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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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都在火里了

    突额的玑辉有些怕,怕漫山高举的火把,怕今晚会死人,更怕身后换了个人的师尊。

    拽着把手,玑辉使劲撞钟,一连十下,频率很高,听得人烦心。

    钟声顺着空旷满了整个弧形的山谷,净幽谷所属,鱼贯而出,卡在各处要点,往日的宁静被打破,多了啸杀。

    被搅了睡眠醉酒人嚷嚷,很快就给人破门直入,一刀拍碎了牙齿,为首的何三延面目含煞,这些地位不高的客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符含领着一百多人,提了是个人高的大桶,直接冲进了空置出来的一排竹楼,往接水的竹管里倒入火油。刺鼻的味道顺着风势往下走,惊了许多半醒的人,刀剑纷纷自床底、房梁这些隐蔽角落抽了出来,给吵醒的卜役力巴吓得蜷缩在屋角。

    靠在门梁上的头目使了个眼色,一个刀客会意,放下门把,吱呀一声,拉开了门,躲在缝隙里左右瞧了瞧,突然深黄的焰色在眼前闪过,灼痛的感觉吞噬了理智,哀嚎着倒了回去。

    窗外已经赤色一片,热浪鼓荡进来,房里的温度快速升高。

    “该死!”门梁边上的头目后退了几步,避开吞噬过来的火舌,身后的弟兄已经开始骚动,再不拿定主意就要散了,于是扯掉身上套着的麻布短衫,露出里边的绣有天流武馆的标志的日辉,大吼一声,呼喝道:“随我来!”

    其一马当先,弯腰俯身冲了出去。其余人略显犹豫,随即跟着冲出了火海。

    这些竹楼结构简单,一个成人出了房门跳两步就到了外边,一伙人下饺子一般自二楼跳了下去。

    这些人身手矫健,落地之后,原地打滚,要扑灭着火的衣衫,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声惨叫,一根根玄铁羽箭洒了下来,一个呼吸不到,每个人都成了筛子。

    蓝石从箭壶里抽出了一根符箭,搭在弓上,拉成满月后松手,就是一声格外响亮的震弦音。这种符箭箭头雕刻的符文附带着穿刺伤害,极易穿破武夫和修士的肉身,加之属于符文雕刻简单,学徒也能完成,这种符箭就成了批量生产的首选。火龙每吞噬一处,就会跳出醒目的靶子,他领着一群箭手送上一波箭矢。

    钟离艳给了他两千支的符箭,给了欧刚五千支,即使是对账目不甚敏感,蓝石也知道,现在的净幽谷宝库,至少符箭是剩不下一根了。至于其他,估摸着除了留下来装饰的东西,也很难剩下。

    昨夜临时宣召一众长老和执事,宣布了今晚的行动,无不哗然变色,要钟离艳和钟离多情给个交代。结果,传言不便行动的太上长老动手了,一把捏死了几个执事。

    乌黎芳大总管刚想要动作,站在其身后的顾有福抽出匕首插进了她的心窝,在她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缓缓拔出了匕首,掰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在上边擦了擦血迹,站到了钟离艳的身后。

    一时间,整个议事堂都安静了,只剩下钟离艳列举着这些人通敌罪状的声音。至于证据,战时从急,一件都没拿出来,里边有无冤死的,谁也不清楚。

    没了法子的众人,唯有尽了全力完善着这胆大包天的计划。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

    知道,自个的处境是悬崖边上走刀锋。讽刺的是,倒在地上的尸体居然都是明白人,也就临死前糊涂了一把。

    原本他们还带着三分侥幸,直到泉酒山来人临时换了,一介山主竟然来给钟离艳贺婚!即使有个求药的借口,一众高层也是死了心,在宴会结束后,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任务,就等着祖庙的战时钟声响起。

    符含和蓝石负责剿灭这些混进来的天流武馆、泉酒山的弟子和混杂的世家护院、刀客,至于钟离饰和钟离默夫妻,领着精锐弟子前往雕角楼,太上长老钟离多情压阵,山外的喊杀声已经响起,欧刚、谷主已经和围拢过来的漫天人马展开了厮杀……

    蓝石有些心神不宁,机械性抽出箭矢,演武场边上的雕角楼传来了动静,一座大楼忽然间塌了,卷起的烟尘和大风撩了火光,顿时也化作了一片火海。

    果然,那边传来了钟离默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事情进展明显不顺利。而此时射杀的人里,到底有几个属于天流武馆和泉酒山,谁也说不清楚,至少蓝石没发现几个身手入得了眼的,大都是架子松垮的刀客,百十两就能买一条贱命的人。

    明知道净幽谷化作了吞人的凶兽,慕容正山还敢以身犯险,要说没点把握,谁敢相信。武乘空从一介街市泼皮混到如今地位,和净幽谷对峙了十多年,对净幽谷的了解怕是比谷主还要详实。

    绝望的时候,给人们一点希望,便会牢牢抓在手心。没有谁相信净幽谷还能守住,于是钟离艳抛出了一个保住性命富贵的决定,投靠草原王庭的蛮子,归入塔克大祭祀的麾下。这个充满诱惑的决定,当场获得了一致通过。

    那会儿,蓝石捏着拳头,站在人影里,默不作声。

    火海里已经没了人,就剩下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在回荡。蓝石把弓挂在肩上,一手拢起头发,拿根布条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收拢门下弟子,领了这三十人返身走了,去扼守那条逃生的密道,这是他今晚最重要的任务。

    咬着下唇,符含逼着自己把目光从好友的背影上收回来,领着人去往天山。

    ……

    西厢房,原本借着烛光阅读《唐草诗集》,通红的火光渐渐映照得房内如白昼,除了热一些,对于读书是极好的——程志涵躺在床上,高举拿书的手有些酸,就松了手,由得它砸在胸口上。

    房门被粗暴踢开,巨大的撞击声比之外边的喊杀声还要刺耳,程志涵揉了揉耳朵,翻身坐在了床头,也不想跟这些不通书礼的人解释,麻烦得很。

    冲进来的净幽谷弟子狞笑着,一剑刺了过来,没成想,却扑了个空,耳边风声急促,同来的伙伴大声疾呼“小心”,好在多年养成的惯性仍在,回剑横在了头顶。

    双手倒提在床框前缘,程志涵出脚偏了偏,脚尖点在了剑身上,压得长剑下沉,清晰见到整个脑袋也跟着沉了下去。

    可惜没机会细看,另一把制式长剑迎头劈了过来,只好把脑袋侧过一旁,长剑切开了床框横木,贴着耳朵过去,于是屈手在剑柄上使劲一弹,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骨裂,那把长剑也挣脱了手掌,斜斜的插入了棉被里

    。

    赶来补剑救人的净幽谷弟子捂住手腕,顾不得其他,飞速后退,先拉开距离再说,忽然一张脸靠了过来,离得太近了,没能看清,两耳同时听到了一声炸响,一双拳头敲在了上边,飞溅的模糊血肉里夹带着骨屑,整个儿往后摔了下去,就没了动静。

    程志涵拉过挂在墙上的山水墨画,手上的血迹在上边擦了个干净。既然都是要葬身火海的东西,物尽其用也是理所当然。

    沿着走道,拐弯下了楼,程志涵反手抱住脑袋想事情。

    有人能够杀到自个跟前,那就说明,千家的人还是觉着大公子重要些,赶着去那里邀功了,以至于他身边冷冷清清的,这让他有点小嫉妒,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紧张一下。

    这里满是烧焦的糊味,痛苦的呻吟给哀嚎压下,不时撞出几个烧着的移动的人形火堆来,火场的浓烟开始升腾,程志涵捂着鼻子避过几个撞过来的火人,加快脚步往下走。

    楼下传来小孩的哭喊,在乱成一团的火场里显得微弱。程志涵有些好奇,来到一扇覆盖了火苗的房门前,一脚在了正中,两扇带着火苗的门飞出去老远,吓得里边抱着床上阿爹的黄褂子胖娃都忘了哭了,瞪大眼睛盯着走进来的人,不合时宜地吸溜了一口鼻涕。

    程志涵来到床前,推了推没点动静的人,皱着眉头,问道:“死了?”

    黄褂子的鼻涕娃儿摇了摇头,解释道:“醉了”

    程志涵把人翻过来,一张留了短须的脸上布满了腮红,伸手探了探,挺热的,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不跑,房子都烧起来了。”

    “摇不醒我爹……”

    “那你现在怎么不哭了。”

    “有人肯进来了啊,干嘛还要继续哭,那很累的好不好。你帮我把我爹抬出去吧。”黄褂子的鼻涕娃扯着程志涵的衣袖,小巴掌盖住了上边残留的暗红色,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程志涵有些失笑,伸手在他的脑瓜儿摸了摸,低着头左右鬼祟瞧了瞧,细声问道:“我是不是好人,那种活该死后供在庙里吃香火的大菩萨!”

    鼻涕娃儿点头连连,快过那小鸡儿啄米。

    程志涵大笑,伸手捏住衣领,稍用力,把人抗在了肩上,一手拖着小孩往外走,离了起火的雕角楼,心情格外的畅快。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儿?”

    “我叫何宣,不过我爹老是在喝醉后说我姓王。我爹是做何氏药行的掌柜,就住在瓜州小杨湖上。”何宣捏了捏他爹垂下的腿,踮起脚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程志涵点了点头,把人背到一个土坎的背风面放好,叮嘱道:“在这儿等到天亮就好,别乱跑!”

    何宣见他要走,立刻怕了,拉着程志涵的裤腿问道:“你要去哪?”

    程志涵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给了何宣,又摸了摸人家的脑壳儿,这才转身走了。

    他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跟他说自己去杀人吧,这才刚从人家嘴里听了“好人”两个字,要是这么做就不地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