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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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摇号抽签来的高汐

    高汐对母亲最深的印象来自母亲的气息。

    那是一种刻入大脑深处,平常处于休眠,但遇到某种刺激又能重新复活的记忆。他甚至认为,这个气息信息存储在他大脑所有的脑神经元细胞里。平常可能看不见,听不到,想不起,闻不到,完全隐身在某处。可只要有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种触动,或者某一种刺激,引领他联想到母亲,这个气息就像春天的山坡,一夜之间突然就铺满了灿烂的野花一样,一下充满了他所有的脑神经元中。

    母亲的气息是她身上的体香。那是一种淡淡的乳香,似有似无,只有极靠近才能闻到。这种味道,高汐还没有被剪断脐带,甚至他的头刚刚钻出母亲的子宫,身体还没有完全来到这个世界,他就闻到了。那也算是他来到人世从外界接受到的第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在母亲用自己的母乳喂养他时一次次被强化。高汐第一次饿哭时,就被妈妈抱到了怀里。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满脸皱纹,双眼紧闭的小脑袋,加上蜷缩在襁褓中的小身体。不用妈妈主动引导,他自己就伸着脖子到处找**了。也许妈妈的乳香在**部位最浓烈,他不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高汐吮吸妈妈**时,是他最享受的时候。他闭着眼,一只手护着妈妈另一个***小嘴一个劲的“咕嘟咕嘟”狂吸,偶而还打个咆嗝,然后又继续吸。

    高汐吃奶的时候,爸爸要是在旁边逗弄他,他会睁开一只眼,斜瞥爸爸一眼,还会用手去拨开爸爸,显然是在责怪父亲打搅了他的美好时光。但嘴是肯定不离开妈妈的身体的。

    小高汐后来听母亲说起,他是父母意外得来的宝贝。因为他们是康芒人家庭,要得到他,需要参加全社会摇号抽签。参与摇号的人太多了,能得到他真得是像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

    “妈妈,什么是摇号抽签啊?”

    “摇号抽签啊,就像妈妈带你去游乐场玩,有一次机器人阿姨给小朋友们送礼物,一只机器玩具大熊猫,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一只会唱歌,会翻跟斗的大熊猫。妈妈,我好想要哦。”

    “不光你想要,在场的好多小朋友们都想要啊,是不是?”

    “是。”

    “可是,机器人阿姨只有一只大熊猫啊,怎么办呢?”

    “阿姨说,要数一二三,停,看哪个小朋友脚下的彩灯亮了,大熊猫就给那个小朋友。”

    “对啊,最后哪个小朋友脚下的灯亮啦?”

    “那个叫菲菲的小妹妹。”

    “后来怎么样啦?”

    “阿姨把熊猫给菲菲了。菲菲高兴的拍手跳起来了。我们都好羡慕菲菲啊,皮皮和兰兰还哭了。”

    “对啊,菲菲得到了熊猫,她好高兴哦。你和其他小朋友没有得到大熊猫,你们是不是不高兴啊?”

    “是。”

    “所以啊,爸爸妈妈得到了你,就像菲菲得到了那个大熊猫一样高兴。而好多叔叔阿姨没有机会得到他们的宝贝,就像你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不高兴,这个就是摇号抽签。宝贝,明白了吗?”说着,妈妈在高汐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用讲故事的方式给小高汐解释什么是摇号抽签,他那个小脑瓜子听得似懂非懂的。但他明白,父母能得到他真的很不容易。

    高汐的父母虽然都有良好的工作,收入在社会上也处于中上水平,但因为是康芒人,在享受公共服务方面也只能与普通大众一道。他们更多的是尽量给小高汐倾注自己的爱。通过与小高汐多相处,多交流,传递人类的情感。每一次分开或是见面,妈妈最后或是第一个动作都是紧紧的抱着高汐,左右来回地亲。这又加深了高汐对妈妈身体气息的记忆。

    小高汐两岁生日的礼物是爸爸送给他的一个智能机器人玩伴。那是两个一大一小的球重叠在一起的玩具。他和这个玩伴一起看动画片,一起玩,渐渐发现这个玩伴比父母还好。

    “阿b,过来”,那个叫阿b的机器玩伴就咕噜咕噜的滚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阿b,过去”,阿b又咕噜咕噜滚过去,立在墙角,受了委屈似地,可怜巴巴的。

    “阿b,听话,我们一起看动画片”,阿b点点头,老实蹲在高汐旁边。

    “阿b,翻个跟头”,机器玩具就翻起来了,头和身子分离了,互相又滚到一起,自己又叠起来,还“呵呵呵呵”的自己笑着。

    阿b藏起来了,高汐满屋子找,

    “阿b,阿b,你再不出来,我就不跟你玩了……”

    阿b还是没有现身,高汐有点着急了,哭着跑到妈妈跟前,

    “嗯嗯嗯,阿b不见了,他不要我了,坏阿b,啊啊啊”,阿b摇摇晃晃地又出来了,还用圆脑袋顶了高汐几下,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高汐转过去抱住阿b,挂着泪痕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小高汐高兴得不得了,专心致志地跟阿b玩,睡觉都得抱着睡。妈妈叫他吃饭都不答理。晚上做梦都在叫“阿b,过来”。幸好妈妈把阿b电源暂时关了,要不然屋里半夜都会响起阿b“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

    妈妈有些担忧了,对爸爸埋怨道,“儿子都被你送的玩具拐跑了。”

    爸爸安慰妈妈,“一个小孩太孤单了,让他有个玩伴也好啊。放心吧,机器玩具怎么可能拐走咱们的孩子呢?”

    说归说,但父母也担心高汐过于迷恋阿b了。他们开始为高汐的未来作准备了。人工智能消灭人类工作岗位的进程还在进行,父母觉得未来只有从事需要创造型思维的职业才有可能逃避人工智能带来的冲击。于是就有意识的领着小高汐穿梭在美术馆,音乐厅,陪着他各种玩,送他学习画画,音乐等艺术课程,希望能尽可能的提高他的创造性思维能力,促进右脑的发育。

    六岁时,高汐上小学了。学校是一所以艺术类课程为主的小学,学生数量众多,都是康芒人家庭的孩子。除了少数管理人员是人工智能机器人,老师都是真人。大班敞养式教学,老师水平参差不齐,教学方式也不尽相同。老师让对着苹果画素描,同学们就天天对着苹果在那儿画,老师在教室时走来走去,偶尔指指点点一下,学习大部分还要靠学生自己的悟性。

    高汐三年级时,十月的一天中午,在学校吃过饭,高汐的班主任刘老师,一位中年女老师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刘老师用温柔的目光,和蔼的态度告诉他,“高汐,你爸爸妈妈公司派她们去月球上工作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们把你暂时托付给了我。今天放学后,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

    “嗯”高汐半信半疑的答应着,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父母抛弃了。从这一刻起,高汐充满快乐和亲情的短暂时光戛然而止。

    刘老师是个单身中年女人,一个人住在一个一居室住宅。由于没有养过小孩,刘老师不太懂如何与小孩沟通交流,也不太会照料高汐的饮食起居。老师在客厅角落为高汐添了一张上面是小床,下面是书桌的组合家俱。晚上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叫外卖食品或者是以浓缩薯片配营养宝药片这种康芒人的主要食物为主,凑合着解决晚饭问题。

    高汐思念父母,晚上常在梦中见到父母。醒了实在想得厉害,他就起身翻看父母过去的影像记录。他还把月球的视频和最新的报道也找出来仔细寻找,看看有没有与父母相关的线索。

    他几乎隔天就会问刘老师,“我爸爸妈妈有消息来了吗?他们问到我了吗?他们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刘老师总是一样的回答,“他们是去从事的一项保密工作,暂时不能与外界联系,他们也没有和我联系。”

    “那我能去看他们吗?”

    “不能,你爸爸妈妈说不能耽误了你学习。”

    直到四个月后,他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消息,纸最终还是没有包住火。

    寒假开始了,高汐瞒着刘老师在家策划了一个大行动。

    “阿b,我们去找爸爸妈妈,好吗?”

    阿b点点头,给了高汐一个同意的目光。阿b是爸爸送给高汐的成长陪伴机器人。为满足客户需求,阿b的制造公司涟漪集团下属的教育集团每年都会给客户免费升级并提供一个长了一岁的机器小伙伴,陪着小客户们一同成长,一直可以陪到十八岁成人。所以,阿b今年也五岁了,但他的智力与高汐相当。与最早的两个球组成的身体不同,现在的阿b已经做成人型机器了。

    “阿b,你知道怎么去月球吗?”

    “知道。”阿b一边回答,一边启动了身上的显示屏,

    “去月球有两条路走,一条是从海南文昌航天中心坐火箭去;另一条是从美国卡纳维拉尔角发射场坐火箭去。建议我们从文昌去,那个发射场近一些。”阿b一字一句的腔调显得很专业,也很可信。

    阿b问:“我们要去月球什么地方?”

    高汐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空间站吧?”

    “月球一共有五个空间站,一个在离月球表面三百公里的轨道上,四个在月球表面上,我们去哪个?”

    “我猜爸爸妈妈肯定是去的中国站,哪个是中国站,我们就去哪个?”

    “好吧,中国站只有一个,在月球表面四号地区环形山下面。”

    高汐简单收拾了一个背包,第二天大清早就带着阿b出门了。他们坐地铁直接去了高铁站,准备坐高铁去海南文昌。一路买票,安检,上车都是脸部与身体识别自动完成。按照高铁乘车管理规定,本来高汐还不到单独出行年龄,可是因为父母的原因,他的监护人暂时变更为阿b了,所以带着阿b,他们一路顺畅的上了车。

    车箱内宽敞整洁,座位很大,高汐和阿b坐上去像陷在一个大沙发里一样。车刚开了一会,高汐就睡着了。阿b忠实而警觉的在旁边守护着他。五个小时后,他们正点到达了文昌发射基地。

    这是高汐第一次亲身到航天发射场。下了高铁,他们向车站外走去。整个车站是完全透明的,他们能看到远处高高低低的发射架。有些发射架上还有运载火箭,运箭火箭可真是大啊!还有地面上、半空中来回穿梭着很多无人驾驶车辆和无人驾驶航空器,一派繁忙的场面。高汐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父母能从这儿去月球执行任务,非常了不起。

    他们一路问着来到了发射管理中心楼内大厅,迎面上来了一个接待的机器人,“小朋友,你好!对不起,今天没有发射任务,你们不能参观发射。”

    “我们不是来参观发射的,我们是来坐火箭去月球的。”

    机器人:“你们为什么要去月球啊?”

    高汐:“我们要去找爸爸妈妈,他们在月球上执行任务。”

    机器人有点糊涂了,“你们有任务令吗?”

    高汐:“什么是任务令?”

    机器人:“就是随身携带的一张芯片,就像通行证一样,走到哪儿,扫一下就过去了。电脑一读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高汐满脸好奇的样子,“我们没有任务令,在哪儿拿任务令啊?”

    机器人接待逐渐发现他们是想混进去的不速之客,于是启动了报警程序。一会儿就出来两个安保,也是机器人。

    安保机器人一过来,就对着高汐和阿b一通扫描,很快就识别出他们的身份了。高汐,北京丰台区高艺小学三年级六班同学;阿b,高汐的成长陪伴机器人,现在是高汐的监护人。两个安保机器人又询问了他们一些问题,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机器人安保很快就查询出高汐的父母发生了意外,可是高汐好像一点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像精神不正常的孩子。况且他身边的那个机器人阿b虽然呆头呆脑的,思路倒是清晰的。所以,就不敢擅自处理,只好向他们的人类领导进行了报告。

    安保部门负责人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军人。他态度和蔼,把他们领到一个小会议室,给高汐准备了一些吃喝,让他们先等等。高汐在会议室补充食物,与阿b玩的过程中,负责人已经与高汐学校的校长和刘老师,包括高汐落户的街道等有关方面联系完毕。他们正赶来接高汐的途中。

    傍晚时分,刘老师和校长,还有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在那个安保负责人陪同下,推门进了会议室。高汐从他们脸上看到有些凝重的神色。

    “校长,刘老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啊?”高汐很吃惊,以为他们偷偷跑出来的事已败露了。

    “高汐,来,我们有件事想告讯你......”刘老师充满关切的把高汐拉过来。

    高汐诧异地望着刘老师,又转头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

    “高汐,老师对不起你。老师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老师今天和校长,和在座的叔叔阿姨们一起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讯你。你要坚强一点,你父母出了意外,就在我带你回老师家那天出的事……你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高汐一下怔住了,过了一会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你胡说,我爸爸妈妈在月球上执行任务,你胡说……”

    校长赶紧过来搂着高汐,“高汐,刘老师说的是真话,我们不想再骗你了。我们当初之所以骗你说爸爸妈妈去月球了,是担心你太小,一下接受不了这个变故,想等你大一点后,慢慢再找机会告讯你。”

    “那为什么阿b也不知道啊……”

    “因为阿b不会撒慌,我们怕他无意中露馅了,所以也没有告讯他。”

    高汐只觉得天地在暗黑下来,四周在打转。四个月来积在胸中的委曲与不断加大的悲伤如洪水冲破大堤,泪水汹涌夺眶而出,伴随着一声声嘶吼,“妈?妈?爸?爸?啊?啊??”

    高汐永远没法再原谅刘老师和校长了。他没有见到他父母最后的面,也被老师蒙在鼓里好几个月。回来以后,他就从刘老师家搬出来了。学校也换了。社会福利部门给他安排了几个去处,有福利院,也有收养家庭。他那些年过着动荡不稳定的生活,过一段时间就要搬一处地方。虽然靠福利金和父母给他留下的财产能让他生活和学习没有后顾之忧,但除了阿b能给他带了有限的一点温情外,他相当缺乏亲情。更多的时候,是他和阿b两人单独在自家的楼上相依为命生活着。所幸的事,高汐的性格没有因此而变得孤僻,愤世嫉俗。

    阿b陪他走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阿b在和他过完生日后,就默默地自动断电了。看着阿b眼睛里面的光芒渐渐熄灭,高汐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些年只有阿b陪伴他经历着风风雨雨和苦辣酸甜。阿b的离去让他再一次体味了成长过程中的痛苦告别。

    为了不让自己长期陷在对父母思念的痛苦漩涡中,高汐在慢慢走出痛失父母的阴影后,开始有意识地忘掉父母。其实他是在以自己特有的一种方式将父母铭刻在大脑记忆的最深处去。

    (本章完)