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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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一惊四座

    酒过三巡,李洸与徐元礼等前面的诸公谈笑起来,下面的官员则依次离座上前向李洸敬酒,都是先说几句祝福之辞,再双手持酒盏长跪作揖,而后一饮而尽,李洸则稍微泯一下嘴唇,算是答谢。秦川是最后一个轮到的,他也学着那些官员,站起身,低头趋小步,上前跪下给李洸敬酒:“恭祝老大人一路顺风。”

    李洸端起酒盏,却说道:“秦保民使,且慢饮酒,老夫还有事请教与你。”

    秦川放下酒盏,问道:“老大人有何疑问,在下知无不言。”

    “你与倭寇前后作战几次?”

    “自釜山以来,与倭寇大小拼杀四次。在下奉命率领所部数十人出釜山时,倭寇尚未围城,故未曾与倭寇交手;到得多大浦时,倭寇亦至,遂随两位尹大人据守城门楼,后退至城中巷战,与袍泽共同斩杀倭寇武士小野成浩,有尹大人记功手书为证。”秦川说罢将当初尹衡交给他的血写的布襟呈了出来。

    李洸让侍女拿上来一看,上面是一行血字:“郑昌秦川二人同斩得倭军武士小野某某并士卒一名”,下面还有尹兴信的佥使印签,也是用鲜血盖上的。

    “确实尹大人手书,真壮士也。”李洸把血书转给一旁的徐元礼,说道:“徐大人,秦保民使此功绩乃尹大人亲证,徐大人可要按律赏功啊。”

    “昨日下官已赏秦保民使白银百两以酬其功了。”徐元礼赶紧说道。

    我好像没给他和李惟俭说起这事啊,秦川心想,明明是想拿一百两银子来封我的口嘛,但他口中却道:“徐大人之厚赏,在下已领。”

    “那后来呢?”李洸又问道。

    “倭寇集重兵猛攻,弹如雨下。两位尹大人拒绝撤退之议,决心殉国,率军死战不退,击退倭寇十余次。后我军伤亡殆尽,两位尹大人皆受重伤,不能行动,在下与尹大人的十余亲兵强行背负二位大人拼死突围,却被倭寇围于一院落之中,倭寇大酋有马晴信在外亲自劝降,尹大人坚贞不屈,痛斥敌酋。倭酋恼怒,即命四面纵火,两位尹大人见势不可为,皆自刎殉国,临终前托付我等将其首级带出重围,决不可落于倭寇之手,这里有尹兴悌大人的亲笔血书。”

    李洸瞪大了眼睛,刚才听秦川说尹氏兄弟自杀殉国,还以为只是战败不愿背罪,祸及家族,才不得不自杀,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壮烈,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亲自下来,双手从秦川手中接过血书,他看了一遍,上面是尹兴悌寥寥书写的兄弟俩自尽的原委,下面也有佥使的印签。李洸猛的跪下,冲着东方长跪下拜,哭泣起来:“岁寒知松柏,国难见忠臣,二位尹大人舍生取义,为国成仁,实乃我高丽千古之忠良,本官定将禀明大王,为两位尹大人立忠烈寺,永享后世香火。”

    众人也都随着跪下,朝东方下拜,顿时二楼之中,哭声一片,引得门口冒出几个人头,探头探脑的来看究竟。

    李洸接着说道:“殉国忠义之士,实属我等楷模,我等必弹尽竭虑,为国分忧,才能上报大王,下保黎民。这份血书,老夫定会携之进京,面呈大王,让尹大人之千秋壮举,彰显世间。”

    “是极,全赖老大人费心,想必两位尹大人在天之灵,自会得以慰籍。”众人也是感概万分。

    “秦保民使,那你携带尹大人首级,又是如何突出倭寇重围的呢?”

    “禀大人,在下和剩余之亲兵冒火焰突然杀出,倭寇在后穷追不舍,最后众兄弟托在下和尹大人的另一亲兵尹衡,护得两位尹大人首级先走,其他诸人返身阻挡倭寇,不幸全部战死。”

    “尹大人手下皆壮士啊!老夫羡慕。”

    “在下冲到北门,倭寇尚未攻打北门,然北门守将不知去向,众军士与逃难至百姓拥挤于城下,不知所措。在下遂召集整顿北门的士卒,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同时带领军士据守北门,以掩护陷于城中的军兵和百姓出城。倭寇追兵欲夺城门,接战数次,皆击退倭寇。后倭寇大将小西行正亲至,劝降在下,被在下言辞拒绝,在下随即封堵城门,与军士堕城而走。”

    “你亲会了小西行正?此人相貌如何,性格凶残暴躁吗?”这下不仅李洸大感意外,所有在场诸人都被吸引了,现在这二楼,已经成了秦川说书的场所了。

    “小西行正此人,面相并不凶恶,反而是温雅有礼,劝降于我时,也并非盛气凌人,而是敦敦诱导。但其人胆略过人,敢单骑前来劝降于我。后来在下从俘虏的倭寇中得知,小西行正本为商贩出身,极为狡诈,但又不像其他倭寇大名那样,一味凶暴,而是素以宽容来待人,此次釜山大屠杀,并非他之所为,而是对马藩的宗义智所为。小西行正拿下多大浦和东莱以后,都严令禁止擅杀无辜,只放纵士兵抢掠。另外,此人极会用兵,行动迅捷,一日而下釜山和多大浦,后又连夜直扑东莱,也是一日即下。大人以后若与其对阵,要多加小心。”

    “如此狡诈伪善之人,实乃我高丽之大敌啊!那个宗义智,老夫也曾在王京见过一面,他家本与我国多有贸易来往,却不想竟如此残暴,以后若能拿住他,定将千刀万剐,以祭釜山军民。”

    但历史上的宗义智最后是和小西行正一起跑掉了,1598年11月底,被明朝水陆大军困在顺天城的小西行正军团,趁着明朝陆军刘挺部逡巡不进,水军陈麟部又去露梁截击岛津义弘,逃回了对马岛。宗义智回国后,却大力主张与明朝和高丽言和,并一手促成了德川幕府与大明和高丽签订“庆长和睦约条”,使得东亚三国的和平维持了将近三百年。

    “秦保民使,老夫不日就会北上勤王,你来与老夫说说倭军的战力如何,我军能否击败倭军呢?”

    秦川想了想,反问道:“老大人恕罪,感问老大人是想问实情呢,还是只想拿在下之言来鼓舞下面军士的士气。”

    “秦川不得无礼,老大人自是要知道实情的。”旁边徐元礼说道。

    秦川见李洸在捻须看自己,并没反驳徐元礼,于是开口说道:“恕在下有长他人士气之嫌。凭在下与倭寇交手几次,感觉倭军异常强悍,兵士大都是老于行伍之劲卒,且装备精良,更有火枪犀利。其将领官佐皆为武士,没有文官,个个都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全军上下士气正旺,我军很难与之正面对抗,即便守城,也难以坚持。”

    全场一下就安静下来了,李洸的脸色也不大好了,但还是示意秦川继续。

    “釜山军有八千之众,郑大人也是我朝宿将,忠勇无比,然釜山只守了一个时辰,攻城之倭军为宗义智军,也只有八千余人;东莱守城,尹大人见城墙不可守,退入城中巷战,好歹也只坚持了两、三个时辰;东莱宋大人凭借山城地势艰险,守

    了四个时辰。这三战还都是守城,如果野战,恐怕更加不堪。”

    “那你又如何三战三捷呢?”

    “首先在下面对的,都只是小股倭军,且都是趁其不备,发动突袭,侥幸得胜。第一战,是趁倭寇散入民家造饭之机,潜入苏山驿,纵火烧房,使得倭寇大乱,被我所败;第二战,是将倭寇追兵诱入松林,而后夜间焚烧松林,倭寇再次大乱,为我所趁;第三次,在昌原城外遇见李惟俭大人,得知昌倭寇主力北上昌宁,昌原空虚,遂与李大人化妆成倭军,诈开城门,拿下昌原的。”

    “有勇有谋,有大将之才,老夫恭贺徐大人得此良将。”李洸赞叹道,他现在又起了心思,想把秦川找个什么理由弄到麾下。

    “老大人谬赞,在下都是行侥幸之举,如若正面对抗倭军,实无胜算。”

    “那依你所见,我军如何才能堂堂正正击败倭寇呢?”

    “正面破敌,恐无可能。我军只可前凭坚城天险,阻敌拒敌,后以精锐断其粮道,兼以焚烧田野,不让其收获粮草,行疲敌困敌之计,且我朝大军不得轻易与倭军大战。当然,如果我朝水军出动,断倭国之后援,则倭寇迟早必败。”秦川试着说出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战略问题,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原来罗马统帅费边拖垮汉尼拔的“拖延战术”。当然,这个方略是没有考虑明军入朝的,一旦明军入朝,是有能力正面击败倭军的。

    “善哉,此言大妙。”李洸大为震惊,原来以为秦川不过是一介勇夫,没想到还有运筹策划之能,这下他更想把秦川招至麾下了。然后他转头问下首一名官员:“全罗道两路水军现在何处?庆尚道右路水军又在何处?”

    那官员却没答话,而是起身来到李洸侧后跪下,小声禀报着。李洸突然大怒,拿起酒盏就要摔,但马上又放下了,恨恨的说道:“如此懦弱之徒,坏我朝大事,叫李舜臣不要管他,该怎么打,让他李舜臣自决,老夫不懂水战,不会胡乱插手。”

    “李舜臣!”听到这个名字,秦川心中一动。

    “徐大人,如若倭寇大军不来晋州,老夫还是要管你借秦保民使一用,一同前往王京勤王。老夫麾下,确实没有熟知倭寇内情,又与倭寇交过手的人了,你看如何?”

    得,秦川一听,还是要被拉壮丁了,于是说道:“老大人抬举,秦川敢不效劳,但在下所部历经多日战斗,疲敝不堪,且损员太多,能否宽限时日,待在下整顿人马,再来老大人麾下效力。”

    “秦川所言属实,另请老大人体谅,晋州距昌原仅二、三日路程,倭寇旦夕可至,还需秦保民使的人马来稳住晋州,待侦知倭寇确实无意晋州,下官定会教秦保民使带兵前来与老大人效力。”徐元礼也赶紧说道。

    “老夫是夺人所爱了,哈哈,不要见外,老夫也是为国分忧嘛。既然晋州这里还需要秦保民使的人马,老夫也不勉强了,这样,半月之后,如果倭寇大军确实北上王京,望徐大人还是放秦保民使来助老夫勤王破敌,如何?”

    “就依老大人所言,届时下官定会派秦保民使助阵,说不定下官也会亲自前来啊。”

    “好,一言为定,来,我等饮了此盏。”

    三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全场目光则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一颗将星或许将冉冉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