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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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东李西麻

    清晨,大明河套地区,平虏堡。堡垒上破损的大明的红旗高高飘扬着,堡垒下,是遍地的尸体和正在冒烟的帐篷,一位长相奇异的大明将领在亲卫簇拥下,举目向北方眺望。

    “大帅,著力兔已逃往贺兰山,我等追之不及。”一位浑身血污的骑士向这位将领禀报道。

    “这次算他跑得快,众将听令,回师宁夏。”

    “大帅,朝廷这次启用李成梁之子李如松为宁夏总兵,居于大帅之上,他李家这是要执掌两地之兵了。”一位军官愤愤不平地说道。

    “休得多言,朝廷自有安排,想我麻贵遭奸人构陷,如今重新得以启用,已是皇恩浩荡,岂能多做他想。还有,不得再唤本将大帅,本将现在还是待罪之身,不可授人把柄。”

    “是,大帅。”

    这位长相奇异的大将,就是大明“东李西麻”的“西麻”麻贵。麻贵是回族人,以卫所子弟的舍人身份袭职从军,在大同边镇长期与蒙古部落作战,累功至宁夏总兵。去年他遭人弹劾被贬,今年二月哱拜反叛,朝廷才重新起用他为副将,讨伐哱拜。

    由于宁夏镇的军事崩坏,卫所军士要么从贼、要么逃亡,麻贵竭力收集军队,才勉强遏制住哱拜的势头,并逐渐把哱拜压缩到宁夏一隅之地,但却无力剿灭哱拜,因为哱拜与河套蒙古部落首领著力兔和河套马匪卜失免相勾结,著力兔与卜失免合流,有骑兵数万,多次南下攻击袭扰明军,企图救援哱拜。

    这次著力兔就遣数千骑兵攻打平虏堡,守堡明军苦战三昼夜,火药箭矢用尽,眼看就要失陷。麻贵率千余骑兵走小路,绕过著力兔的警戒,直扑平虏堡下著力兔的大营,趁着清晨大雾,著力兔不知明军虚实,发动突袭。蒙古骑兵没有防备,顿时大乱,著力兔从帐中冲出,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就在卫士的护卫下仓皇逃命,逃奔贺兰山老巢去了。

    虽然这次赶跑了著力兔,麻贵却知道,不彻底打垮河套蒙古部落,宁夏之乱就不可能真正得到解决,而他现在又没有足够的兵力,只有等李如松的大军进来了才行,届时他将会向李如松建议,首先集中兵力打击河套蒙古,再来收拾已成困兽的哱拜。

    对李成梁的这位长子,麻贵所知不多,只听说颇有其父之风,用兵走奇,曾多次率轻骑深入险境,于险中求胜。在麻贵看来,用兵之道,还是要以正为主,以奇为辅,而弄险取胜,久必招祸。麻贵并不知道,他和李如松不仅会在宁夏共同作战,以后两人都还会远征高丽,与倭军大战。

    而此时麻贵翘首以待的李如松和平乱大军,还正在从全国各地开来宁夏的路上,大军的统帅李如松,在临行之前,则专程到父亲李成梁那里去了一趟,听他父亲对他的耳提面命。

    宁远伯李成梁,今年已经六十六岁的,胡须头发尽白,但身体仍然硬朗,两眼炯炯。去年他和麻贵一样,遭到弹劾,再加上朝中靠山王锡爵遭免,他也被免,离开了辽东老巢,回到天子脚下老老实实的当寓公。万历还是比较优待他,不仅不治他的罪,还保持他的宁远伯爵位不动,不像麻贵,直接一撸到底,弄去守烽燧台了。

    实际上去年文官们同时对

    “东李西麻”下手,是针对万历皇帝所谓“好边功”而来的,在文官眼中,当今的皇帝陛下简直一无是处,好色(后来又改成“专宠”,现在他们把郑贵妃看成褒姒妲己之流的祸水了,那在他们眼中万历又是何人?)、怠政(多年不上朝)、忤逆(不遵守太祖“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不过后来东林党们却坚决反对作为“长”的宏光帝即位,说他“不贤”)、好大喜功(这又是把万历看成汉武、唐玄了),言官御史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对万历几乎所有的行为举措都能找到攻击的理由,然后以挨廷杖和被贬为荣。

    万历也有脾气,他干脆就不见他的大臣,几十年不去上朝,有事找内阁的阁老们和几个当时人,开个小会就搞定,他还故意把官员们的任命、调任、升迁的奏折留中,使许多衙门都严重缺员。更令文官们愤概的是,万历竟然重用阉人和武人,将大批内官派出去当税监、矿监,从官绅们腰包里掏钱,严重触犯了官绅们的经济利益。同时万历还废除了自于谦以来文官督师的惯例,一遇战事,竟用武将督师,动摇了朝廷“以文制武”的国策,颇有当初武宗皇帝的风范,不过武宗皇帝死得早,没对国本造成多大的动摇,万历恰恰又是长寿得很,长得让所有“正人君子”们都感到窒息。

    文官们自然不可能让国家的根基被皇帝陛下毁掉,于是一方面在立储的问题上坚决扛着,另一方面就拿皇帝宠信的武将们下手,而麻贵和李成梁就不幸当了文官们要打给皇帝看的狗,李成梁不说了,本身问题就很大,各种毛病一大堆(当然也是他刻意自污以求自保,否则他跟辽东军民百姓关系搞好了,整成军民鱼水情了,那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了),麻贵则完全是冤枉,文官们既然搞掉了“东李”,那“西麻”自然也跑不了,于是皇帝倚重的东西两个柱石就被文官们活生生的搬走了,这下皇帝就不可能再轻启边衅,效仿汉武唐玄开疆扩土了,而武将们也会再次臣服在文官们的脚下。

    但“东李西麻”被文官们搬走厚,最终却酿成了大明的两大边患。宁夏方面,麻贵一贬,文官们又重新控制了军镇,贬斥武将、克扣士卒,终于激起兵变,特别是巡抚党馨,贪婪残暴,不发军饷不说,还要追索军户们前十年积欠的旧赋,这是不要边兵们活了,同时他还故意打压哱拜,终于逼使哱拜铤而走险,煽动士兵造反,杀党馨占宁夏,终成大祸,朝廷这才赶紧又启用麻贵来平乱。

    辽东方面,李成梁被免,不暗边事的文官们如走马灯式的轮换,人人都来捞钱,几年之内居然换了八任巡抚,辽东之事遂开始糜烂,而努尔哈赤趁机做大。这次宁夏平乱,万历一方面重新启用麻贵,另一方面还想让李成梁挂帅,然后借势让李成梁官复原职,重新执掌辽东,但文官们坚决反对,万历只得退而求其次,破格提拔李成梁之子李如松为帅,希望李如松能够积攒功勋,为将来替其父李成梁镇守辽东做铺垫。可惜后来李如松死于蒙古,万历最后只得让老迈的李成梁再次镇守辽东,但辽东局势那时已经不可挽回了,努尔哈赤虽然没有公开扯旗造反,但拥甲兵数万,吞并和控制了所有女真部落,紧急时能动员十数万之众,实力早已经远远超过明朝在辽

    东的军队了。

    后史说,明亡,亡于万历,表面是指万历“荒唐怠政,不理正事”,实际上明朝却是内毁于财政、外毁于边患,而始作俑者,并非万历皇帝,而恰恰是自命为“正人君子”的文官们。

    李成梁不大瞧得上其余的儿子,紧要之事都是只与大儿子李如松商议,那日李如松进宫觐见万历皇帝,出宫之后,就回来与父亲就在书房商议。

    李如松问道:“觐见陛下之时,陛下如何说?”

    “陛下先问父亲安好,孩儿自是回禀陛下,父亲现在颐养天年,身体倒比在辽东时更好些了。然后陛下问起平乱之事,孩儿按当日与父亲计议的方略对之,欲擒哱拜,必先败河套蒙古。”

    “陛下自是圣明,不曾叫那帮腐儒蒙蔽,党馨误国害己,却是该死。还有,你到宁夏之后,多与麻帅请教,不可怠慢了他,他是那里的老人,上至军将、下至走卒,无人不服,山川地理,尽在他胸中。陛下先欲用为父,为御史所阻,后又欲用他,也被人阻拦,才用的你,平乱哱拜,无他不行。”

    “孩儿谨记。”

    “此番来的各地军将,也多为经年宿将,你绝不可小觑,不可厚此薄彼。为帅之责,不在将兵,而在将将。你素来恃勇逞强,好走偏锋,此乃为将之能,非为帅之能,当谨之戒之。”

    “父亲教训得对,孩儿自会改正。”

    “此次辽东出兵一万精骑,为各军之首,亦为大军之主力,军中上下,为父都打了招呼,你尽可放手使用,有敢轻慢于你的,定斩不饶。但不可使用他们轻易去攻城,宁夏城池高大,攻城恐杀伤太大,伤了我辽东军元气。可围之待其内乱,只要击败河套蒙古,外援断绝,城中必然混乱,届时自有人擒哱拜献城。”

    “孩儿知道,父亲,还有一事,陛下还问及辽东之事。”

    “陛下也知道,辽东没有我李家不行,这是准备将辽东交付与你了,等你平了宁夏,估计就会去辽东。为父老了,以后辽东之事,自会尽付与你,等你回来,再与你详说。”

    “孩儿回来之时,见建州女真努尔哈赤派人送来海东青和东珠,二弟如柏正在接洽。孩儿曾见过那努尔哈赤,鹰目狼顾,不是甘居人下之辈,建州女真,这几年扩张甚快,孩儿怕到时候虎大难驯。”

    “老夫在时,他不敢乱来,但老夫若不在,此人就难说了,就怕现在辽东那班腐儒误事,将虎养大,等你回来,再来商议女真之事。”

    “是,父亲。”

    然而李如松却没有机会与努尔哈赤过招了,历史上,在平定宁夏之后,他瞬即就被万历派去高丽迎战倭军,和倭国议和之后,他果然回到了辽东,接替父亲成为了辽东总兵,但出任辽东总兵的次年他就战死了。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四月,他率三千精骑突袭蒙古土蛮部落王帐,却不料撞上当时蒙古诸部落在正在土蛮部落举办“那达慕”大会,参加的蒙古骑兵有六七万人,于是爱走偏锋的李如松被麻贵料中,就这样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终年五十岁。万历闻讯后大为悲痛,令具衣冠归葬于顺天府宛平县,并追赠李如松为少保、宁远伯,赐谥号“忠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