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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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七十八章 静山城(四)

    葬兵城在六大门派里是个特殊的存在,不同于其他门派,他们挑选弟子时不问根骨出身,几乎是海纳百川,不问是男是女,出身何处,人族异族,奴隶贵胄,只要愿意签立生死状,便能入葬兵城,入城之后,会有一道道生死考验,每一关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活下来的人则会变得更加强大。生死危机最能磨砺人的潜力,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便是葬兵城的唯一法则。尽管残酷,但历经血与火的磨练,葬兵城强者层出不穷,传承了数百年,薪火不灭。

    “天魁,没有留下他吗?”澹台琉璃黯淡无光的盲眼隐藏在轻纱之后,朦胧不清。

    “没有。”天魁的声音宛若洪钟般浑厚有力。

    澹台琉璃有些不喜地剔起眉尖,她必须守着梁上君,因为他才是这次出山的最大目标,静山城却是一个小插曲,但天弃教的人也决不能姑息,他们就像一团藏在灰烬里的火炭,随时都会死灰复燃。

    澹台琉璃抽出木笛,气机锁住了梁上君。

    梁上君却是负手而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痕。这女娃子死犟死犟的,这几日像块狗皮膏药似地缠着自己。梁上君的轻功独步江湖,他天下第一神偷的称号一大半都是轻功的功劳,世上能追上他的没有几个,偏偏澹台琉璃就是其中之一。他目光一移,似笑非笑地看着葬兵城的天魁,看来这也是个棘手的家伙。

    天魁却没有向梁上君出手,而是走到一具少女仆役的尸体面前,少女的皮肤白皙犹如透明,更衬得身上的血迹狰狞,他伸出满是厚茧的大手,为少女的尸体合上了双眼。然后在林子间挑了个空地,抄起背上的两张大戟,左劈右砍,劲风刺耳,顷刻清出一大片空地,然后用大戟掘出一个个小坑,将庄内死去的人一一放入坑内。他的身形魁梧壮大,但动作却是异常的轻柔,像是托着一片片羽毛。

    凌萱早已泪流满面,她上前去,把自己的家人埋葬,她好想把自己的记忆一起埋葬在这里,然而她做不到,死去的人一无所有,活着的人还要备受相思之苦,这或许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幸。

    “亡灵,清静,不打。”天魁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果可以,他有时甚至一个字都不想说,曾经一连三天,澹台琉璃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话,澹台琉璃有时觉的他就是一块山间的硬石头,只会倾听山风与清泉,却始终沉默无言。所幸她也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春风阁主请出天魁与自己同行,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

    天魁虽然只说出了短短几个词语,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亡灵栖息之地,不宜擅动刀兵。

    或许看透生死的人,才懂得敬重生命。

    澹台琉璃将木笛横于嘴边,轻轻吹奏起来,韵律婉转哀怨,是一曲吊唁之歌,笛声漫漫,如泣如诉,葬歌一曲,更是催心动魄,凌萱无声的泪水簌簌直落,犹如春花含露梨树带雨。

    十安和许牧右拳扣肩,做了军礼。

    宁弈低头默哀,一言不发。

    过了半响,宁弈才走近梁上君的身侧,问道:“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上君眉峰聚起,笑问道:“你这个混小子真的不知?”

    宁弈诚实地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梁上君来黄水山庄的目的。

    梁上君苦笑一声:“我盗尽天下宝物,想不到栽在你的手里。”言毕,从怀中掏出龙血玉璧,丢破烂似直接抛给了宁弈。

    宁弈慌忙用手接下,不解得看着玉璧。

    “你自己瞧一瞧吧!”

    宁弈仔细打量起玉璧,猝然发现这块龙血玉璧竟然是当初自己伪造的那块,也就是说当初梁上君从叶勋手里抢走的玉璧是假的,真正的龙血玉璧还在西城之内。宁弈如梦初醒,原来当时叶岑交给叶勋保管的玉璧就是宁弈伪造的那块,而真正的玉璧早就被叶岑藏起来了。

    这叶岑真是好深的心机,宁弈顿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那么西城城主叶知秋为何要来索要玉璧,看来叶岑并未把玉璧交给叶知秋,而是自己藏了起来,宁弈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心头隐隐不安。

    “龙血玉璧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宁弈开口发问,他知道玉璧背后藏着宝藏,却不知来龙去脉,更不知道千绝门,西城,还有薛谦为何会如此看重玉璧,难道真的和当年的太子一案有关?

    澹台琉璃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唯有天魁若无所觉。

    “宁家小子,这话你倒是问对人了,要是旁人还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头子我倒是能说出个一二。”梁上君摸了摸下颌杂草似的胡须,徐徐说道:“大齐还未一统中域八郡之前,包括大齐在内中域大小一共有十三国,后来大齐仗着兵雄马壮,强弓硬弩,还有贾州暗中的支持,接连灭了其余十二国,最后两个灭亡的国家分别是东楚与大蜀。所谓唇亡齿寒,当时两国结成盟友。大齐兵强马壮,大军兵临城下,天下归一已是大势所趋,于是两国皇帝将国库金银,珠宝玉石全部藏了起来,为日后东山再起积蓄本钱,而藏宝的线索就在龙血玉璧里。东楚和大蜀相继亡国后,知道藏宝地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东楚的太子少保程笃,另一个是大蜀的太子太师牧野,程笃自从东楚

    亡国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大蜀国都城破时,牧野死在了乱军之中,宝藏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了龙血玉璧。”

    “为了那些死物,就要弄得生灵涂炭吗?”宁弈看向黄水山庄的残骸,缕缕青烟直刺云霄,像一根根溺水之人的手指,想要抓住天空的流云。

    “自古财帛动人心,何况是一国之富,这些年来追查龙血玉璧的可不只有江湖门派,大齐的暗影卫也一直死抓着不放。而且...”梁上君压低声音,宁弈不由得凑了过去,却被梁上君一把扣住,丢麻袋似的将宁弈抛向澹台琉璃,澹台琉璃目不能视物,以为袭来的是梁上君,素手骈指为剑,点向宁弈,宁弈为求自保,剑鞘一摆对上了澹台琉璃,两人在空中闪电般拆了几招,澹台琉璃一交手便醒悟过来,可惜梁上君已经鸿飞冥冥。

    澹台琉璃撇了宁弈,足尖微点,纵身追了上去。大戟士天魁的身影早已消失,顺着梁上君的方向疾去。

    宁弈摇摇脑袋苦笑一声,梁上君倒是和师父一个秉性,总是喜欢游戏人间,不按常理出牌。

    他走到凌萱身边,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娇柔女子,心里宛若刀割。

    无辜的人命丧当场,有罪的人逍遥法外,手里的剑又有何用?此生练剑又有何用?

    师父把守正剑交给自己,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守卫正道。

    何为正道,那是一条线,它无形无质,却绵延不知几千里,线的一头是黑,另一头是白,黑白分明,在这个灰色的人世间,有人在黑白之间徘徊不定,有人脚踏黑暗却心向光明,有人光芒万丈却败絮其内,然而,见或不见,正道之线都摆在那里,一刻也不能逾越。那是刻在骨头里、流在血脉里的东西。

    善则生,恶则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宁弈看着已成废墟的黄水山庄,闭上了双眼,守正剑锵然出鞘,一泓碧水森然有光。心中桎梏一扫而空,他忽然明白自己该为谁拔剑,这一刻,十余年的勤勉苦修终于开花结果,天地灵炁滚滚而至,如燕归巢似地聚拢在宁弈剑上,他睁开了眼,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掀去了一层遮掩万物的薄纱,整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自己眼前,无数流淌的灵炁肆意在空气里游移,宁弈心念一动,仿佛将军举起了令旗,无数的灵炁有如千军万马听从他的调遣。这一刻,他宛若天下之主。

    宁弈眼睛一闭一开之间,前后判若两人。

    他长吸一口气,心里默道:

    “把那些人,连同他们的野心和力量,全都埋葬在剑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