉死,见过山匪的灭亡,他从不认为人命如草芥,然而触目所及,人命却都轻贱地像是地上的野草,任人践踏。

    “我会让你们知道的。”偏将狞笑地逼上一步,蒲扇似的手掌将天赐打开,然后攥住了雪荨的脖子,浑如一根铁钳。

    天赐像护雏的母鸡,咬牙切齿的扑上,却被偏将一脚踹开。浑身披挂的甲士架住了天赐的胳膊,一脚踹在膝盖弯,天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子,听说过竹笋炒肉吗?”冷冷的声音传来,偏将的脸上挂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表情。

    天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竹笋炒肉是家常菜,他又哪里不知道。

    “把竹子的竹节削成尖刺,然后扎在地上,只露出尖刺的头头,排出一里长的距离,然后把人栓在马屁股后面,捆住双手,让马儿拖着跑上一遍,就可以让人脱一层皮,马儿跑第二遍,就可以涮下一层肉,跑上第三遍嘛!”偏将摩挲着胖地已经看不见的下巴,缓缓说道:“这人啊,就只剩下一副骨头了。”

    天赐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汗出如浆,濡湿了衣衫,他看着偏将手里挣扎的雪荨,心里的猛地沉了下去。

    “这小丫头没几两肉,我赌她撑不过第二轮!你要不要陪我赌一赌啊!”说完,肥胖偏将放声大笑,眼角斜觑着天赐,说不出的张狂得意。

    天赐攥住双拳,指尖发白,他挣扎地想要扑上去,却被身后的士卒紧紧压住。

    “我数三个数,你不说,我就让这小丫头尝尝竹笋炒肉的味道。”偏将居高临下地看着天赐,像是一个把猎物玩弄于鼓掌间的猎手。

    “她不会说话,也什么都不知道,有本事的就冲我来!”天赐大喊着,手脚并用,却始终摆脱不了背后军卒的钳制。

    “一!”

    “二!”

    偏将毫无感情地数着,抓布偶似擎着雪荨的脖子。

    天赐睚眦欲裂,咬着下唇出了血,他不能看着雪荨惨死,也不能说出叶坏的下落。一股无力感像一口幽深的井,几乎要让他窒息,仿佛又回到了杨府之内娘亲惨死的那天,他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去。

    “我,我说!”

    天赐的话却被雪荨的目光刹住,这个半大的丫头拼命地向天赐摇头,几近窒息的脸色苍白如纸,天赐一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宁死也不要让天赐泄露叶坏的下落。

    偏将狞笑地伸出胖手,一把捂住雪荨的嘴

    。

    “还不快说!”

    “叶坏他们在......”

    一声怒吼打断了天赐的话语,雪荨一口咬在了偏将的手指上,银牙狠狠地嵌入肉里,偏将吃痛大叫一声,紧接着一巴掌呼啸而至,雪荨却死不松口,鲜血慢慢从雪荨嘴里溢了出来,手指伤口深可见骨,几乎要把偏将整根手指咬了下来。

    “你这该死的贱人!松口!松口!”恶毒的话从偏将口中蹦出,孔武有力的手臂抡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然后五指成拳,挥打在雪荨的脑门穴上,雪荨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嘴巴一松,整个人瘫倒在地。

    “贱人!贱人!”偏将脸上横肉挤成一团,面肌绷起,几乎可以咬断生铁,他猛地一脚踹在雪荨身上,面色苍白的雪荨闷哼一声,羸弱的躯体蜷缩成小小的虾米。

    肥胖的偏将似乎不够解气,一脚接着一脚,暴雨狂风般地将怒气宣泄在雪荨身上。

    天赐看着施暴的偏将,额头上青筋根根绽起,他大声呼叫着却无济于事,他连自己都守护不了,又哪里能去守护身边的人。

    娘亲死去的悲剧又要再一次上演,他还是杨府里那个无力又无助的小男孩,倔强又孤独。

    “不!绝不!”他已经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就像拿着一把铁锥子从自己的脑门心里往下钻,将自己扎了透,然后把血一寸一寸地榨干,最后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他攥住了自己的手心,像是溺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天赐狰狞地大吼着,像一只发疯的野兽,血脉深处的悸动像一面大鼓,砰砰作响,潜藏的力量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蓬勃而出,顷刻占据了咆哮的天赐。漆黑如夜的眸子更加深沉,无比纯粹的黑暗吞没了眼白,也吞没了天赐。

    架住天赐的军卒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听见了远古巨兽的喘息,苍凉古朴,却充满了力量与威严,仿佛是人族第一次仰望星空,看见了宇宙的宏伟浩渺,他们粗壮的手臂麻花似的被扭成一团,还来不及发出痛呼,便被弹开,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背对天赐的肥胖偏将浑身一冷,像是被凶兽盯上的感觉如同一盆冷水倒下,他停下了脚下的动作,缓慢又凝重地转身,常在战场厮杀的偏将有着独特的敏锐,死亡的危机像一张大网盖下,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转变,原以为胜券在握的猎手却发现自己逮到的并非弱小的绵羊,而是嗜血的猛兽!而他已经激怒了这头猛兽。

    可是逼仄阴森的牢房里哪里来的野兽?

    缓缓转身的偏将迎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一丝眼白都没有。身材瘦削的天赐站在身后,却如夭矫古奥的巨龙,展露着不可一世的威仪。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你是什么怪物?”偏将的声音恐惧到沙哑,某种猜想从脑海里滑过,他不可置信地大喊:“武神之血,难道是神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